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母亲的脚步从深圳上空蹒跚而过,归入西部白头的铁峻岭。那脚步声像是
无边的雨丝一般无声无息,又从那些“陪陪吧!”的声浪中,从那“勾引”“挑逗”
“诱惑”的议论声中涌现出来,带那么一种淡淡的伤感,如一长条待谱的主旋律……
小E的生日。
YM公司一帮人在布置好的会议室等主人公小E降临,一直等到晚八点三十分仍不
见小E的芳影。
大伙儿急了,卿卿喳喳地分头去找。
她被分配去公寓找小E。
回到公寓,她看见小E趴在窗台上痴痴地望窗外。
顺着小E的目光她看见窗下路灯中背对这扇窗子站了一位男青年。
那男青年穿一件淡蓝色的游泳裤头,一件被卷上去的白色跨篮背心,一双高腰
旅游鞋,一双足球袜。
那男青年的个头足有一米八,身上散发出青春魅力,头上笼罩着智慧光环。
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不经意的站式会显得这般潇洒不羁;从来不知道一个沉思
的背影会显得这般撼人心肺。
而那男青年骨子里透出的淡淡的她所熟悉的忧郁一下子使她心中某一隅微微颤
动。
男青年的皮肤是栗色的,有些儿像渔民的皮肤。这使得男青年的健美有一种神
秘感……
小E一转头发现她在身边,拉着她就往楼下跑,跑呀跑,跑到楼口站住了。
一步一步走向那男青年,她俩相互都能听到心怦怦跳。
——她俩仿佛是去接近一个神奇的天外来客。
到郑男青年的背后约四米处站住,她痴痴地望着这上帝的杰作——
那隐现的两扇胸大肌像鹰的劲翅带着那么一种倔强;肩肌一疙瘩一疙瘩隆起像
一些隐现的大小铅球透出那么一种坚韧;那呈束状的四肢肌腱交错着缓缓运动着带
有那么一种自信;小腿后面的跟腱一动一动的隐现无限的张力似在显示一种内蕴……
似乎肉眼就能看见那躯体中纤维状的肌细胞,并能感到其收缩时产生的动力轰
隆隆地输送到四肢,传送到体内消化系统、呼吸系统、循环系统……
似乎肉眼就能看见那躯体内的平滑肌纵横交错如无数条交织的河水缓缓流淌,
能看见心肌紧紧包裹的心脏有节律地收缩跳动如奔突的火山口……
总恍惚亿万个小生命在萌动之中,如那躯体中的血管是千万支队伍冲杀着,是
千万只裂尻鱼溯流冲刺着,……而那紧绷的肌肤如蒙出无数面战鼓……可骨子里那
一抹深沉的意味使这动感赋予内涵。
这肌肤唤醒她亲切的什么,熟悉的什么或是让她感动的什么动情的什么。
——似乎这肌肤唤醒的是她对故土的思念;对L的思念,对父亲的思念。
她的目光禁不住地痴痴迷迷。
她的耳畔莫名其妙地响着一个旋律:“自从相见的那一天,走过了春夏和秋冬,
人生有几多追求,人生有几多磨难。啊在呼唤在寻觅,啊苦苦地将你呼唤……”
(《公关小姐》)
小E和她忘了她俩今晚要干什么跟着那男青年走了一程又一程。
那天天气闷热,汗水将她俩的裙子全打湿了。
汗流在她的小腿上使小腿肚上的肌肉不由自己的收缩、痉挛可她浑然不觉。
走到最后,小E有些儿静脉曲张的玉腿在打颤,可她依旧处于亢奋状态。
似乎这两个小女子被一个神秘的气场驾驭着,身不由己。
渐渐地,天地一片迷朦,空气中弥漫着透明的生精之血,依稀恍惚,她俩已完
全退去理智,沉浮在造世之初那一片混沌星云之中……
当她发现那男青年走向东方皇宫大厦建筑群中仰望L曾住过那栋楼的隐框玻璃幕
墙和铝合金门窗时,她才觉出些不对头。
她站在那儿不走了。
她不知道那男青年转过身来会是谁!
