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不算,娘娘身子不好,大人这是去探望。〃
〃哦?她怎么了?〃査元赫不由绷紧了脸。
〃她……〃元珊不知该怎么说,搪塞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査元赫忧心忡忡,快步上了阁楼。清雅朴素的房内,一袭白衣的女子抱腿坐在窗边,发如流泉,长长泻在后背。査元赫滞住了呼吸一般,只是凝神望着她。
元珊给査元赫沏茶,瞟了几眼上官嫃的脸色,小声抱怨:〃査大人你言而无信,说好几天就来的,结果都快一个月了。可怜那只夭折的小鸽子,眼睛都没睁开,真是可惜了。〃
〃什么?〃査元赫这才有了反应,眼里尽是不可思议,〃夭折?怎么会?〃
元珊愤愤道:〃就是那只黑猫,夜里溜到鸽舍里去想吃了小东西,我们发现得及时,没吃着,不过给咬死了。娘娘恼它,便将它扔出去了。〃说完,她又瞥向上官嫃,一面朝査元赫使眼色。
査元赫叹了口气,自责道:〃怪我,我应当早些告诉你们不能让猫接近鸽舍。前些日子我一时大意从马背上跌了下来,昏迷了几日,后来我娘又强行拘我在家休养,所以一直逮不着机会出来……〃
上官嫃扭过头愕然瞪着他,〃坠马?〃
査元赫见她双眼浮肿,脸颊消瘦,不禁吓了一跳,忙上前去关切道:〃不过是一只鸽子,你何必弄得自己这样憔悴?〃
元珊抿唇而笑,拿着茶具下楼去清洗。
上官嫃幽怨地瞥了他一眼,心底愈发紧张无措,垂着头说:〃我以为你误会了什么,气我才不来的。〃
査元赫浓眉一蹙,眸中颇为不屑地把上官嫃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我的确生气,认识你十年有余,竟从不知你会跳剑舞,倒让那小皇帝占了先!〃
上官嫃朝榻沿移了移身子,无奈道:〃什么小皇帝,人家只比你小两岁而已。〃
査元赫突然夺步上前,紧紧握住她的双肩,眼中似是有旋涡一般,恨不得将她吞噬。上官嫃习惯性地垂下头,他却伸手将她的下颌托了起来,那指尖在如玉肌肤上摩挲,宛如火星子溅在她脸上发烫。他压低声音,附在她右耳说:〃你爹都告诉我了,是他诳你。司马轶深不可测,饶是我在他身边待了两年也捉摸不出丝毫。不过再忍忍,在司马轶掌权之前,我们一定可以走。〃
他挨着她,如此亲近,潮湿而温暖的吐纳麻痹了她的耳朵。上官嫃嗅到他身上有股烈日的味道,眼角眉梢不由挂起一抹惬意的神色。査元赫顿了顿,补上一句:〃我知你心里装着谁,你若想等他,我便陪你等。〃
上官嫃嘴角轻扬,他的话语沁入心田,好似润雨,一刹那,春暖花开。
査元赫的手掌自她肩头渐渐朝后背滑去,眼中藏着一分狡黠,刚想抱住她。上官嫃忽然瞥见他耳廓有一道结了痂的疤,坐直了身子问:〃你伤势如何?〃
査元赫做贼心虚一般红着脸笑道:〃偶尔有些晕,但没有大碍。〃
上官嫃垂眸拂了拂衣袍,一面问:〃怎么会坠马的?〃
〃山路崎岖,我又骑得快,马失前蹄,我就滚了下去。〃
〃滚下了山?〃上官嫃吃惊不已,〃你自小习武,怎会如此大意?〃
査元赫偷偷瞟向她,心里带着几分怨怼,明明是她惹恼了他在先,他才策马疾驰,如今反倒像是他的错。不过他嘴上却说着软话,哄了她几句,然后邀她一道下楼去饮茶。
繁花似锦,映对着殿内素淡的帘幔,外边热闹,里边冷清。窗边一溜空空如也的鸟笼在风中轻摇,偶尔吹进来几片飞花,绕着笼子打转。矮榻上铺着一张黑得发亮的熊皮,榻前的翘头案上一摞凌乱的宣纸用镇尺压着。
