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嫃关切的询问,她迟疑了半晌,托起她的手哽噎道:“节哀罢,本宫对不住你。”
“什么?”上官嫃瞪着圆圆的眼晴,笑了笑,“皇姐在说什么?”
司马银凤垂眸低泣,断断续续说:“孩子……夭折了,前日夜里突然浑身滚烫、哭闹不停,大夫赶来的时候,已经咽了气。”
上官嫃的笑意在脸上凝滞了许久,始终没有化开,亦没有丝毫反应。元珊激动得去摇晃司马银凤的胳膊,“怎么会呢?你们那是元帅府啊!怎么连个孩子都治不好!”
“是急症,毫无预兆……况且,元帅府被探子密切监视,又因是宵禁时刻,大夫在途中就被护军拦截逼问了半个时辰之久,赶到府中已经迟了!”司马银凤说着,已泪流满面,频频自责。
上官嫃浑身力气被扣光了一般瘫软靠着床柱,气若游丝道:“什么探子?谁的探子?”
“自然是摄政王的探子,他一直想找借口对付元帅府,城里巡夜的护军知道我们派了人去请大夫,便故意以宵禁为由强行盘问!”司马银凤悲愤交加,哭喊道,“可怜我还未满月的孙儿!”
上官嫃突兀地笑了两声,唇上的血色一分一分淡下去,喃喃道:“我还没见过他,他怎么就……离我而去了呢?”
司马银凤揽住她,低声安慰道:“人各有命,或许上天是不想他的人间受苦,所以将他带走了,节哀罢。”
元珊扭身背对她们紧紧捂住鼻口抽泣。
“人各有命……”上官嫃笑意未减,眼泪汹涌而出,那样复杂的神情哭笑难辨,仿佛悲哀到了极点而又拼了命的不甘心,她还想说什么,却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桂树枝叶扶疏,新长的嫩叶与深绿叶片交互生长,仰头看去只觉得一片斑驳。干净剔透的天空漂浮着一丝丝仿若绒线的白云,成群结伴的鸽子扑拉拉窜上天去,绕一圈回来又罗在院子里媳耍。
上官赎在鸽舍附近洒食,一把谷粒丢出去,便引起一阵热闹。她眼角余光瞥见院外缓缓而来的身影,漠然的脸上好似忽地被朝阳染上一抹不自然的光彩,含笑凝视着他。
方才山路走得太急,司马轶喘了口粗气,党得脸颊微便用袖子扇了两下。他袖里还握着手炉,这时也觉得用不着了叫李武宁拿着,自行进了院子。早已煮沸的茶香气甚浓,像是一股甜甜腻腻的暖流沁入肺腑。上官嫃筛了茶给他,二人便在树下坐着。
春风还带着丝丝寒意,上官嫃双手棒着茶,任水汽扑上脸庞,党得暖暖润润。司马轶侧目端详她一会,说:“清减了不少,是不是身体违和?”
上官嫃淡淡笑着:“没有,只是食欲不振,大概是因为天冷罢,不打紧。”
司马轶面色凝重起来,若有所思道:“这年的冬天尤其冷,北方大部都受了灾,乡村里、城外到处都是饿型蜉、冻死骨。”
上官嫃反问:“既然有灾情,皇上怎么不好好处理?”
“赈灾款一笔笔拨下去,却像丢进了无底洞。官场混乱,其中的关系盘根错杂,况且我尚未亲政……”司马轶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索性喝茶不再言语了。上官嫃却将话接过来说道:“近几年朝廷从上到下都换了几拨官员,混乱是一定的,只是看皇上如何拨乱反正了。”
司马轶举眸望着她,目光里一点点潋滟水色皆是殷切,问:“你在宪帝身边多年,想必对朝中官员多有了解?”
上官嫃道:“只是少许,毕竟当初的两大望放都覆灭了,大诸上下放牵连的官员多达上万,如冬朝里的旧臣并不多,加上摄政王极力打压。”
司马轶迟疑了片刻,似是解释道:“父王他疑心重,不敢轻另用人。”
“那你呢?”上官嫃极快反问,“你敢不敢用旧臣?”
