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你无须动手,我可败森国之军……”见梁枫仪未将自己的话顶回去,焰驰心中又多了几分把握,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你?一个人质,有这能耐吗?”梁枫仪打着哈欠,怀疑的眼光扫过焰驰的脸庞,不以为意地轻笑。而他内心却在狂跳。有戏了!
“你认为呢?”激将法对焰驰自然没什么用处。他淡淡一笑,将问题原还抛回。
“跟着你,大概有肉吃。”以焰驰的个性,当然不会打没把握的仗。他既然说要帮他击退森军,那就绝对有把握做到。这一点,梁枫仪自然不怀疑。但焰驰的目的何在?他不敢去想,也懒得去想。
“那好,你便跟着我吧。”
四日之后,焱国终于发兵。事先毫无征兆,焱国摄政王赤炎率水军六十万渡江直逼森国,翼州告急。
穆岩大怒,急下诏,令林木森、宏珏等人,立刻退兵,赶往翼州抗敌。而林木森回函曰: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此时,梁枫仪正躺在军营中品尝着焱国土产“波波糖”,这是作为人质的待遇。
他可败森国之军,而不是令林木森退兵。焰驰的文字游戏,早在来焱国前,梁枫仪就已看穿。然而,他还是来了。而原因是:跟着焰驰又肉吃。
简单而残忍。
“林木森是吃秤砣铁了心,完全不在乎两败俱伤……”焰驰坐在帐外,眼前是滚滚东去的松南江水。
“这是自然,他的主子只有穆睿。或许是我那天的话刺激了他……呵呵,看来我父皇要苦恼了。”梁枫仪微微眯着眼,轻轻将手中的白子放下,抬眸斜了焰驰一眼,“该你了。”
“此时你还有闲情下棋,我真为你父皇感到悲哀。”焰驰微微笑着调侃道。而心中却是沉而闷。白子虽占了外围,而内部却溃不成军,黑子完全主导了局势。死棋,已是死棋。
焰驰含笑,抬手子落,一望之下,棋盘上白子寥寥无几,一片漆黑,白子大势已去。
“降了吧。”他挑眉淡笑。
“不。既然你有胃口,我就多喂你吃些。”梁枫仪浅笑着,继续用手中白子填满空目,尽管他下一子,焰驰吃一子。
“你当真不在乎?你父皇舍去两个儿子走了险棋,如今看来却是赌输了。”
“当真不在乎我会到这来?”梁枫仪淡然一笑,手中的棋子落得是更快了。同样一局棋,离开溟风城的前一天,他也与梁予枫下过。他睿智的父皇立刻明白了其中奥妙。焰驰呢?年轻气盛的他,恐怕还不能理解其中深意吧。
将两个儿子送往焱国为质,以求焱国出兵。他父皇会走这么一招,事实上是反复考虑后才咬牙作出的决定。森国八十万大军虽强,但若淼国放手一搏,将其拒于国门之外,只是时间的问题。但是如此一来,却也得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果,造孽的,还是百姓。
“我担心的,只是他们的命……其他,无关紧要。”梁枫仪垂眸,目光落在棋盘上最后一空目上,将手中棋子紧紧握于掌心。
无关紧要?
