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到半路,周沫接到了商陆的电话,便只好中途改道赶去陪商陆赴一个饭局。席间觥筹交错,官腔缭绕,直到离开那间充满酒气、烟味的包厢时,已经是晚上十点钟。
商陆没怎么喝酒,开车送周沫回家。
周沫却喝了一些,主要是替商陆喝的,他们中间总要有一个人保持清醒,而周沫的车技不好,只好多喝两杯。好在今天的客户也不是贪杯的人,也可能是看在周沫一个女人的份上,点到即止。
商陆一边开车一边跟周沫聊天,周沫提起白天见了伍春秋的事:“我越来越不懂,为什么春秋会爱上成非。多情的男人最无情,成非两个都爱,其实就是两个都不爱。”
周沫无意间影射了自己,引得商陆反问:“那我和他呢,也是两个都爱么?”
周沫侧过头,一手抓着胸前的安全带:“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随便问问。”商陆向右打方向盘,拐进一条路。
“不对,我家走这边。”周沫眯着眼看着路况:“这边不是往你家去的么?”
“嗯,先送我回家。”
“先送你回家?”因酒精作祟,周沫脑子慢了半拍:“那谁送我回家?”
商陆目不斜视:“我到家了,你不就到家了?”
周沫这才反应过来:“我拒绝,商陆,你怎么能先斩后奏?”
“错了,等事情发生以后,才叫先斩后奏,现在充其量就是知情不报。”
周沫仍然不依,几次三番的要求商陆掉头,商陆充耳不闻,故作转移话题。
也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上头养肥了周沫的胆儿,还是打通了她的任督二脉,她竟然在这时提出一个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问题。
“商陆,我问你,是不是只有你的自己人才有资格介入你的所有生活?包括你的生意?”
周沫所谓的“商陆的自己人”,便是指商陆的女人。
商陆没有料到她有有此一问,就像周沫没有料到商陆会坦然以告一样。
他说:“可以这么说。”
周沫瘫在座椅里沉寂很久,在又一个红绿灯后,她轻声问:“那也就是说,只要咱俩没上床,你就不会完全信任我,我也拿不到进入你生活的通行证,是么?”
商陆沉默了,或者说,他承认了。
接下来那一脚油门,更说明了他的决心。
车子加速后,周沫也越发的激动,撑起上身,伸手要去抢方向盘。
“不进入就不进入,我要回家,现在,立刻,马上!”
商陆斥责道:“周沫你别闹了!”
周沫比他更大声:“你才别闹了!商陆!我今天不想跟你上床!如果你非要上,满大街都是飞禽!”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在两人都无暇顾及前方路况的时刻,他们都只来得及听到一阵刺耳的喇嘛声。
商陆第一个反应过来,转头看去,两人的车早已冲出黄线,逆行了好一段,接着便杀入了一个三岔口。
三面环车,迎面一辆车的司机仿佛是新手,也愣愣的直冲过来,那司机的眼神和周沫的一样震惊。
而商陆作为三人之中唯一一个清醒的人,及时将方向盘打向了左边。
两车相撞,发出巨响。
周沫在昏迷前见到的最后一幕,便是眼里写满惊恐的对方司机,他们的眼神有一瞬间的交汇。
接着,对方的车头便撞向了她。
第七十章 一期一会 10
很多小说;很多人都说过类似这样的话,人在将死之际;会看到一道白光;顺着隧道走过去,会来到另一个世界。还有一些死里逃生的人说,听到身后有人在叫自己,感觉到有股力量将自己拉了回去。
但是没有一本小说;没有一个人说得清楚;人死后是什么感觉。
科学的说,人死以后没有感觉;但是“没有感觉”是什么感觉,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昏迷不醒的着周沫。
她溺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也不知道自己身在深谷,还是身在地狱,更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一直萦绕着那些没有人可以想通和解答的问题。
人死了是什么感觉,只有死人才知道,但是死人是不会告诉你的。
想到这里,周沫心里发慌。
到了后半夜,周沫被安放在病房里,脑子里略过的画面不再是空洞的黑色,也没有任何白光白昼,而是在不停的回放着在她昏倒前像闪电一样劈入脑海中的,那段差点被她遗忘的画面。
那时候的周沫还很爱夏行止,那时候的所有人都说将来他们若是分手了,一定是夏行止对不起周沫。
在那时候的某一天里,他们大吵了一架,周沫冲出马路,愤怒之下根本没注意到自身后疾驶而来的车。
然而最后,却是夏行止和那车擦身而过,擦伤了手腕。
周沫毫发无伤。
周沫因为这件事内疚很久,生怕夏行止会因为这场意外留下后遗症而淡出设计行业。
也就是在那时候,夏行止说:“设计珠宝是我的一辈子都不会放弃的,我会坚持到拿不动笔为止,但是你可是主宰了我的命……啊,所以你比设计重要。”
夏行止故意顿了一下,周沫感动之余,也不禁问道:“命什么?”
夏行止哈哈大笑:“命根子呗!”