第82节:第七章匪我思存(10)
司马轶喜爱着便服出入章阳宫,有时就着案前揣摩那些宣纸上的字迹,极工整的簪花小楷,秀气清雅,勾画间带着几分淡泊。兴起时他也照着抄几张字,他惯于写隶书,稳重而圆润,灵气逼人。
司马轶正侧身躺在熊皮上隔着帘幔看窗外的景色,风吹帘动,晃荡的光晕擦过他的脸,他眯了眯眼睛。今日在御书房外听见有人来报,上官敖病危,然后他透过窗缝看见父王的目光,那是一种大喜,仿佛久旱逢甘露的大喜,他便转身离开。想来上官一族危矣,于是他恐慌了,尽管看上去如此冷静淡漠。
静谧的走廊里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继而听得李武宁在外轻声通传:〃皇上,査大人到了。〃司马轶支起身子,盘膝而坐,将衣袍下摆都摊在茸茸熊皮上,随意而不凌乱。
査元赫进殿跪拜,因行走而带起的风吹得案上一摞宣纸哗哗作响。
司马轶赐他座,自己仍然坐在矮榻上,笑道:〃査侍卫,今日请你到这儿来赏花,不会打搅你吧?〃
査元赫严正答道:〃卑职不胜荣幸。〃
司马轶侧头命李武宁关上门,于是殿里忽然暗了下去。他慢条斯理地把话说来,〃这里清净,说话不用顾忌。你也知道,朕离亲政还有两年,眼看日子越来越近,朝中恐怕要出事端。听闻上官敖病危,你可知此事?〃
査元赫点点头,〃知道,上官家正在筹备后事。〃
〃他一垮,上官一族恐怕要大难临头。〃
〃大难临头?〃査元赫眼中流转出惊诧的神色,〃摄政王若是敢动上官家,元帅府断不会袖手旁观。〃
〃你们出手相助,更添一条结党营私的罪名。我们这一脉与公孙家是世交,公孙如何亡族的?无非是长公主与上官敖联手,利用宪帝的疑心,略施小计便将公孙的势力一网打尽。摄政王必然会找机会替公孙家报这个仇,你们元帅府若是出面,只怕到时候兵戎相见。〃
査元赫嗤之以鼻,〃皇上,公孙家一直有所图谋,如此大逆不道,宪帝是按律例将他们灭了族,怎么在你们口中,倒成了冤枉?〃
司马轶从容对答:〃有图谋,但罪不至灭族。本来胜者为王败者寇,一朝天子一朝臣。朕今日与你说这些,是想你莫要再去浮椿观,如今正是探子们捕风捉影的时候,免得被人捉了皇太后的把柄。朕恐怕没本事保上官家周全,只希望她不要被牵连。〃
査元赫出神地想,若是大难临头,他是不是有了借口带上官嫃远走高飞?再也不理会那些什么家族、什么争斗,跟自由自在的鸽子一样去过逍遥日子。祸兮福所倚,大抵就是如此。如此想着,他竟然笑了。
司马轶眉尾轻轻一挑,反问:〃査大人似乎不相信朕说的话?〃
査元赫回神,眉目磊落地望着他问:〃既然皇上洞悉世事,为何不通知上官家早做防范?或者是皇上与摄政王一条心,不能忤逆父命?〃
司马轶微微一笑,〃随你如何想,朕要说的就这些,査大人可以告退了。〃
査元赫从章阳宫一出来,便不断回想司马轶说的每一句话。拿定主意后,决定去找上官鸣夜商议,也算是好意提醒他们。
没有蔻汤花瓣、樨香羊脂,在木桶里就着腾腾的热水,倒也清新。上官嫃沐浴后觉得神清气爽,一扫疲倦,披了雪白仙衣在镜台前坐着,长发湿漉漉散覆在两肩,依稀滴着水。元珊拾了条干净的棉布,替她擦拭头发。
上官嫃对着镜子瞧了许久,依稀瞧出几分母亲的模样,心里高兴极了,对着元珊念叨:〃小时候娘说我长得像外公,后来爹爹说我越来越像娘亲,上回元赫又说我与爹有几分相似。元珊你说我究竟像谁呢?〃
