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音忽然止了,满室静谧时才能听见窗外落着小而,淅淅沙沙好似春雨。上官嫃抬眸望,司马轶坐在帷幔之外,离她不到一丈。他的神情很复杂,似是惊喜、又似悲悯,最终化作敦厚的一笑:“你醒了便好。”
上官嫃无力开口,只眨了眨眼。
司马轶抚着手中的玉萧,迟疑问:“要用膳么?”
上官嫃微微摇头,努力张口说了一个字:“累。”
司马轶脉脉望着她,不再说什么,复又举起玉萧吹了起来。
睡得太久,恍若隔世。又一次经历了生死,又一次把世事都看淡了。上官嫃静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黑猫蜷在她腿上,鸽子习惯性围着她飞起落下。她太过虚弱,终日坐着或者躺着,懒懒的不愿开口说话。
厚底靴踏在枯草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步子不急不缓。上官嫃知是谁来了,眼也不抬道:“你太让我失望了。”
司马轶一怔,继续走近她,温和道:“你都知道了。”
“枉我在鬼门关前走一遭,你却还是举手投降。”上官嫃深吸口气,轻轻道,“我死了多好,一了百了,她再没什么筹码可要挟你。你怎么如此……没出息。”
司马轶伫足在她身边,垂首望着她道:“生死一线,你仍旧选选择了我并肩,若我置你于不顾,叫我情何以堪?”
上官嫃疲倦阖眼,苦笑道:“还是那句话,我没有选择谁,面对大是大非,怎能任由她胡作非为?你是皇帝,怎么就拿不出点帝王的气魄来?”
司马轶置之一笑,“我不是皇帝了,是凉王,如今我们一同被软禁在章阳宫,共度余生,岂非人生快事?”
“你父王筹谋了多年,全都败在了你手上。大褚出了个女皇帝,恐帕要天下大乱了,你却想着儿女情长,没有丝毫悔意和愧疚。”
“我父王是死于你精心安排的五福烧全羊和仙果,羊肉与仙果大量同食会引起中毒,若三刻钟之内不解毒挺会毒发身亡。说到底,是你被大长公主利用,亲手断送了江山,并不是我。”
上官嫃语带嘲讽:“你真是习惯于把一切都推得一干二净么?为何不把我也推干净?平息这场动乱,你就能名垂千古。”
司马轶定定看着她淡漠而决绝的神情,喃喃道:“这么说,你宁愿死,也不愿接受我。”
上官嫃直言道:“我没有心力再与谁纠缠了。”
秋季清冷干燥的阳米洒在她脸上,毫无生气。司马轶负手而立,迟迟没有出声,两人便静默着。
元珊从殿内匆匆跑出来,喊道:“娘娘,查将军下朝来了。”
上官嫃并无任何反应,只听得一声细微的叹气自司马轶嘴角逸出,之后是他离去的脚步。
查元赫进殿的时候,恰好汤药呈上,他便截住药琬令宫婢退下,亲自端了进去。上官嫃似乎特别畏寒,披着熊皮大敞氅,嘴唇依旧没有血色。查元赫一面朝药碗吹着气,一面在她身边坐下,轻声细语唯恐惊吓了她。“还是乏力么?太医说你伤势见好,但气血不足,今后可有更多的药送来,苦口良药,好好养身子。”
上官嫃冷冷淡淡结果药碗,一饮而尽,将碗还给他,问:“今日上朝去了两个时辰?”
查元赫见她主动开口说话了,格外高兴,眉开眼笑答:“是啊!所以才来迟了,可是想我了?”
上官嫃睨了他半晌,问:“皇帝哥哥呢?”
查元赫眸中的欣喜一瞬又黯淡了,诺诺答:“暂时安置在冰窖里。不知会不会下葬、”
“他一定很冷。”上官嫃自顾自说,“被冻了这么多年,还是不放过他。”
查元赫搁下琬,用力握住她冰冷的手,“我知道我娘所做的一切都无法弥补,不如我们走罢?远走高飞,这里对你对我都已经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东西了。”
上官嫃虚弱地垂着双眸,淡淡一笑,“我已经死过三回了,这世上都再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东西。”
查元赫疑心自己听错了,反问一声:“什么?”