焰驰眉头微拢,却不知该喜该怒。
“劝你趁早抛弃这样的想法,否则,或许会死得很难看……”
黑子敲打在棋盘上,发出清脆地响声。落子瞬间,焰驰的手微微僵了一下。之前梁枫仪不停“喂食”,他只是漫不经心的吃了一子又一子。不觉黑子已填满了棋盘,只有棋盘左角还留有一“活眼”。俯观全局,焰驰这才发现,这盘棋尚未“死”。只见棋盘四周全然被白子围了一圈,而盘上除去那一“眼”,已全被填满。这也就是说,只要梁枫仪将最后的白子落在这“眼”中,全盘局势就完全颠覆,中间黑子全会被吃掉。胜负尽在一子之间,可谓玄妙。
抬眼望着梁枫仪,他却只是紧紧握着最后一颗棋子,望着翻腾着流向天际的松南江水,似乎没有要将最后一颗棋子放下去的打算。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所谓,松南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当今日过去,明日的人大概还会看着这松南天险笑曰: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值么?”淡淡笑着,却不知是在问焰驰还是自问。抬手拂乱了棋局,梁枫仪起身立在江边,毫不由于地将手中的棋子抛进滚滚东去的大江之中。
焰驰眼中划过一丝惊诧,静静望着他,没有开口。
没错,他就是要让焰驰明白,自己可以是颗棋子,也可以是件玩物,只是他的心不属于任何人,他的命运就算不能由他自己掌握,也绝不会落在别人手上。
梁枫仪淡淡转身,凝视松南天险,唇边浮起干涩地笑。江上数百只战船正载着粮草渡江而来,江对岸,是焱国领土,而他的脚下的土地,昨天还属于森,今已易主。
昨日,他目睹了身披战袍的焰驰,率六十万铁骑进攻翼州。一袭墨色铁铠、盔翎在阳光下,闪耀寒芒,所向披靡。血洗战铠,寒剑逼人,身下尸堆成山。翼洲侯不敌,领残兵三百弃城逃往丰川。降者招抚,坚持不降的三十人全部枭首悬于城门之上,以示军威。
稳稳地控制了翼州后,焰驰立刻修书给穆岩,称淼焱乃盟国,只要森兵一日不退,焱军便继续进攻。这是焰驰的计谋。梁枫仪怎会不知?
在溟风城时,焰驰与梁予枫达成了一个交易,那就是他带兵渡江进攻森国,向林木森施压,迫使他调兵回防。而焰驰如今更直接以书信威逼,使穆岩对林木森施压。一方面为自己的进攻找了个正当理由,另一方面,也很自然的让森国知道,如今淼焱已结为盟国。既然如此,以林木森的智慧,当然就更加不会撤兵。林木森大约也知道,就算他退兵回防,其余两国也会趁机攻上。正如下棋,战局一开,举手无回。他只有继续打下去,才能出现一线生机。有些东西,当抛弃时,必须抛弃。于是,淼国危矣,森国亦危矣。
果真是好计!
战乱四起,百姓流离,良田荒芜,尸横片野。梁枫翼对他说,为了以后的太平,现在的牺牲,也许是值得的。是,天下必会统一,而世界就在这不断的战乱与统一中一步步走向更光明的未来。可是……他知道又如何?知道。只能让人痛苦。
“禀告王爷!粮草已运到!我军六十万水军已驻守在松南江东西两岸。十万精骑与七十万步兵正渡江而来,预计旁晚时分全数上岸。”
“很好!”焰驰沉眉朗声道。“传我令下去,准备酒菜,待本王亲自为我焱国勇士接风洗尘!”
“是!”
