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商陆在踢翻茶几前,最后的控诉,周沫接下来面对的,便是“噼里啪啦”的酒瓶掷地声。
她目睹一个被真相逼疯了的男人将可怜的玻璃们一个个扔向墙壁,碎片弹得到处都是,令她不得不捂住脸,只敢从指缝里观望情势,脚下艰难地向门口寸寸挪动,却又在眨眼之间被商陆一把拉了回去。
酒气不由分说灌进她的嘴里,唇上吃痛,周沫还没来得及反抗,已经被商陆一把推开,踉跄了五六步后跌坐进沙发里。
商陆抹了把嘴,咯咯笑了:“你也不是真心的。”
真心的什么?真心的同情?
真心的帮助?
还是真心的喜欢?
只见立身于残局之中的商陆,凌乱着头发,手上滴着血,脸色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一般的凄风苦雨。
“你也给我滚。”
海明威说过:“生活总是让我们遍体鳞伤,但到后来,那些受伤的地方一定会变成我们最强壮的地方。”
那感情呢?为什么一个人无论在别的事情上有多么坚强,在感情上都一样脆弱?
商陆想不通这一点,只是觉得自己是一只彻头彻尾的可怜虫,出了事,没人同情,除了这个连“关系”都牵连不上的周沫,这个总是要把自己推出她的世界范围的女人,竟然是此时唯一愿意站在这里承受他的脾气的女人。
商陆一说完“滚”字,或者说是在“滚”字说出的同时,他就后悔了。
“对不起,我口气重了。”
周沫真想发作,哪怕就是随手捡起一块儿碎玻璃朝他脸上扔过去,可是最终,她握紧了拳头,忍了再三,什么都没做。
她和夏行止已经走到了绝境,她不能连工作也没了,所以她不能伤人,更不能将情况变得更糟。
在一个已经濒临绝望的男人面前,女人往往都是相对理智的。
“没事,这本来就不关我的事,我也不该在这里出现。我这就走。”
转身的刹那,她的手却被一把抓住。
商陆站在后面,一脸懊恼,手上不敢太用力,但又怕力道过轻而失去这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一个支柱。
“对不起,我刚才是气急了,不是想拿你撒气。”
商陆头一次放□段,周沫下意识的回过头去,亲眼看到了他脸上的苦涩。
但一看之下,周沫就后悔了。
她不该回头的,不该被这种恰到好处的惭愧击溃她好不容易堆积起来的铁石心肠。
抽回手,周沫垂下头:“那现在怎么办?”
第四十八章 分道扬镳 08
那个男人,总是佯装无事的度过每一天,哪怕心里阴雨如晦。——周沫*
商陆有些不知所措,那又是一个不该在他身上出现的动作,一手揉乱头发,挫败的吐了口气。
“要是酒吧报警的话,你就不用陪我去警察局了,女孩子去那种地方毕竟不好。”
商陆四下张望,在一堆玻璃碎片中发现自己的手机,刚捡起来却划破了手指,胳膊一颤。
周沫跟过去蹲下,见到商陆的手正在不停地滴血,立刻从身上摸出一包纸巾,抓起他的手就要按上去。
商陆却反手扣住周沫的手腕,另一手拿走她手里的纸巾。
“如果你对一个人没有意思,就不要对他流露出关心,不要让他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他不是一个人,更不要给了他希望,却还要轻描淡写地说,‘我对你没那个意思’。这样很伤人。”
清风过耳后,商陆抬起头,神情如常,仿佛方才发生的变故只是周沫的幻觉,仿佛这一屋子的残骸与他无关。
商陆竟然笑了:“我没事,能再给我一张纸巾么?”
周沫恍惚的将纸巾递出,商陆又抽出一张,垫在手里小心仔细地将玻璃碎片中的手机拾起,然后随手翻到龚经理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商陆简短的交代着:“如果你走不开,就找个信得过的人送笔钱过来,我这里出了点事。”
周沫愣愣的看着商陆,脑中滑过一句形容“糟糕的平静”,对,就是糟糕的平静。
她突然有些理解商陆,感觉他一直都是这样度日的——佯装无事的度过每一天,哪怕心里阴雨如晦。
外人看他,西装革履,衣冠楚楚,眼睛里分明汇聚着风暴,却又要拼命的压抑下去,露出云淡风气的,能镇得住场面的笑容。
“你这样不累么?”
周沫平板的问完这句,就转身走出了包厢,站在走廊外靠着墙壁慢慢地蹲下去,直到坐在地上,竟然舒服的不想起来,叹了口气,闭上眼,有种灾难过后的脱力感。
商陆没有追问那句话的意思,也没有追出来,坐在包厢里的沙发上,一言不发的靠着,睁着眼睛望着那盏灯光并不强烈的水晶灯。
他问自己,为什么在得知隐藏多年的真相后,他愤怒、震惊,却不心痛?为什么他并不是十分计较苗淳没有爱过他,而是她的欺骗和利用,以及自己的识人不清和……傻逼?
嗯,就是傻逼。
他除了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可怜虫,还是个傻和逼都渗到骨子里的傻逼。
商陆一手遮在眼睛上,想象自己已经只手遮住了青天,然而视线陷入黑暗,脑子却越发清醒,此时他不得不对自己承认,其实他早已忘记了苗淳,小到她的五官和口头禅,大到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的快乐的事,甚至没有把握假如现在就跑回老家去见她,能不能在一竿亲戚朋友之中一眼就发现她。
现在的苗淳到底变成什么样了?