上官嫃抚着他虎口上的茧子,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心口慢慢割着,柔声说:“我累了,就让我这样孤独地活着,像行尸走肉一般,直到寿终正寝。”
查元赫几乎有点发抖,直勾勾盯着她的眼晴,“你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放不下?如果是皇帝舅舅,我不介意你心里还有他。难道是司马轶?你仍然为了他舍弃我?”
“不是的,你还不明白吗?”上官嫃急促喘起来,挣开他的手,“我与你永远都是对立的,我们之间就好比隔着汪洋,隔着惊涛骇浪……”
“借口!”查元赫愠怒打断她,拽起她的手臂,“我轻易就抓住你了,哪里有汪洋、哪里有惊涛骇浪?全都是你心里的郁结!我是我,我娘是我娘,你若真是非分明,不能将我娘所做的一切都与我扯上关系!”
“元赫……”上官嫃万般无奈,几乎是央求的目光楚楚望着他,“她害了我娘,害了皇帝哥哥,害了李尚宫,如今篡位自封为女帝,我真不知道将来还会发生什么,又如何释怀?你既然有你的妻儿,就不要再来纠缠我了。”
查元赫向来是不讲道理的,任她说得言之凿凿也听不进去,把心一横棒起她的脸,唇就贴了上去。上官嫃体力不济,像一只病弱的羔羊任人宰割。查元赫自知不了解她繁琐的心事,亦不知如何去开解,却只晓碍这一招是管用的。
上官嫃被他按在怀里强吻,想说说不出,想推推不开,只能扭来扭去。查元赫更加搂紧了她,松了口道:“当心你的伤。”
上官嫃气恼道:“你若还当心我的伤,就放开我。”
“我舍不得放开。”查元赫扣住她的后脑住自己胸口按,呢喃道,“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这一生还有很长,我们还有好日子在后头呢……还记得大漠里的日子吗?那时候你天天都对我笑,你很开心,我更开心,如果能在那过一辈子,当野人我都愿意。”
上官嫃贴在他滚热的胸口转了转头,闷声道:“我才不要当野人。”
查元赫灿烂一笑,又垂首下去吻她,心里美滋滋的,这一招果然不错,百炼钢也成绕指柔。上官嫃的气息逐渐灼热,脸上也有了血色,望着她迷离的眸光,查元赫高傲韧长的脖颈渐渐蔓上一片绯红,更加情难自禁。
大氅散落,上官嫃原本丰润的身子瘦了许多,细细一条被查元赫怜惜地搂在怀里。一番唇舌纠缠,两人都察觉到异样,不由听下得惯瞧着对方,两人鼻口腮边都是血迹,乍看之下十分吓人。查元赫发觉血是从上官嫃鼻孔里淌出来的,胡乱寻了块帕子给她捂住,惊慌道:“怎么?你鼻子受伤了?”
上官嫃摇摇头,一面捂着鼻子一面含糊不清嗡嗡道:“太医说,是肺燥体须,肝火旺藏,没有大碍。”她仰着头,眼晴睁得很大,脸上花花的,样子狼狈又可爱,查元赫嘿嘿笑了起来。上官嫃蹙眉,鼻子里嗯嗯哼哼:“你还笑?笑什么?”
查元赫朝窗台上懒懒的黑猫努努啸,笑道:“你就像只小花猫。”
上官嫃睨着他顽劣的笑容,想起第一次他从树上跳下落在她面前的样子,也笑话他:“你就像只大花猫,跟小元一样淘气顽劣!
查元赫凑到她面前眨眨眼,问:“那小环愿意跟小元私奔么?”
上官嫃松开满是血迹的帕子,发觉鼻血已经止住了,抿唇一笑,朝黑猫努努嘴:“那你去问它啊……”
查元赫像哄孩子一样抚摸她的头,接着问:“若小环愿意跟小元私奔,小娘子愿意随我走么?”
