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莫郝连低低笑了一番,“对不起是你后悔了么?我也有些后悔呢!”
是,后悔了,这楚誉,终究不是良人,到了如今,他竟然还不清楚自己为人。
莫郝连浑身似乎卸去了重负,“你不是值得深交的朋友。”
留下这一句,莫郝连扑入无边夜色之中,楚誉手边,只留一只酒壶。他拾起来还想喝一口,突然发现,这酒壶眼熟之极。
借着月光一看,瓶口一圈小字──“且行且醉”。
这是当初自己用过的旧物,原以为遗落不知何处,原来是被他拣去了。
楚誉苦笑,“我真不是你值得深交的朋友。”
“我是个混蛋,”他一口饮尽壶里的酒,“我却到今日才知道。害人害己,先害了你,害你多年来不得释怀,后来又害了舒明,害他伤心伤身,现在害了自己,情路艰难,不知何时是个头。”
宿醉起身,楚誉便有些怏怏的。洗脸的时候,看见自己一双手,想了想,拿了东西覆上,略微调整,直到再看不出原来的摸样,这才取了佩剑,往校场去。
士兵都在操练,几个将军早已带人出去巡视,只剩凌舒明一人。
他走过去,行礼道,“末将来迟。”
凌舒明道,“不妨,昨夜你当值,我竟然还劳烦你。”
楚誉一听便明白了,这是自己来迟了,有人替自己扯谎。他看了看底下操练的士兵,问道,“大将军有没有兴趣练一练?”
凌舒明一脸惊喜,“求之不得。”
楚誉武功不凡,他正不知怎么开口讨教。
“我与将军练几招,只比招式,不比内力。”楚誉抽出佩剑,不放心又嘱咐了一遍,“将军切忌不可妄动内力。”
凌舒明欣然应允,夏松涛从他睁眼就说了无数遍这段时日不可动用内力。
“那好,大将军承让了。”话落,楚誉身形已动。
凌舒明提剑挡在身前,脚下错开一步,弯腰旋到楚誉身后。楚誉回身下劈,嘴里喝道,“突厥人无甚招式,以剑作刀,劈,砍,削……”他招式一变,又追着凌舒明演化出了砍,削的姿势。凌舒明一一避开,明白他这是在演示给自己看突厥的武功,便跟着他只躲不还手。他之前所立战功,均不过是内战耳,从不曾跟外族交战,楚誉的指点又实在又及时。他仔细看着,在心中一一想好对策。
难为楚誉把寥寥三招劈,砍,削变幻出这许多招式一一演练,他怕凌舒明看不明白,又从头到尾演练了一番。
凌舒明喊道,“多谢楚誉,我已得了。”
说罢,他再不躲避,挥剑迎上,两人一来一往,如行云流水,一个出招一个拆招,十分默契。凌舒明浑身的筋骨都舒畅之极,脸庞带了潮红,眉梢眼角居然都染上了笑意。
多久没见这清新自然的笑容?
楚誉一下子呆在当地,凌舒明本来一剑上挑,以为他会避开,谁料那人像被人点了穴道一般动也不动,等他收势却还是来不及,堪堪从他左肩划过,所幸有盔甲在身,不曾受伤。
“楚将军?”
凌舒明满脸不解,又带着些气恼询问。
楚誉只道凌舒明突然变了脸,却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连忙问,“你怎么了?”,怎么刚才还在笑着,现在就又皱了眉头?
凌舒明好笑,“我是问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停下,也不避开,我差点就伤了你。”
楚誉这才觉得左肩一阵钝痛,虽然没有被剑锋划破皮肤,可那一击之力还是很重。
“凌将军,我最近家中有事,难免恍惚,方才想起来一些事情,所以……”他怕凌舒明怀疑什么,所幸半真半假扯了个理由。
“幸好不是在战场,刀剑无眼啊。”
楚誉忙道,“是,将军教训的是。”
凌舒明拍拍他肩膀道,“今日多谢你指点。走,我还有好多关于突厥的事情需要向你讨教呢!”
楚誉比他高,此时被他揽着,脸颊还能感受到他红扑扑的脸庞上传来的阵阵热气,这么看着,低垂的眉眼,长长的睫毛,说不出的动人。
28。
约莫黄昏,楚誉一人独坐桌前。曲起的手指轻叩,微微皱起眉头显然心中正是天人交战。良久,他露出一个苦笑,将桌上一本经书仔细用丝帛裹起来放好,弹了弹衣摆,往夏松涛住处行去。
凌舒明正在灯下研究楚誉给他的地形图,只见这一张三尺见方的皮革上,河,潭,草地,营寨,都城遍布,十分详尽,可见画图的人多么艰难辛苦才能做成。他慢慢看着,心里越来越是钦佩万分。
难怪这楚誉在这边陲能有此成就!所谓知己知彼啊,强过两眼一摸瞎的乱打。
“报!”一名小将捧着战报跪倒。
凌舒明接过战报,摆手道,“下去。再探!”
