这个冬天,没有黑楠,没有小太阳取暖器,没有香郁的咖啡香,在郡美小镇的中央空调里感受着离别的伤愁。
默立半天,她拨打了黑楠的电话,告诉他,E城下雪了。
她说很想他,想那些冬天里相偎在一起取暖的日子。
两个人兴致勃勃地回忆起那些年的雪天。
突然,黑楠陷入沉默里不再说话。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
“子瑶,你还会过来吗?”
“会,过完元旦就过来。”
“真的吗?”
“他妈妈好得差不多了,而且我也觉得我在这儿实在多余了。”
“那好,这边的冬天还好,比E城暖和。我想你会喜欢的。”
“嗯——很快我们就能在一起了。”子瑶语气并无太多欢喜。
挂了电话,转过身才看到站在门口脸色似冰的林南音,她惊然一惊,双手下意识地握着手机挡在小腹处,自己在房间里穿得很薄,五个月的身孕,肚子已显形,她没有想到林南音会亲自来敲门,可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有事吗?”
“今天要陪妈妈去医院复检。她想让你陪着一起去。”
“哦,好的,我就出来。”
上午两个人陪着李玉莲去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说李玉莲康复得很好,李玉莲感激地拉着子瑶的手:“多亏了你,孩子。”
子瑶内心仓惶,如若不是她,李玉莲怎么会成今天这样?
她的眼睛掠过林南音的脸,林南音一脸冷峻地看着窗外。
从医院出来,子瑶的心情更加沉重。
晚上一起吃饭,难得的林南音今天跟他们一张桌子吃,这些天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每天都到天黑才回来。
吃饭的时候,子瑶接到了程筱的电话。
很长一段时间,程筱恼她,也不给她电话,今天不知怎么又打电话给她了,但子瑶看到来电显示时,直觉很不好。
果然,说了三句,子瑶的心就揪了起来,推开椅子走到客厅里:“很严重吗?”
“嗯,医生说情况很糟,有可能过不了今晚。”
子瑶心里一咯噔,一颗心像沉入冰冷的海水里:“我马上就去火车站,能买到火车票,我马上回来。”
挂了电话,竟然愣在原地,看着大幅落地窗外的雪夜,一时大脑还没有完全消化这件事情。
“你怎么了?”林南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自己的身后。
一转过身,林南音看到子瑶满脸泪痕,悚然一惊。
“你能不能现在送我去趟火车站?”子瑶哀切道。
“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得马上回一趟L市。我外婆心肌梗塞,怕是……”
“你去收拾一下。”
隔得不远的李玉莲和余姐都已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余姐更是忙不迭的随子瑶进了她的房间,帮她一起收拾行李。
“不要紧吧?”
“我小姨说情况很糟糕。”子瑶想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泪水簌簌。
这么多年来,所谓的亲人在她眼里是可有可无的,就算这一刻她没有意识到血浓于血这四个字的合义,但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当她坐在林南音温暖如春的车厢里回忆着这些年来的一切,她已经体会,而且深怀傀疚与负罪之感。
很多东西,当你想到要去弥补的时候,总是在它没有半点机会给你的时候。
林南音并没有送子瑶到火车站,而是直接驱车去L市,这个时候不说买不买得到票,就算买到了,等她到了L市也肯怕是凌晨二四点了,而且L市的火车站离市区还有半个小时的车程,这下雪的天,肯定的士都难以打到。
子瑶没有跟他做更多的新解,人命攸关,这一生,她做错的事太多,如果这一刻还要跟他堵气较劲,万一错过和外婆的最后一面,只怕又会成为她终生无法原谅自己的错事之一。
她将头靠在玻璃窗上,两眼无焦距的看着车窗外黑茫茫的世界,脑海里上映电影似的将她和外公外婆的事放映了一遍又一遍。
E城隔L市的距离不很远,但由于下雪,还是开了六个小时,抵达L市协和医院时已是凌晨一点多了。
子瑶下了车急急地往急救室跑去,雪已停了,可地上很滑,一不小心差点滑倒在地。
远远看到坐在急救室外面的外公和小姨,她突然就没有勇气往前跨上一步。
倒是程筱和外公都听到了脚步声,将头转向楼梯处。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到十米,可这十米的距离像一像宽阔的河流一样横亘在她们的中间。就像七年前,她第一次见到外公外婆,明明很近很近的距离,可那一瞬间她明白,什么叫咫尺天涯。
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走近他们,因为她无法原谅他们。
外公起身,程筱也紧跟着起身。
她举步艰难地朝他们走去。
每迈出一步,都如踩在时间的刀尖上,时间隔开了他们的距离,中间已然千山万水阻隔,她不知道如何才能跨越。
这么多年来,她内心拒绝着他们,任他们怎么对自己,她都不想领情,一再的忽略他们的讨好与弥补,甚至恶心的冷嘲热讽。而他们也习惯了拿热脸去贴她的冷屁股。所以,她更理所当然的认为他们是亏欠她的。
“你回来了?”外公颤着声音道。
一句你回来了,让她硬住呼吸。她的内心深处有些坚硬的东西在渐渐变软。
这个世界上,不管她去任何地方,不管她有多么不愿意接受,而她唯一的家只能是在L市,这里有她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也是唯一的亲人,也只有眼前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有资格说:“你回来了。”
她啥着眼泪点头:“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程笑生点头微笑。
子瑶却异常的难过,是因为有了腹中的胎儿,才让她开始明白人生的艰辛。她曾经对他们出言不逊,对他们冷摸无理,对他们视着仇敌,可不管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们依然发一种宽衡的态度迎接自己。这就是亲情,这就是伟大。
“对不起,外公——”这是这么多年以来,她第一次在外公外婆面前说对不起三个字。
65。
林南音刚好替子瑶拿了件厚外套上来。在车上开足了暖气不觉得冷,她脱下了外套,一到医院,她就急着下车忘了放在车上的外套。
当林南音看到程笑生时肃然起敬。他认识程笑生,是L市以前的老市长,却没有想到他是子瑶的外公。
他对子瑶所了解得太少,只知道她十四岁就失去双亲,唯一的亲人就是程筱,在一起时也从未听她说起过自己还有外公外婆,直到今晚才知道。
“这位是?”