上官嫃垂头望着血迹斑驳的手帕,心底不知为何一阵阵发慌,搪塞道:“不如你先找到小元再说。”
查元赫托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小元就在这里,你摸摸看。”
强健有力的心跳,在她掌心散发着蓬勃的生机,仿佛渐渐带动了她的脉搏,烘热了她的掌心。这样昭然的热烈,不同于司马棣的外冷内热,不同于司马轶的不温不热……窗外忽然传来元珊的声音,原来是午膳到了。上官嫃倏然扯回手,忙说:“我去叫元珊打水进来给你擦擦脸。”
厚厚的帘子放掀开,带着沉沉秋意的凉风一丝丝侵入内殿,仿佛一瞬间激跑了所有暧昧和不安。上官嫃拾起大氅重新披上,怔怔走出去。
渐渐入了冬,身子反倒日复日好了起来,上官嫃忽然觉得自己很健壮,否则怎会三番四次都死里逃生。被软禁在章阳宫的日子很悠闲,每日喂喂鸽子,逗鸟玩猫,用完膳后司马轶总会吹几首温柔的曲子,令她昏昏欲睡。那玉萧真是神奇之物,仿佛带着灵性,不论持萧的人是父亲还是司马轶,不论幼年还是如今,但凡听见萧声,她便心如止水,觉得十分安宁。
上官嫃斜斜倚在矮榻上,身下依旧是那张油黑的熊皮。她似乎在做梦,不安分地拨开盖在身上的锦余衾,口中发出一声嘤咛。司马轶在矮榻前蝎子,听见动静未免有些诧异,转身替她掖了掖被角。上官嫃的睡相一向极好的,此刻却拧眉,唇间不安分地念着什么。司马轶附耳去听,依稀听见,“元赫”两个字。他浑身僵住了,看着她鼻尖涔出的汗珠子,看着她泛起潮红的双颊,拳头一紧,便俯身吻住她微启的唇。
与她尽情拥吻,司马轶心底涌上莫名的悸动,仿若第一次在水中的意乱情迷。她的唇仍旧像最初那么香甜温软,只可借,第一次她口里喊着皇帝哥哥,这一次,她却念着元赫。从始至终,她心里没有他一点踪迹。
“你们在做什么?!”一声怒吼如霹雳似的炸开,查元赫暴跳如雷闯了进来。元珊拼命拦也拦不住,还险些被推倒。
上官嫃陡然刘惊醒,惊魂未定望着覆在自己身上的司马轶,下一刻,便眼睁睁着着司马轶被查元赫拎了起来,二人似乎毫不犹豫便拳脚相向。待上官嫃反应过来,司马轶已经挨了两拳,摇摇晃晃住后退了几步。元珊一面惊叫一面扑上去拉扯查元赫,呼道:“别动手呀!查将军,不能对王爷如此粗暴!”
上官嫃昏昏沉沉坐起来,急急唤道:“别打了!你们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你先说你们在做什么?”查元赫威怒之下将矛头转向上官嫃,冲过去拽住她的胳膊,目光灼灼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你是我的女人,是我的!”
上官嫃浑然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只依稀记得梦里的片段,脑里混乱不堪。元珊搀着司马轶站在另一方,方才还异常火爆的气氛渐渐僵持,司马轶懵了许久,才轻轻问:“你说什么?”
查元赫复又转头对他说:“她是我的女人,是你表嫂!”
司马轶干笑了两声,望着上官嫃闪避的神色,只觉得心在下坠,下坠得极快,且永远触不到底。元珊担忧地唤道:“王爷,眼角受伤了,奴婢为你上药吧。”说罢,便搀着魂不守舍的司马轶往外走,临了不断回头冲上官嫃使眼色。
查元赫怨愤地等着司马轶的背影,额上青筋尽显,拳头仍旧握得铁紧。上官嫃拉了拉他的衣袖,板着脸说:“坐吧。”
“你不打算与我解释么?”查元赫仍旧站着,话语中带着浓浓的鼻音。
上官嫃颇为无奈地瞥了他一眼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