战报中罗列的是今日由突厥挑起的战事若干,都是些小打小闹,骚扰为主。不过,大约见凌舒明一直没有动静,于是他们的手段嚣张起来,折腾的劲也大了些。
凌舒明冷笑,伸手在地图上虚化了一个圈,重重的点了一下。
“末将楚誉求见大将军!”门外传来楚誉的声音,凌舒明闻言应道,“进来!”。
楚誉便裹着一阵凉飕飕的夜风进门,手里一边提着一小坛酒,一边提着一只食盒。
“问过厨房,将军还未吃晚饭,我便自作主张,来叨唠将军。”
“哈哈,是我占你便宜,酒水饭食都不用我出,真是大大的便宜。”
楚誉低着头也不看他,嘴角噙着浅浅的一抹笑,默默地从食盒里往外拿食物。凌舒明看了,竟觉得他要哭似地,他想着奇怪,凑近一点想看清楚,不了楚誉猛地抬头,咧嘴大笑着招呼他快快坐下,他摸了摸下巴,暗恼自己大概眼花。
两人对坐,楚誉给他和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满酒,拿起匕首把烤鸭分割好。
“突厥人战法凌乱,最喜突击,想必这几日,大将军为不曾间断的战报烦扰不堪吧?”
凌舒明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酒道,“楚誉一口一个大将军,太生疏了,叫我凌远吧。”
楚誉只笑不语,心里暗道,你又不叫凌远,况且我就喜欢叫你大将军。不知为何,他喜欢叫舒明大将军,大将军三个字出口,自己心里都有说不出的自豪。
凌舒明接着说道,“突厥这几日的确骚扰不断,不过我想近日他们便会有大动作。”一抬眼,瞧见对面的楚誉一脸喜形于色,他的两颊就似火烧了一般,慌忙低头就着手里的酒杯,一仰头,喝了个底朝天。
楚誉是高兴凌舒明的远见,他都忘了人家也是赫赫有名的当朝名将。但见凌舒明面如红霞,没头没脑的灌下美酒,来不及抓住心头一闪而过的念头,便也跟着饮下一杯。
“下一步,他们必定强抢粮草。”
“哦?楚誉如何得知?”
“大将军,时日长了,你便可知突厥那一族人是认了死理的人。”
楚誉一双眸子,水灵灵的忽闪,嵌在那张男子气概十足的脸上,怪异十足,凌舒明一句话不知不觉说出口,“楚誉,你这双眼睛竟像是别人的。”
楚誉一惊,垂眸遮掩,暗做镇定,哑声问道“像谁?”
久久只闻得一声叹息,凌舒明却不回答,只道,“虽说突厥人战术死板,但保不准有出人意料的一招,你与那莫郝连是旧识吧?”
楚誉神情一肃,答道“确是,我与莫郝连相识相知,不过各为其主,早年战场上争锋相对,直到再打不出什么花样,才就丢开手不打了。”
凌舒明笑道,“那楚誉后来去了何处?”
楚誉道“回家丁忧。”他这话也不假,当年他与皇兄的乳母去世,他便有这个理由挂职离任。现在回来,更是说得过去。他想起一件事,便问道,“突厥的督军换了人,左贤王莫郝连走了,换来一个名叫穆萨德的人。我对他知之甚少,不过有一战可窥见一二。”
说到这里,凌舒明正色道,“督军换人我也是早上才知,楚誉也不知着穆萨德是何人?”
楚誉回答,“是不知。不过我却知道他是一个残虐之人。去年冬天,漠河一战……”
两人静默了片刻,漠河一战的惨烈仅仅是听说就已觉得毛骨悚然。那穆萨德似有鬼神之力,且不说他如何得胜,只说得胜后他将帝国士兵统统屠杀殆尽,竟还宣称斩草需除根。
此人不可留。
楚誉和凌舒明心里都存下这个念头,凌舒明提起酒坛斟酒,一拎起来不料只剩下一点点,只刚够他们一人一杯,“酒不经喝。”
楚誉笑道,“是不知不觉……”蓦地,他脸色微变,这一坛都喝完了?那么……他挑着眼角偷瞧凌舒明,见他果然有些晕晕乎乎,脸上的神色也多了些迷蒙。
“咱们都光顾着喝酒说话,这会儿肚子饿了,来吃菜。”楚誉夹了一筷子菜到凌舒明碗里,还是不敢正眼看他。
凌舒明接过菜,吃了一口到嘴里,只觉得晕眩更甚,手脚也渐渐无力。
“!”地一声,饭碗自他手中落下跌到地上,粉碎。
楚誉缓缓站起,双手垂在身侧,面无表情。
凌舒明最终合上眼帘,喃喃说出一句话,再也没了声响。
29。
凌舒明喃喃说了一句什么话,楚誉没有听清楚。
他慢慢走到洗脸架边,俯身在铜盆里掬了一捧水泼到脸上揉了揉,沿着脸庞边沿浮起的褶皱一撕,将盖在面上的假面撕了下来。双手一搓,把手上的伪装也去掉。铜盆中水中的倒影,依然是那个风华绝代的景王爷萧霖,艳丽无双的容貌惹的萧霖勃然大怒,一拳砸下去,水溅了一身,他索性连外袍一起脱去。
“叩叩叩”窗棂上响起三响轻叩,“王爷,已布置妥当了。”
萧霖嗯了一声算是回答,转身朝凌舒明走去。
依稀仍是那日光景,舒明也是这般无力无助的伏在桌前。萧霖蹲在他身前,伸手轻轻拨开他脸侧几缕头发,露出一面光滑的侧脸。他凑过去挨着,摩挲一番,竟有眼泪顺着自己脸颊流下。他懵懵懂懂的抹了一把,放在舌尖一尝,苦涩难堪。
“舒明,你若醒了,只怕更恨我了。不但我又骗你,还又……”
他话头蓦地收住,紧闭双眼,克制一番重又睁开,眼底再无一丝犹豫。
外头,早有夏松涛准备好的一顶软轿,萧霖抱着凌舒明出来,一头扎进轿内。
夏松涛不敢迟疑,一举手,两名萧霖的贴身护卫便抬起轿子飞奔而去。
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一处石洞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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