是L?是父亲?……她忽觉这世界神秘得吓人。
又是那种人在梦中的感受,一时里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思给整个飘在烟雾之
中……
当那青年终于转过身向她走来时,她惊住了:是V!爸爸的助手V!爸爸的弟子
V!L的男朋友V!L的大哥V!青海来的V!与L一同来闯世界的V!——依旧是父亲一
样的神态L一般的神韵,只是络腮胡刮去了,脸上黑中泛着青幽幽的光。怎么会变得
那么黑呢?
V与L在一起组成一个“独立王国”。这个“独立王国”中虽然只有两个臣民,
可是因为他俩有着共同的情趣、感情和信念,同时两个人又各具特色。在这个“独
立王国”中他们两个对于艺术对于哲学对于社会的种种看法用令人愉快的默契的方
式表达出来,用轻松的幽默表达出来。
这么些日子,似乎终于得到了一点L的信息,这么些日子,似乎终于感到自己被
故土的朋友们牵挂着……似乎终于感到自己除YM公司以外与外部世界还有一种真实
的联系。
泪水禁不住、无论怎么也禁不住地纵横交错。
而远离故土在深圳所受的种种委屈也一古脑儿哽咽在喉头。
而那大哥哥似的人生命里似乎萦绕着一首磁音袅袅的男低音歌曲。
那低沉沉的胸音由于那张似经历了好多越显坚毅越显深沉的脸而更加真挚感人
——那目光完全是大哥哥看小妹妹的目光。
不知道,你现在好不好,是不是也一样没烦恼,像个孩子似的神情忘不掉,你
的笑对我一生很重要。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偶尔是不是也感觉有些老,像个大人
般地恋爱,有时心情糟,请你相信我在你身边别忘了。
(小虫)
见V与她对望着,忘记了来往行人,忘记了过往车辆,忘记了自己,小E望痴了
过去。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小E轻轻地甩甩大波浪,飘飘洒洒地站在了他与她之间
……
第一天,送V去蛇口乘坐去海南的客轮。一路上小E毫不客气地走在、坐在V与她
中间。似乎V与她这一路都是侍者,护送高贵的白雪公主——小E去某地旅游。
她以为小E会占去她与V话别的时间,或是跟了V上轮船去海南,没想到小E一进
了站就远远地躲开,将离别的时间留给了她与V……
感觉位立在身后的小E那翻飞的大波浪,她心里忽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情绪——
送走V之后,坐小巴到罗湖区后,她与小E分手——小E邀她去参加一个宴会她拒
绝了……
她独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身穿淡雪青色连衣裙。
阴雨绵绵。她打了一把淡雪青色的小伞。
一声汽车的刹车声将她从思绪中惊醒,手中的伞也滚落在地:董事长太太M的
“雪铁龙”这一次竟违反交通规则冲上人行道……从这一举动她明白了M与自己的
“第二次和谈”彻底宣告“失败”!形势急剧恶化。更可怕的飓风,在等待着她。
怪谁呢?怪自己的拗脾气?可是这拗不正是G、M、F唤起的?与自己何干呢?
