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昭看了看我,点头道:“劳烦杜刺史了。”
正如杜畿所言,安平是座规模很小的城池,小到甚至我带领的一千名骑兵只有两百人能够随我在刺史的官邸住宿,其余人马则只能在城外的州军大营里暂住。
第二日一早,我按例与杜畿两人在城郊的农田里漫无目的地走了走。
看着只剩下半截麦秆的田野,我随意问道:“这几日,秋收快要结束了吧?”
“再有三五日,便基本结束了。”杜畿答道,“河北的天气比中原凉一些,秋收也要稍晚几天。”
“今年收成如何?”
“是个丰收之年,”他很肯定地答道,“下一旬开始,全州便要陆续开始征收税赋了。”
“嗯。”我点了点头,“这两年征收可有困难?”
他终于微微停顿了一瞬:“虽说朝廷税赋已是极轻,但下面还是有小吏以权谋私胡作非为,也依然有穷苦人家交不上粮食。对于实在缴纳不上的,郡县会酌情减免;对于胡作非为的,大多都被革职甚至处刑。”
“有你杜伯侯在此,我当然不怕刑律松懈。”我笑了笑。
杜畿却摇了摇头:“王上大概忘了,根据朝廷律法,司法事宜只受命于上一级法院,不归地方州郡管辖。”
我不禁也摇了摇头,转而换了个话题:“幽州现在形势如何?”
“幽州很少主动派兵挑衅,他们主要还是在对付北面的乌桓和鲜卑。”杜畿皱了皱眉,沉声道,“属下虽然派了许多细作,却始终不懂卢子干的意图。”
“公孙伯圭方面呢?”我没忘记公孙瓒曾经寄来的示好信。
“伯圭常与我来信,”杜畿和公孙瓒在辽东时也曾有过交集,“只是他身为卢子干的弟子,却也不明白。”
我再一次有些苦恼地皱了皱鼻子,喃喃道:“还是实在不太想和卢植打啊。”
67 来自幽州的信使
与杜畿返回城内后,恰好遇到了来自幽州的探马。
“还有公孙伯圭的回信。”杜畿从铜管里取出了了一张薄纸,搓开来快速读过,“他说……卢子干前些日子受了风寒,引发旧疾,恐怕要休养很久了。”他将薄纸重新塞入了信管里,叹道,“毕竟卢公也已经年逾六旬了。”
我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而后也幽幽叹了口气。
幽州与扬州形势完全不同。
扬州是个小朝廷,身处最高地位的刘协对于朝政毫无掌控,而皇殿之下的朝廷官员们不仅各怀心思、各有派系,而且相互之间明争暗斗始终未曾断绝。相比而言,幽州牧卢植在幽州的地位则要稳固得多,尽管公孙瓒与新中国多位官员乃至于和我本人都有藕断丝连的关系,但卢植绝对是幽州军政的最高权力者。
作为幽州人,卢植不仅牢牢掌握着幽州全州的军事力量,而且这三年来通过军事打压,甚至还可以号令塞北各族的骑兵作为支援。扬州虽然有长江天险的地理优势,兵员的素质却很难与幽北相提并论。
总之,若要以军事力量将幽州收复,我至少要出动五万精锐。
“给卢公送些中原的药物,”我忽然对杜畿吩咐道,“我给他写封信。”
杜畿微微一怔,片刻后才迟疑着问道:“这药……是要……”他举着右手横在自己的脖子前,想要比划一个显而易见的动作,但右手却已经颤了一颤。
我微微有些恼怒,瞪了他一眼:“不需要任何手脚。”
他仿佛出了口大气,连忙点头。
回到了冀州刺史的官邸后,我当即铺开笔指,分别给卢植和公孙瓒写了一封私人书信。在信中,我以个人身份询问了两个人的身体状况和生活情况,尤其是对卢植,谈到幽北天气渐渐寒冷,年老体弱的他是否怀念洛阳的生活?他的两位儿子现在是否还会受到寒热病症的困扰?