商陆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兴趣研究。
是爱情真的会过期,还是时间真的会改写记忆?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就算爱情没了,自尊遭受践踏和欺骗的痛苦,也不能随之连根拔起。
龚经理赶来后,及时的料理了后续的事,赔了钱,并叫了公司的司机开车送周沫回家。
坐在车里,周沫托着腮回想刚才的事,以及临走前龚经理和她私下里说的那些话,耐人寻味。
“男人都有扛不住的时候,多强悍的男人都一样,烦恼的事憋久了就需要发泄一下。女人有时候还是要担待一些。”
“这里有您,哪轮得到我啊。我再想拦事儿,也不能越俎代庖啊。”
“什么?什么越俎代庖?”
“越俎代庖的意思就是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现在想起来,周沫只觉得好笑,经过了商陆的雷霆风暴,她已经有了破罐子破摔的心理了。
她何必怕龚经理呢?不就是违反雇佣合同么?爱咋地咋地吧。
一个人要是连“失去”都不怕,还怕失去什么呢?
身心刚遭遇过台风过境的周沫,已经疲惫不堪,拖着仿佛被绑了三只沙袋的脚跨进了家门,果不其然的迎来了在客厅中坐镇的夏行止的臭脸。
她知道,另一场战争正在等着她,她要在今天画下休止符。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么?”
“零点五十八分。”周沫指了指他对面的挂钟说。
夏行止声音沉了几分:“你也知道零点五十八分了,都已经凌晨了你才回家!去哪儿了?”
“去帮经理解决事情去了。”
夏行止瞪着她那张爱答不理的脸,心里那叫一个窝火儿。他坐在客厅里等她到半夜,她回家却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这算什么?
“去见那个商陆了吧。”
周沫换好拖鞋,刚要往卧室走,听到这句话顿在客厅当间儿,心想是阮齐已经通风报信过了,还是夏行止的又一次猜忌?
“对,是去见商陆了,这是我的自由。”
“狗屁自由!”夏行止噌的一下窜了起来:“你之前都是怎么跟我解释的,你说你和他没有关系,那今晚是怎么回事,你们都干嘛了!”
夏行止的表情分明是“你们是不是干了”,这看在周沫眼里,就像是扎进肉立的针。
脑子嗡嗡作响,根本来不及组织好语言,但周沫却听见自己这样说:“夏行止,我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在咱们决定这么多次分手后,你还是要抓着我的小辫子不放,你不烦,我都烦了。就算你曾经是我的男朋友,我也没卖身给你。我爱去见谁就去见谁,爱几点回来就几点回来,爱和谁有关系就和谁有关系!现在全世界的男人都可能成为后补,就是和你不可能!”
“你!”夏行止现实震惊,接着是怒吼:“周沫,你别逼我!”
周沫眼皮一紧,被这句“他妈的”刺激了中枢神经。
“我逼你?我犯的着逼你么?你他妈的算老几啊?你他妈的跟我求婚是为了得到我的身体,跟我复合是他妈的为了你的愧疚,从头到尾你到底有没有他妈的真真正正为了我这个人过?今天在餐厅,你怎么刁难我,我都能忍,你不就是要面子嘛,好啊,我给你面子,我想和你好聚好散,表面上过得去就算了,可你非要当场兴师问罪跟我撕破脸,闹得全餐厅的人都看笑话。我躲开你去帮公司处理事情,我也不否认去见了商陆,可你是不是要把所有和商陆沾边儿的事全算在我对你不忠的证据里?既然你觉得我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那还和我废什么话?我告诉你,我原来和你约法三章,都是因为放不下你,不想就那么断了。不过,现在,用不着了。”
夏行止踢了一脚茶几,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不停被戳在痛处的河豚,怨气在胸腔里不停的膨胀,可能下一秒就要炸了。
“你还有理了!分明是你做错了,你还强词夺理,别他妈的想把分手的原因扔在我头上,不忠的人是你,不是我!”
周沫冷笑,语气不再激烈,犹如寒风细雨:“行了,咱们谁也别指责谁做错了。其实大家都有错,最大的错就是我和你的是非观相差的太多了,只不过以前我只想着迁就你,不觉得辛苦,可是现在我太累了。夏行止,你敢不敢摸着自己的良心自问,在我和你在一起的日子里,你没有半点不是,所有的问题都出现在我一个人身上?那好,我也不跟你讨价还价了,我愿意承担所有的错误,而修正这些错误的最好办法就是眼不见为净”
深吸一口气,将眼泪逼了回去,周沫继续道:“但是我得让你知道,其实你每指责我一次,我就对你恶心一次,因为你的指责永远只会让我看到自己的缺点,还有你的,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面对这些丑陋,并且心想自己是不是做人太失败了。就像现在,我说这些,你肯定也觉得我无理取闹、恶人先告状,心里一定恶心的恨不得打我一顿吧。我告诉你,这是最后一次了,你要是想打我解恨就痛快点,要是还想给彼此留点想象空间,以后也没机会了。这周末我就搬家,你解脱了!”
夏行止下意识的一把扯住周沫的手腕,正握在之前商陆握过的同一个地方,加重了上面的指痕。
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夏行止真想把她瞪穿,再抓着她使劲儿摇晃,质问她有没有良心。但这样的念头仅仅是一闪而过,可能是被那句“你每指责我一次,我就对你恶心一次”堵住了嘴,令他觉得所谓的“指责”都是无用的,不会为他争取到半分立场,只会将感情抹杀的更加干净、彻底。
最后,他只是轻声说:“适合你的那个人已经出现了,你分明动了心,只是良心不允许你对不起我,所以一直死撑着这段关系。你说分手,好,我同意,说了这么多次了,别说你恶心,连我自己也演不下去了。这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