“为何不敢?朕是名正言顺登基的皇帝。”司马轶从容不迫说出这句话,温和的神情中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威慑。上官嫃睨着他,心思转了转,问:“皇上去年岁末就该亲政了,为何如今还是……”
司马轶轻描淡写答了句:“父命不可违。”
上官嫃笑道:“难道朝中无人替皇上分忧?”
司马轶摇了摇头,拿出玉萧,“别说那些了,我来教你吹一首曲子。”
“什么曲子?”
“雨中莲,是百年之前的昭帝为爱妻所写,我在御书房寻着的谱子。”司马轶一面说着,一面端着玉箭悉心擦拭。上官嫃微微出神,低喃道:“就是种夕莲花那个皇帝么?”
“是。”司马轶宽和一笑,随即与她讲起了昭帝的故事。上官嫃却早已陷入一片金黄的回忆,那无垠的太液池、那开得如火如茶的夕莲花,曾经她的皇帝哥哥不顾宫规摘了花给她,可是同样在太液池他也曾经想掐死她啊……上官嫃不由自主摸住了脖子,窒息一般难受,住事就像一条条藤蔓死死纠缠她,叫她四肢冰凉无法动弹。
其灾他才走了不到四年;她却觉得那是上辈子的事。何止是他,就连爹娘、就连查元赫、就连她夭折的孩子,都恍若隔世。原来她也可以如此铁石心肠,只有先欺骗了自己,才能做到不动声色罢。
司马轶说了许久,发党她似乎并没有在听,索性收声了,认真吹了首雨中莲。上官嫃缓缓抬手替他筛茶,然后和着萧音说了句:“我想回宫。”
箭音立止,司马轶怔了怔,歪头望着她。上官嫃接桔着说:“我在宫中长大,十几年了,就如同我的家。我想回太液池边的章阳宫,看湖光汕色、看金灿灿的夕莲花。”
司马轶内心是欢喜的,却平静道:“你在此出家是后宫的旨令,若要回宫,还需请长公主出面。”
上官嫃柔声答:“长公主并不反对,只是安尚书那边不好办。”
司马轶低低道:“安尚书听命于父王,此事若无父王允准,恐怕难办。毕竟你回宫便要掌管凤印统领六宫。”
上官嫃直视他问:“那你帮不帮我?”
司马轶扰疑盯着她打量,终究从她深切的眸子中看到某种本不属于她的急功近利,他只觉得一瞬间万念俱灰,想来她对自己的态皮从冰冷渐渐转向温柔只为了这缘由。司马轶掌心渗出冷汗,握住玉箭的手微微颤抖,道:“让我想想。”
上官慎收回目光,微微笑道:“那你想好了再来找我罢。”
司马轶面如常色向她告辞,只是一出了院子,脚步与气息全都凌乱了。李武宁扶了他一把,关切问:“皇上,怎么手心出汗了?”
“无妨,我们快回宫罢。”司马轶仓惶不已,像个逃乓丢盔弃甲快步离开了浮椿观。他其实不用想,她回宫是最能令他振奋的喜事,不论缘分,只要能时常见到她便是极好的、极好……
摇篮轻晃,伴着上官妦柔柔哼的曲手。孩子睡得很熟,嘴嘟成小小一团,粉嫩的肌肤吹弹可破。查元赫屏息静气在一旁看得入神,他本是极厌烦婴孩的,却没来由地喜欢上了这个小家伙。上官妦回头着见他痴迷的神情,唤道:“夫君,不如你在家多住些时日。”
查元赫浓眉一桃,摆手道:“不行,我已经逗留一个月了,应当早早回军营去。”
“那我与你一同去可好?“上官妦楚楚望着他,娇弱的样子惹人怜惜。
查元赫干咳两声,移开视线道:“军队里怎么可以留女子,你安心在家看孩子罢。”
上官妦垂眸,“今日将我们取的名字都给元帅看过了,他选了你取的敏宇、我取的沣字,咱们孩子如今叫敏沣。”
查元赫没再搭理她,自顾自出了房门往书房去,口中却喃喃道:“查敏锋?倒是有气魄。”他又想起那小宗伙胖嘟嘟的脸,饱轻风霜的脸上浮出一抹笑意。
窗外几丛金银花开了,金银交错,香气怡人。上官嫃在窗边的翘头索前抄经书,字迹潦草不复往日清秀。忽地一滴浓墨滴在宣纸上晕开来一大块污迹,她皱着眉头扔下笔,转而走至门前探头望着院中那株桂树。
元珊正在树下烧茶,时不时抬头望这处,眸中好似藏着小小的希冀。上官嫃出了屋子款款走近她低声问:“在看什么?”