对于早已表明了态度的公孙瓒,我特意委婉地提了一句:即使他要南来投我,也不要伤害师徒之情。
写完之后,我又提起笔向渔阳太守阎柔写了一封极其简单的信件,信中怀念了一番当年在北平开怀畅饮的痛快,并希望有朝一日能再次尽欢对饮。
三封信加起来也不过五百字,内容也简单得毫无深意,因此写起来并没有花费太久时间。
杜畿派出了整整五十名轻骑,挟带着药物和几封信件向北而去。
“从安平到涿县不过两百里,到蓟县也只有三百里的路程,若是他们回复够快,明天一早就能看到回信。”杜畿向我说明。
我点了点头:“便在安平休息几日,叨扰你了。”
杜畿躬了躬身子,少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王上这是说的哪里话。”
-
晚饭之后,我在后院里陪着妻小们享受着宁静的傍晚时分。
拓拔野与陆仁则毫不避嫌地在院子里生起了篝火,分别用朔方和辽西的特有手法做起了烧烤。
原本打算把他们驱散的梁聪和贾穆在得到我的同意后也加入了烧烤的队伍中。
不过片刻时间,晚风中便全是浓郁的羊肉与调料的香气。
侍立在我身后的典韦暗自抑制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腹鸣,然后就再也控制不住,简直如同奏起了一场交响乐。
我回过头来,看着他笑道:“你先去替我试吃吧?”
典韦如蒙大赦,手脚并用着冲了过去,二话不说便从羊羔身上撕下了一条油水四溅的后腿。
陆仁很不满意地哼了一声:“你把王上的腿吃了。”
典韦已经啃了两口,闻言之后一愣,却没有停止咀嚼,只回头看了看我。
我朝他摆了摆手,他顿时再无顾忌地大快朵颐起来,甚至将肉中的羊骨都啃得“嘎吱”作响。
“韦哥,你刚吃了他烤的辽东羊腿,不知道还有没有肚子再尝尝兄弟烤的朔方羊排?”拓拔野则笑着向典韦发出了邀请。
“好!”一条肥得流油的羊腿根本连典韦胃容量的五分之一都填不满,典韦一手提起了一根圆白的青葱,一手接过了拓拔野递来的羊排,再次向人们展示自己无比正常的胃功能。
拓拔野满脸笑容地看着典韦进食,颇有欣慰之色。
然后,灿烂的笑容就凝固在了他的脸上:“韦哥……你就算饿了,也别把烤糊了的肉还有骨头也一起吃了啊……”
典韦吃掉了十斤的带骨羊肉,以及一斤的河北大葱,这才觉得这顿饭后餐点勉强吃饱。
于是我拍了拍肚子,大吃了一斤……
然后,拓拔野和陆仁就“究竟是朔方烧烤还是辽西烧烤更专业更好吃”这一课题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吵到后来,这两个无聊到了极点的人为了证明自己烤出来的肉更加美味,竟然开始了吃肉大赛。
最后,实在看不下去的典韦又一次卷起袖子跳进了战场,以毫无悬念的优势结束了这次无聊的比赛。
第二天一早,满嘴羊油的我想要亲一亲马列,但被这小子一巴掌打在了嘴上。
于是我痛下决心,足足刷了三次牙才觉得膻气略有减淡。
“铁卫呢?”刷完牙后我才发现典韦似乎缺岗了。
顶替他的贾穆耸了耸肩膀:“大概是昨天吃坏了肚子,早上起来就进了茅厕……”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却觉得嘴里的膻气又开始死灰复燃,于是只好继续刷牙。
当我刷光了舌苔,几乎把舌头也刷得鲜血淋漓的时候,杜畿带着人出现在我的院子里。
“拜见王上。”杜畿引着身后的人一起向我施礼。
“早上好。”我吐出了最后一口漱口水,却觉得唇舌都有些发麻,忍不住又摇了摇头,将水杯扔给了梁聪,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这一眼看过,却让我有些惊讶:“公孙贤弟?”
