扛在肩上,一口气跑上祁连山连手峰。
她想起自己是如何在那被揉搓被组合的激情中辗转呻吟,怎样被L拥着从坡上滚
下去,扬着滚滚的黄尘,直滚到那一片开满打碗儿花,长满猫耳草、紫花针茅的草
坪儿上。
她羞涩地想起那些山坡儿上的棘豆、兔耳朵、高山虎牙菜、嵩草、针茅是怎样
被压趴了身子;想那些受惊吓的地雉、百灵鸟是怎样扑簌簌地从草地洞中飞出;想
那些慌乱的雪鸡、岩鸽是怎样从对面山坡的岩洞里钻出呼呼啦啦地扑扇着翅膀……
她想起L那只在她本能的挣扎中向自己隐秘地方探去的手,及到那关键点上那手
的充满激情的停顿。
——那许多美好的幻想就是从那一个空间开始的呀!那是他们爱的飞白。
——从那以后,她的感觉里就一遍一遍滑过那只探索的手,如有山雁从她的山
峰一次一次贴了地掠过,如有小舟从她的苇地一遍一遍挨着水滑过,而她的“山”
她的“水”也会随着曳动起来……
想到她与L灵魂沟通时那如梦如痴的意境,她感到生命中那株殷红的碧桃又开始
不知羞涩地打开枝枝叶叶、花瓣花蕊。
此刻,站在“父亲”面前,她茫然不知所措。越贴近她就越发陷入无法排解的
烦燥之中。
她的脑海里充满了西部的父亲。那位一提起她心中就充满了崇仰、敬慕之心的
父亲。父亲的才华、父亲的人品、父亲从首都到青海之后所受的磨难……都是她这
会儿的话题。
她闭上眼睛,仰着头,心想:为了让M与众人不至于“失望”无论怎样也要完成
一个吻。可那动作却凝固了,仿佛凝固的岩浆。
她觉得自己真想像一个失去最珍贵东西的孩子一般放声大哭一场。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她的身子一下子放松了,柔弱的身子恍惚飘乎了起来,完
全失去了意志力。几股大浪立刻将她向F的怀里拍打。
她挣扎着,与那些浪潮搏击着,躯体的肌肉那么痛苦地蠕动着、扭绞着,散发
出那么一种伤感。
她炽热的身子刚触着那厚实的躯体,“父亲”式的威严形成的失势就在她心中
产生强烈的刺激,雪崩般混乱的思维意识在她体内盲目地冲击着,寻求渲泄点。
那涌起的情欲一下子败退下来,恶梦在这一瞬重重叠叠地在她眼前闪现。而主
观上对参与这种“竞争”的被动感与思想深处对参与这种“竞争”的无奈感造成一
种深层次的痛苦冲动,冲击她那颗早已伤痕累累的心。
她感到珍贵的情感和骚动的情欲无法融合像两条鞭子抽打着她,如两道闪电夹
击着她,如两条毒蛇纠缠着她——一种从未有过的彻心彻骨的痛浸没了她。
而这时,她偶一回头.那个她来YM股份有限公司之后被一次次提起的“金屋藏
娇”的“青楼女子”的影子也似她常常看到的在公司门口倏忽即逝的几条倩影一般
从她眼前神秘地闪过……
一时里,暴风雷电交加。
在这种强烈的道德反差造成的刺激之中,她的潜意识里迅速萌发出一种回归传
统的痛苦愿望。
——她无法摆脱反旧道德的罪恶感,更无法承受新、旧道德相互厮杀给自己造
成的种种伤害,就如新道德已孕育在她腹中的旧道德之中,却在旧道德中冲刺,在
旧道德引起的阵痛中无法生出来。
如同刚开始她与道德的默契与平衡被L、G、M打乱一般,反道德所寻找的默契与
平衡也被打乱,一种绝望倾刻间郁积于心,无从喷发,一种向内的渲泄形成一种自
戕。
她感到脚下阵阵发麻。
这种发麻的声音像是一种金属的声音,那是一种属于毁灭的声音,从地狱的深