“你好,外公,我叫林南音,是子瑶的——”
“我朋友,晚上坐不到火车,他开车送我回来的。”子瑶赶紧接过话来。
“穿上外套,晚上很冷。”林南音将外套放在子瑶手中。
“谢谢。”
医生这时从急救室里出来。几个人都急切地拥了上去。
医生摘下口罩,满脸疲倦地摇摇头:“你们进去看看病人吧。”
四颗心咯噔一声全沉了下去。
“不可能的,医生。这不可能。”子瑶不愿接受,上前一步拉着医生,满眼衷求地看着医生。
“黎市长,我们尽力了,这是突发性的心肌梗塞——”医生真诚而歉意地解释。
“子瑶——”程笑生揽住子瑶的肩膀,压抑着满腔悲痛平静地说道:“我们进去看外婆。”
进入病房后,子瑶才发现外婆身上插满管子,嘴上套着呼吸机。病房里各种仪器都在闪烁着微弱的信号。
子瑶两年没有见到过外婆,这一刻怎么也不敢相信躺在病床上满头白发的是自己的外婆。
她屏息敛气地走过去,低低叫了一声外婆,那声外婆一出口,整个人都似要分崩离析了。
外婆弥留之际隐约听到子瑶的叫声,缓慢地睁开双眼,看清是子瑶后,抬了抬手,示意摘下呼吸器。
程筱红着眼睛替她摘下了呼吸器。
子瑶知道大局不可挽留,内心更是悔恨无边,她伸出手拉住外婆那只爆满青筋已经没有温度的手,泣不成声道:“外婆——”
“子瑶——不要怪你小姨——是你妈错在先。”
子瑶愕然,但这时也知道外婆时日不多,不管她说什么也只得点头,泪正落在外婆的手背上。
“子瑶,对不起你的是我们——筱筱——好好照顾子瑶……”她又抬抬眼皮,看着子瑶身后那个英俊的男人,朝他伸伸手。
林南音上前一步,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外婆。”
外婆嘴角微微一咧,伸手抓住他的手,慢慢放在子瑶的手背上,子瑶和南音两人面面相觑,子瑶很快将视线移到外婆脸上,只见她缓缓闭上双眼,唇角还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那只盖在南音手上的枯手,慢慢滑了下去。
“外婆——”子瑶心里一紧,情知她已经走了,伏下去大喊道:“外婆,外婆,对不起,对不起——”
程筱开始还在一旁默默垂泪,看子瑶这样明白母亲仙逝,忍不住扑上去放声痛哭起来。
瞬时,病房里哭声一片。
子瑶只觉撕心裂肺,痛恨和后悔自己这些年来的乖戾冷漠,任性妄为,到现在连个补救的机会都没有了,越发得哭得快要昏过去。
林南音见状,心里痛极。上前抱住子瑶的肩,让她依在自己怀里哭。子瑶神智迷离,已经分不清是谁抱着自己,只哭得昏天暗地。
程笑生一声不吭,内心却无比悲怆,这一生,她和他自己相依相伴,年轻的时候两人开玩笑,他说希望老了的时候,她能先他而去,这样她就免了爱人离去的痛苦,现在竟一语成籖,现在只遗下他孤独回味在一起的时光。
这样也好,人总是要走的,何况他们也活到了七十,该满足了。活着被病痛折磨更让人揪心难过,不如早点解脱。
猛然间,林南音觉得怀里一沉,哭声也没有了,低头一看,子瑶已幽幽昏了过去。
子瑶是第二天下午四点醒过来的。医生说是身体虚弱加上伤心过度才导致昏厥,并无大碍,多注意休息和营养就好。
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林南音。
林南音正怔怔地看着自己出神,眼神近乎贪婪。见她醒来也没有像以往一样飞快地逃开她的视线。
才醒过来,大脑开始是钝重的,没有痛,没有快乐,没有任何意识。
渐渐,所有的意识都朝她聚拢,痛失亲人的感受如当空一拳击在她的心脏上,她胸口一痛,眉头拧在了一起,眼睛闪过不安。
“别太难过。”林南音见状安慰道。
“外婆怎么样了?”
“上午已送去火化了。”
泪水刹那浮了上来,子瑶掀开被子要下床。
“医生让你多休息。”林南音想制止住子瑶。
“你觉得我还能休息下去吗?”
“子瑶,你为什么要骗我?”
子瑶一愣,旋即明白过来:“怀孕是我一个人的事,关你无事。”
“现在我知道了,它就跟我关。”
“那你想怎么样?”
“你说我能怎么样?”林南音为她隐瞒自己而生气了一宿,到天亮时,看着她沉沉昏睡的可爱模样才慢慢消了气,告诉自己她如果不爱自己,又怎么可能会隐瞒自己,又怎么想将孩子生下。
所有的怨怼在云开见日的那刻也烟消云散了。
说话间,程筱已经进来了。
“子瑶,该办的事都已经办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