杜畿身后那名年轻的男子,正是公孙瓒的独子公孙续。
他又向我一揖,神色微微有些紧张。
我拉着他就向会客厅里走去:“伯圭这么放心大胆地让你来做信使,是不是太大意了?”
公孙瓒的意图,若是让卢植或是其他人提前察觉,总不是件好事情。
“这两年来,小弟往来乐平也有十余次了,倒没什么问题。”他低着头回答。
“哦。”我点了点头,稍稍有些放心。
“不过……这次是卢刺史派我来的。”他依然低着头。
我这才一怔:“这又是什么意思?”
公孙续从腰带中摸出了一支细长的铜管,双手呈给了我。
我带着疑惑接了过来,用力将密封的盖子拧开,从中取出那张薄纸。
卢植的字依然笔挺之中带着寒气。
“威武王如鉴:
老朽以垂暮之年,病残之体,得蒙阁下垂问,敢不荣惊。老朽不肖无才,寡德少恩,致使幽州多年劳顿,农耕荒废,商市凋零,父老弟兄离散,心实不安。今阁下既临河北,愿共商幽州后事,唯沉疴缠绵,难以久行,若阁下不以老朽奸狡诡诈,移驾亲临涿县,老朽不胜欣慰之至。九月初七,涿县卢植南拜。”
我沉默了片刻,心中却难以平静。
卢植直言要和我在涿县“共商幽州后事”?
这又是哪一出?
“贤弟,”我暂时放下了心中的百般念头,转身将纸条交给了杜畿,又向公孙续问道,“令尊有没有事情要告诉我?”
公孙续很简单地摇头:“家父并没有特别交代的事情,只说一切但凭王上决断。”
我轻轻捻着手中已然空空的铜管,思索着该如何回复卢植发出的“邀请”。
杜畿将那张薄纸折叠起来,低声道:“王上,卢子干绝非孙文台。”
我点了点头:我当然知道卢植与孙坚的区别。
孙坚只是一名大汉遗弃的将领,所以能够毫不犹豫地投奔到我的帐下,而卢植是备受朝野尊重的重臣,他会这么简单转变自己坚守了四五十年的政治立场与政治信仰?
我很难相信。
但我还是想试一试。
于是我铺开了一张白纸,提笔落墨。
“卢公如晤:
得公亲笔,超已甚喜,能见公颜,则更喜矣。
九月初八,晚辈马超望北而拜。”
68 单刀赴会瘾成狂
“王上慎思!”杜畿在第一时间拜倒在我的面前,颤声道,“以千金之躯而深入虎穴,非人君之所为!”
我把他扶了起来:“幽州并没那么可怕。”
“就算王上所带千名亲卫都是天下精锐,但幽州毕竟是险地,仅涿郡一处便有强兵万余,若属下坐看王上亲赴死地,无异于严重失职,朝堂诸臣必不会相容。”他并没有妥协。
“我只带典韦一个人,唔,”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却想起来这位悍将已经在茅坑里丧失了战斗力,遂改了人选,“带拓拔野吧。”
杜畿肩上的肌肉顿时变得极其僵硬,脸上的神色更是惊愕莫名。
我踱步走到了院落之中,随意朝墙角捶了一拳。
拳背并没有与墙面接触。
墙面上却已出现了一记深深的拳印,拳印之外是如同蛛丝一般的裂纹不断向四周延伸。
而后墙体龟裂开来,悄无声息地坍塌成为一地碎砖。
杜畿煞白的脸颊中腾起了一丝血色,公孙续与梁聪则浑身微颤。
“卢子干若想挖坑杀我,我便拉他垫脚。”我轻轻在拳背上吹了口气。
然而杜畿依然没有放弃劝说,他再次拜倒在地,缓缓叩了三次,再次郑重地向我恳求:“杜畿斗胆,再请王上三思。”
我没有阻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