元珊有一瞬的慌乱,低下头道:“娘娘不是说皇上一个月之内会来么?如今怎么办?难道皇上不想带让娘娘回宫去?”
“想有何用,得有胆量才行。”上官嫃拉着元珊坐下,缓缓道,“摄政王怎么肯让我回宫去?皇上尚未亲政。大权尽在摄政王手中,他们父子间可有得斗了。”
元珊瞥见苍翠绿林中一角白衣,轻呼:“来了!”然后莫名欣喜地斟好了茶,匆匆进屋回避。司马轶似乎是为了应这浮椿观景才喜欢穿白衣,衣袂蹁跹缓缓走进院子。他的目光依日温和,含笑对上官嫃点头示好,问:“可在等我?”
“算是罢。”上官嫃请他生下,莞尔道“换了金银花茶,尝尝。”
司马轶侧目望着她,似乎心满意足,并没有立即喝茶,修长细白的手指案上轻轻敲着,说:“你回宫之事我问过李尚宫,并非不可。你在此为宪帝守丧三年有余,虽然当初并未规定期限,但古才先例,三年为期满,就差寻个名目接你回宫了。”
上官嫃眯眼一笑:“那就劳烦李尚宫为我寻个名目。”
“不过李尚宫还需禀告我父王,父王那里便难办了。”司马轶低下头,双手在衣袖里狡着,不知在找什么东西。上官镇努努嘴,睨着他道:“不如我们来对弈局,若我输了,今后便不再提回宫之事,若你输了,便要想尽一切办法带我回宫,如何?”
司马秋眼神一亮,从袖中掏出一条长长的明黄穗子在上官嫃面前晃了晃,“你看,我为你编的剑穗。”
上官嫃不免一楞,伸手挽住那条精致的穗子,听得司马轶在她右耳边轻声细语道:“先跳一段剑舞,我们再对弈。”她脸颊微微发热,不假思索对他嫣然一笑,应道:“好啊。”
白袍胜雪,头纱飞扬,莲花靴踏出流畅的步法,胶体柔韧令身法挥洒自如。寒凉的剑光与明黄色温暖的穗子刚柔并济,剑法精妙。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司马轶目不转晴看着她,那明黄的穗子与白衣相互环谴绻,仿佛在岁月中脉脉流转。太液池边初见,他便泥足深陷。第一次生涩的吻,第一次情不自禁的喜欢,第一次学会放手让她走。可她还是要回来,大概真是天注定的。他痴痴一笑,十指下乐律惫加欢畅起来。
青灯伴夜,书卷花香。花枝横斜印在窗纸上,勾勒如画。
上官嫃半倚在罗汉床上,白巾束发,仅裹了件银灰道袍,仙姿窈窕。她微微一扬手,宽袖便落在肘间,小臂内一颗猩红的朱砂刺入他眼帘。他怔怔望着,对方已落子都浑然不觉。这一局棋已经下了两个时辰,终于接近尾声了。
上官嫃莞尔一笑:“你输了,便要尽快想法子带我回宫去。”
“胜负未分。”他垂目看着棋盘,那黑白分明的棋子竟搅得他心绪不安。犹豫着从琬里捉了颗白子,却紧张得不知要落在何处。其实他一早淤知道,他必定要输的。既然如此……他扔了棋子,道:“不比了,我认输。”
她开心地笑了,眼晴弯弯的像月牙儿。他痴痴望着眼前这珠圆玉润的女子,好似回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