焰驰并不急于进攻,他先是犒劳水军,如又今亲自为骑兵、步兵接风。但这却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梁枫仪没有看他,转身回到帐中倒头睡去。
接下来数月,他虽按焰驰吩咐跟在大军之后,见证着焰驰大军一举拿下、田齐、林郡、惠州,三城,每日却也只是品茗、吃点心,困倦时昏昏而睡,清醒时摆弄着棋子或外出散步……过得悠闲自在。
晨昏朝暮,就在混沌中如水般悄然滑过。侧而倾听,却早不见了夏日阵阵的蚕鸣。那冰凉的河水与柔和的月光,已尘封于朦胧记忆中。
转眼便到了12月中旬,初雪落下,寒风刺骨。梁枫仪手捧暖炉坐在惠州牧府东边厢房之中,淡淡抬眼望着呈在他面前的雪狼皮披风。
惠州牧的府邸,似乎是惠州城最好的住宅,它代表这城中最高的权力。而他头上的横梁,据闻三日前,曾悬着惠州牧之妻王周氏的尸体,他脚下,是王家14岁女儿与10岁儿子服毒倒地之处。
听说当日,焱军攻城,惠州牧王羽自知不敌,抱着玉石俱焚的打算,先诈降焱军,拖延时间调走城中百姓,又在城门四周设下机关陷阱,故意打开城门引焱军先头部队入城,准备以弓箭手埋伏两在两侧出奇制敌。哪知计谋被焰驰悉穿,一怒之下,下令屠城,以警效尤。于是惠州城中尚未来得及逃走的官民,纷纷倒于铁骑刀剑之下。整个惠州城,顿时化为一片血海,哭喊之声不绝。
梁枫仪轻叹一声,抬手抚过驰差人拿来的雪狼皮披风。这雪白的狼皮毛,看上去纯粹没有丝毫杂质。可再细细一看,却像是被染了一片血红。
“拿回去。”
“王爷之命末将实不敢违,这雪狼皮袍乃是难得一遇的贵重之物,还请皇子收下。”半跪于梁枫仪身前的人披铠甲,头带钢盔,声沉而坚决,口中那个“请”字,听来却让梁枫仪感到格外刺耳。
皇子……
梁枫仪哑然失笑,目光冷冷扫过这人,淡淡张口。
“这是雪狼皮?”
“正是!”
“果真是‘血狼皮’啊……”梁枫仪缓缓执起盘中华贵皮毛披风,猛然扔出门外。“回去告诉你们王爷,我厌恶红色之物。”
“皇子,此乃雪狼之皮,怎会是红色之物?”慌忙奔去,捡起被梁枫仪扔到地上的雪白毛皮,恭敬地言道。而这恭敬的态度却掩盖不了他眼中不屑。
一个抛弃自己国家安危于不顾,将自己作为筹码想借人之手杀敌却每日在后方享受的华衣美食的异国皇子,自然得不到任何人的尊敬。
“难道不是?”梁枫仪淡淡挑眉,眼中尽是讥讽之色。
这件华美的战利品背后系着多少条亡魂?
梁枫仪眉目间挂着寒色,缓缓起身走出门去。
数月来,他总是身着一袭白衣,算是对着战争中死去的人们表示哀悼。他懒于去思考,如今思考对他而言已是一种重负。
“你想告诉我杀戮太重,有违仁厚之道?”沉冷的声音从身前传来,一身铁铠的焰驰已然走入院中。
“王爷。”梁枫仪身后的将军抱着那珍贵的雪狼皮毛,半跪在地。
焰驰望向他,微微颔首。“我都知道了,下去吧……”
“王爷,这狼皮……”
“拿走。”
“是!”
梁枫仪淡淡看着焰驰,自江边对弈之后,焰驰领兵冲杀于前,每夺一城又忙于招抚百姓降军,犒赏有功之军士。他也只是偶而远远看上他一眼。但不论远近,此人似乎已不不是当日霁州郊外同跳下河中的焰驰。
“烽火既起,何来仁厚?”梁枫仪轻轻一笑,目光却寒冷若冰。“若无摄政王在前方浴血杀敌,我岂能在此安享清平?”
梁枫仪言语之间极尽嘲讽之意,而焰驰,目光如炬。
愚蠢。激怒他又有何用处?只会将自己推入险镜。毕竟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恐怕没人知道什么叫做人权。
“三国必然有统一的一天,谁也无法阻止。家比国更重……我原以为你是明白的。所以才愿与我随行。”焰驰直直望着他,目光如火般炙烈,有仿佛如水般平静。
三国必然有统一的一天,谁也无法阻止。家比国更重要……这些不是当初在月灵镇他跟林木森所说的话么?难道……那时焰驰在哪偷听?
难怪,难怪他没向他问过林木森的事,那么……
原本只是自己无意中说出来的话,没想到却被焰驰牢牢记下,当作某种判断的依据。
“是,我明白。”梁枫仪轻轻咬唇,垂眸退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