元珊为难道:〃娘娘……这我可说不好。〃
上官嫃粲然笑道:〃是我糊涂了,你都没见过几次……〃笑容尚未绽放开来,忽然滞住了。上官嫃恍惚想起公孙雨苓抱着白猫朝她款款走来的身影,喉咙发涩唤了声,〃小元……〃
元珊灵机一动,凑到上官嫃面前问:〃娘娘,你知不知道那小黑猫多惨?〃
上官嫃紧张地拽住了元珊的手,〃它如何了?〃
第83节:第七章匪我思存(11)
〃它啊……〃元珊可怜兮兮地瞪了会儿眼,扑哧一笑,〃在柴房里关着快憋死了!〃
上官嫃蹙着眉松了口气,嗔道:〃快去把它抱出来好好洗洗!小臭猫……〃
暮色沉沉,夜风将起,元帅府内一派肃穆。轿子吱悠吱悠从花园经过,凉亭内司马银凤执扇而立,与身边的侍女叮嘱了几句,侍女便上前去拦住了轿子。不一会儿,査元赫朝凉亭匆匆走来,一袭绛紫缎服,腰间佩了剑。
司马银凤迎面问道:〃你今日不当值,去哪儿了?〃
査元赫迈入凉亭,面无表情,〃母亲特意在此等孩儿,可是有话要说?〃
司马银凤屏退左右,压低声音斥道:〃上官妦好歹是大族千金,你怎么一点不懂怜香惜玉啊?她才侍寝两回,都被你折腾得奄奄一息,难道还要为娘请人来教授你房中术么?〃
査元赫一想起上官妦便怒气炎炎,蹙眉道:〃她自作自受,谁让她往我茶里放药!还说呢,她是我夫人,怎么如此不经事?哼,以后我可不敢再碰她了。〃
〃你就是故意来气我!〃司马银凤狠狠地推了査元赫一把,盛怒道,〃你不就是怨我把上官嫃弄到道观里去了么?告诉你,她若留在宫里碍着司马琛的眼,指不定现在命都没了!我算救了她一命,你们竟不识好歹来责怪我!〃
査元赫粗声粗气道:〃我们?除了我还有谁?〃
司马银凤瞪了他一眼,撇开头坐下。
査元赫却冷笑一声,反问:〃你的四哥?〃
司马银凤大骇,竟一时语塞,无言以辩。
査元赫眯眼睨着司马银凤,〃父亲多年来宁愿驻守边疆也不回家,想必缘由在此。若不是在酒肆无意中看见你陪他对饮,我万万想不到我最敬重的母亲竟与他人有私……〃
〃没有!〃司马银凤矢口否认,〃我堂堂公主,半生清誉不能毁在你口里!〃
査元赫冷哼一声,无意深究,话锋一转说道:〃方才我去见过他。〃
〃见上官鸣夜?做什么?〃
査元赫想了想,瞒起司马轶召见他的事,草草说了句:〃上官敖命在旦夕,唯恐上官一族遭变,便提醒他们防范。〃
司马银凤盯着査元赫,似笑非笑道:〃你说得对,司马琛铁定要对付他们。不过我们与上官家联姻不久,恐怕会受牵连,今后你还是少去为妙。〃
査元赫努努嘴,沉吟道:〃上官大人说退一步海阔天空,上官家已经到了该放手的时候,他会带领族人全身而退。今后,便只剩我们査家孤身作战了。〃
〃什么?〃司马银凤似乎难以置信,慢慢站起来,喃喃道,〃他们竟然要逃……〃
査元赫一面叹息一面摇头,顺手拍拍司马银凤的肩,用一副老成的语气说:〃若能全身而退,何乐不为?权势和地位那么值得拼命么?〃说完,俨然大将做派持剑而去。司马银凤僵立许久,猛地将手中团扇咔嚓折断,丢弃在花丛中。
半夜里不知什么时候了,轰隆一声春雷似乎将夜幕炸开了道口子,瓢泼似的暴雨浇在琉璃屋顶上啪啦作响,如万千皮鞭在抽打一般。司马轶迷迷糊糊醒来起夜,唤宫人点起了灯,喃喃问:〃几时了?〃
那宫人并未回答,反而急急地说:〃禀皇上,李公公有要事求见。〃
司马轶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