周沫的愧疚感荡然无存。
这段回忆,关于周沫和夏行止的回忆,那时候只在周沫的记忆里停留了几个月,就被他们之间出现的新的问题淹没了。可能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时候被淡忘的事,这会儿又像是沸腾的水泡,一一浮出水面。
如果当初夏行止伤势严重,也许周沫的愧疚感会追随他们几十年甚至是一辈子,那么就算将来发生任何不得不分手的事,只要周沫还尚存一点怜悯之心,都不会做出分手的决定。但换句话说,如果两个人之间只剩下愧疚感的话,维系那个早已被风吹散的爱情,或许就会成为另一场悲剧的序曲。
即使现在如一团烂泥瘫在病床上的周沫,神情平和,即使是按照医生的说法她已经失去知觉,她仍是听见好像有人在身边说“病人的心电图混乱”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医护人员以为那是她的求生意识,然而周沫却明白,那是心在痛的感觉。
一年前,她也像现在这样痛,心里像是被人硬生生割掉一块儿肉。此后这一年,伤口逐渐愈合,只是空了的地方成了不毛之地。现在,伤口再度破裂,她又尝到了痛的感觉。她似乎能体会到,当她说出“Farewell”时,夏行止的感觉。也似乎愿意承认,在这段关系里,夏行止是做了许多令她难以忍受的事,所以分手的念头才会一再产生,然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这场分手的幕后推手?
夏行止说:“我从来没正式和你说过‘我爱你’,是因为我以为那只是一种不需要宣之于口的感觉。”
而她却对他说:“Farewell。”
她比很多人都幸运,找到了一个会担心失去自己的人,只是……没有抓住。
几日后,周沫大梦初醒,旧欢如梦。
周沫花了一年的时间复建和调养身体,气色也从最初的苍白逐渐恢复了红润。在这期间,所有朋友都来看她,鼓励她,只有夏行止缺席。
一年后,周沫和商陆到民政局注册登记,婚后生活和谐稳定。商陆的工作室也步上正轨,并且将他生活里的每一件事都与周沫分享。
三年后,周沫生下一个女儿。
又过了三年,周沫生下一个儿子。
一男一女,成就了一个“好”字。
儿子长大后,逐渐接手商陆的事业。
女儿长大后,谈了四次恋爱,最后一次喜结连理。
三十年后,商陆因病去世。
四十年后,周沫的儿子也英年早逝。
孙女时常听周沫讲起她年轻时候的风流韵事,心生向往,便托一些传媒朋友,兜兜转转寻访故人。
周沫那时候正坐在庭院的摇椅上,眯着眼回忆年轻时的点滴。
人真是很奇怪,年轻时候的快乐、痛苦、甜蜜、绝望,老了以后竟然全都化作了微笑。
孙女就在周沫的微笑中,搀扶着一位老人进来。
两位老人相视许久,彼此都难以成言。
她扶着拐杖从摇椅上站起来,他向前走了几步,直到他们之间只有两步的距离时,声音从周沫的喉咙深处发出:“是……你么?”
对方笑了,脸上的皱纹也变得柔和许多。
他说:“几年前,我夫人去世了。听你的孙女说,你的他也走了。”
周沫也笑了:“可是你又回来了。”
一觉醒来,身上已经被汗水湿透,脸上也是湿的。商陆正守在床边,用纸巾擦拭周沫的眼角。
周沫只有睁眼的力气,还说不出话。她侧首看向商陆,发现他依旧年轻英俊,只是眼下有些青黑。
商陆握着她的手,说道:“医生说你最晚今天上午就会醒,我开始还担心,现在好了!”
周沫眨眨眼,扯扯嘴角,听他缓慢的将那天后来的事讲了一遍。那场意外令她的头部受到撞击,但好在颅内没有淤血,只是轻微脑震荡,身上的几处擦伤也并无大碍。原本她应该早点醒来,却一直昏迷,查不出任何原因,所有人都认为,她只是太累了。
周沫不反对这个解释,她确实是太累了,这一觉立时三十四个小时,却耗尽了她所有精力。她从来不知道,原来睡觉也是这样累的一件事,原来睡觉是睡不够的。
周沫出院后,向公司请了假,每天就在家里睡觉。
梅津几次电话来,周沫都在睡梦中,梅津称奇,周沫却说:“睡眠是自我修复的最好方式,这是经过科学论证过的。”
伍春秋不知道周沫在她们分手当日就出了车祸,后来周沫在电话里提起,将伍春秋吓得不轻,非要来家里看她,被周沫婉拒,两人约定等周沫痊愈后在外面小聚。
周沫也是因为这通电话才突然想起包里还放着三枚戒指,她将其中两枚放进九格盒中,另一枚又放回包里。
这段时间和上次大病一样,商陆不分昼夜的前来照顾,三餐准时送到床边,并且包办了清洗脏衣服以及清扫屋子的工作。
周沫时常能见到围着围裙的商陆在屋里出出入入,一连五天,已经有些习惯。偶尔商陆出门采购,听到关门声,周沫就会立刻醒来,侧耳倾听,试图要在静的出奇的屋里找出一点点声音。直到商陆回来,她才稍稍松口气,再度沉睡。
有那么几分钟,周沫在想,这不就是几年前当自己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女孩时,曾经幻想过的伉俪情深细水长流的夫妻生活么?当时还觉得很遥远,现在却可以唾手可得。甚至,她看着商陆的眼神,便觉得只要她愿意,这种生活就可以一直延续下去,就像那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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