处一丝一丝向她涌来。这声音在那些如巨大风蚀残丘般的摩天大楼中旋转出没,振
荡出的竟似一曲《弥撒安魂曲》。
她努力挣扎,想从F的怀里挣出来,身子却似被强磁场吸住。她听到为挣出,自
己的骨骼“咔咔”作向。显现出来,是她更动情地蠕动在F的怀里,似在一种情欲之
中。
她用了二十多年时间一步步推上源头的堤坝一阶一阶崩溃着,她恍惚先是听到
了自己骨节的爆炸声,接着听到了骨干爆破声,最后她感觉自己的骨化为一种液体。
而身后无数的大浪将她“结结实实”注入到F的生命中去,成为一种血液在F生命中
激越……
一些夜蝙蝠一般丑陋的想法从她生命中即将完全熔化的岩洞中慌乱地飞出,冲
撞那些“个体禁忌”,使性欲本已彻底消失的“父亲”的躯体中的性欲火苗如毒蛇
出没。
——她整个的生命仿佛化为快速旋转的风,围着图腾。
她的脑海里充斥着一些颠三倒四的人影:父亲的身子儿子的头,母亲的五官女
儿的四肢,F的躯体L的表情动作……
她努力地将这些相互蹂躏的人们的灵魂与肉体分离着,重新拼凑着,可是无论
怎样她都无法将他们撕扯开来按原来的样子组合。
他们似乎故意联合起来与她做对,以更加奇怪的方式纠缠着,重重叠叠,光怪
陆离,就是不肯分离出来。他们变幻着自己胳膊大腿的奇形奇状,炫耀自己脸部臀
部的怪模怪样。他们的哭与笑、喜与怒掺和在一起;这种表情与那种表情、这个动
作与那个动作扭绞在一起。
渐渐地她眼前出现了一些牛头马面的怪兽,半人半魔的妖精,非男非女的魔鬼。
这些怪兽、妖精、魔鬼相互争斗,头和头拼,胸和胸撞,脚踢嘴咬。渐渐地它们前
后不分、上下不分、左右不分,喘息阵阵。鬼在呻吟、狼在呼嚎。
还有一些幽灵东飘西浮,有的碰在“断崖绝壁”的悬棺上,有的纠缠在巨“树”
的树干上。
似乎她无意间闯入墓地,只见磷火幽幽,晰蜴奔蹿,无数的白骨在她眼前组合
着,无数骷髅追着她窥伺着她。
她的心一下子似变成亿万个蹿动的虱子,身上一下子似叮满了吸血的蚊子。一
时里天地间千万只老鼠悄无声息地奔蹿。
她想起那次董事长太太M去董事会闹过之后,又有人整理有关F的几个问题上告
主管部门,主管部门派来检查组。检查组首先将她“请”出董事长办公室,然后检
查组与代理董事长(原副董事长U)讨论对她做进一步处理时总经理G不知怎么闯进
了会议室。
“……你们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命令一个女孩子搬出董事长办公室意味着什么?
你们还想怎么着?难道你们真想让一个为了大家利益听了我安排的女孩子走向绝路?
她清清白白的,我可以证明!”
“你怎么证明?一个男人家!”
“用我的人格!”
“你与你母亲不一样?你当然可以用‘人格’来证明她是不是一个处女!你母
亲为什么不可以证明?”
说话者是副董事长U。U将“人格”两字拉得很长,使这两字从那不阴不阳的句
子中显示出来,仿佛“人格”是一个很不光彩的词组。“处女”两字极扎耳,使人
们立刻想到“人格”指的就是男人的那玩艺儿。
“你们要处理就处理我一个人好了!我爸——不!董事长F与她和这事无关!以
前为做生意什么方法没尝试过?这一次为什么不行了呢?你们知不知道我母亲是一
时气头上.昏糊了!”
“你做儿子的,有什么权力说母亲昏糊了?”