她想起了那次与L一起陪国家计委、国家科委、国家扶贫领导小组的人员及两位
外国专家到青海乌山贫困地区扶贫、考察。
他们迷了路,在山里走了三天三夜仍找不到原路。山里的天气瞬息万变,一会
儿紫太阳当头晒,一会儿冰雹儿滚蛋蛋;一会儿滚地雷满坡滚,一会儿白毛风呼呼
吹,一会儿鹅毛雪飘飘下……
第五天。他们终于见到了山谷中有一顶黑色的帐房,似乎有炊烟袅袅……
他们兴奋地冲下山去,冲到“帐房”跟前都怔住了:原来根本不是帐房而是一
只巨大的坐在地上死去的青海高原熊。
——估计可能是很久很久以前这只巨熊被猎人击中胸部之后,逃到这儿来坐下
靠岩石休息时死去……而那黑色熊皮囊已成为一个狼窝,无数小狼从“伤口”处探
出小脑袋……
她感到天昏地转,眼前金星四溢。恍惚感到一些人,人高马大地站在面前,她
们唾弃她、辱骂她、质问她,伸出利爪比划着似乎要扒去她的裙子。
那吱吱喳喳的声音轰响着。“美女蛇、婊子、不要脸的……”似乎人们骂过的
所有的话都在她耳畔轰响。“存款”“存折”“投股”“分红”所有人们议论过的
都在她心灵回荡。
她努力想使自己安定下来。她睁大眼睛想看清那些没有五官的人到底是谁,可
是,看不清!根本看不清,她只感到那些没有五官的人睑上红狐闪烁、黄融出没、
青蛇曳动。
她想过挑战的各种方式;竞争能力、智慧,显示风情、魅力……却没有想到会
遭遇这种方式。
辱骂可以代替挑战吗?她再一次为自己的天真感到惭愧。
“其实何苦?”若采取这种“竞争”方式,就一个M她都不是对手!何苦动用这
么多?难道还嫌自己在举目无亲的深圳还不够“孤”?还不够“独”?
没有一点儿准备的她战栗着,脸色苍白,一句话也讲不出。难道真的要一个女
孩赤裸于光天化日之下?
正是早晨上班时间。
围观的人不知为何推来搡去,她在人群中也被推来搡去。她不明白争分夺秒的
深圳人为何有闲工夫来围观自己。
她的身子一次一次缩小着,眼前闪动着一些黑猩猩、猿人、野牛的投影。那些
魔影的头奇大,仿佛统统得了疯牛病:脑细胞似乎是海绵状结构,并且那脑子里的
无数空洞还在增大……
又是那种在黑市看买卖股票的感受:YM股、原野股、发展股、金田股……那些
人推来搡去价要得“天昏地暗”。
丧钟在她耳畔大震,死亡的哨音呼啸着从她身边划过。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从没有感到自己这么丑——她觉得自己蓦然苍老了十岁:
皮肤这些日子显得那么干燥,头发被风吹得蓬松杂乱,纱裙上一道道水渍……是的!
她感到自己那么丑、那么丑地站在人群的愤怒、轻视、不屑、同情、怜悯、惋惜之
中。
她忽然没来由地想起简爱喊出的那句话:
Do you think becouse I’m poor,humble,plain and little,I amsoulle
ss
and heartless?you think wrong!
恍惚就在一些利爪伸过来准备将她的裙子撕开的当儿,一双手捉住了那些罪恶
的手。
她眼前旋转着的一些女尸,那些抬尸体游行的队伍一下“定格”了。
她以为是董事长F,细看时却是一个女的,似乎是M太太,又不大像。再细看时,
那女的仍是没有五官,头似乎在轰隆隆地变大。
她越发昏昏乎乎。
揉揉眼睛再看仍是看不清五官,仿佛那脸是一个是风扇呼呼地旋转着,各种表
情在那旋转中忽隐忽现,那“大写意”式的头发一律翻动着。
一切都给人一种“失真感”。
那“电风扇”中似乎有目光爱抚地看她,那“电风扇”乎有手在温柔地摩挲着
她,那“电风扇”长长地叹口气,那般绵缈,那般悠远:
“你看看!你若在美国懂得自重会弄到这一步吗?你年纪轻轻,有道是:‘窈
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怎么就被物欲鬼迷了心窍呢?我这里有的是钱你需要多少?
我有个舅舅才从英国回来,亿万富翁!名曰‘耄耋’!你青春年少,也可少熬几年!
‘卖身求荣’也当找个最值个的。”
人群一片哗然。嘈杂声中她听到F、G、M等名字此起彼伏。
又是头欲炸裂:“天大的亏任腔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