“哎,都说了吧!”G叹了一口气。
“你们知道我对她的情感是什么样的吗?第一次见她是在荔枝公园……那时我
就觉得她是我生命中的那种女孩,那种看一下我的眼神就懂我的忧愁、烦恼、快乐、
幸福,在我身边站一下就能感知我生命中漂泊感危机感的女孩子……从见她第一面
起我就决定要请她跟我结伴去闯世界,只是还没找到适当的机会告诉她。我是不管
怎样都要对她负全部的责任……这不是今天心血来潮随意说的。第一次见她,我在
她身后跟踪了几个小时,后派司机追寻她的行踪.没想到她竟参加了我们公司招聘。
我是决赛那天见到她的……这你们现在就可以打电话问我的司机。你们想想在这种
感情下,就是全公司的人舍得她像你们以为的那样做我还舍不得呢!人生在世碰见
一个完全可心的女孩子容易吗?”
“不是我们做文章!你现在越说越不对呀!你母亲跟我们讲说她勾引Mill经理,
你第一次解释说是因了你Mill把她与董事长F安排在一个房间里,现在你又说你跟她
有感情!这不是乱伦吗……”
平时机智的G竟完全怔在那里,以致检查组的人开完会,打开会议室大门往外走,
G还怔怔地站在那里……
时光在回忆与现实之间电闪。
虽然她想到总经理G是为了保护她那样讲,可乱伦的丧钟声仍如坟丘向她砸来,
曹禹的《雷雨》如墓碑仍向她劈来,使她为那一瞬间蹿动于心的情欲火焰而终身耻
辱。这耻辱似地狱的翅膀一般沉沉地坠着她,将她附入一个深渊。
恍惚她在F身上吸足了气,又被F的气场反弹出去……
忽然,她感到自己的身子被一棵树的枝丫挂住了,感到树叶上的露珠嚓嚓地浸
入她的肌肤。她耳中的鸣音一下子变小了,眼前也蓦然亮了。
她这才明白自己将跌倒的身子被F接住了——F双手托着她,像托着一个易碎的
玻璃小人儿一般不知所措。再一看围着她站的人,她完全怔住了:是YM股份公司一
大帮年轻人!他们手中拿着鲜花、生日蛋糕、照相机……小E的手中还抱着一个大大
的纸折的心,小A手中抱了一个毛茸茸的小鹿。她这才记起今天,不,昨天,一个月
前是她的生日!她们竟然想给自己补过生日?不是弄错了?是送葬吧!
可是“电风扇”呢?董事长太太的“雪铁龙”呢?为什么停在眼前的是一辆
“皇冠”,一辆“巡洋舰”?
她的头发一阵阵发冷。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是身子软得像面。
F的眼中也有一种迷惑,难道F刚才与自己一样地产生了错觉。
她怀疑自己是在一个梦中,甩甩头,公司那帮年轻人仍在,并且男男女女脸上
的表情是那么丰富多彩——那些凝固着不屑、揶揄的眼中竟有那么多双眼中含着泪……
自己是不知羞耻地躺在F怀里。
再用手拚命揉眼睛,她仍是看不见董事长太太M和她的“雪铁龙”
——这么说看着自己闪着媚眼儿扭着小臀儿勾引F并投入F怀里的不是可恶的M而
是这YM公司的这帮年轻人?
难道是对M的过度恐惧而产生的幻觉?这幻觉像“电风扇”那旋转的风一般消逝
的无影无踪?
一道影子从天边掠过,似母亲的脚步从深圳的上空又一次蹒跚而过,更似母亲
消逝的心绪。母亲幻影消失处,重叠着西羌人的营地、土蕃人的火种、吐谷浑人的
水罐、蒙古骑士的马鞍,那追随在母亲身后的小土屋墙壁上贴的牛粪饼块象形文字
般隐现着,那一堆堆黄火间古铜色裸露的肌肤黄土地般闪动着,那骨筋琴又像山岩
的风雪般回响着,那绝秘的哑语又在飞升天界的灵光中跳动着……
“思不吾拉哟——”(土族神话里被拟人化的神山)她似乎又听到了母亲的声
音……
一时里诵经声隐隐约约、钟声忽大忽小。
她的心里“咯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