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在一起这么久,贺佳言知道他的忙碌,也理解他的忙碌。这是她第三次来英国了,虽然这里对她来说还是很陌生,但不至于会迷路。她打算自己先找家旅馆住下来,陆捷不放心,想起跟他同住一套公寓的同学随导师到外地跟项目了,于是先把贺佳言带回了公寓,等他忙完再作安排。
不料陆捷这一忙就忙到了晚上。带他的博导最注重团队精神,没有得到允许,谁也不敢离开。陆捷拿着食物回到公寓时,贺佳言已经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她枕着一个方形抱枕,身上只盖着一件羽绒外套,看上去睡得很舒服。
把食物拿进厨房加热后,陆捷才把贺佳言叫醒。她睡得迷糊,初时还以为自己尚在梦中,揪着他的衣服不肯撤手。直至听见陆捷那充满揶揄意味的笑声,她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地。
陆捷将她带到饭厅,其实这个钟点没能买到什么美味佳肴,他俩不过是凑合着吃顿晚了很多的晚餐罢了。他们面对面地坐着,吃着吃着两人都傻傻地笑了起来。
再晚一点的时候,天下起了雪。纷纷扬扬的白雪随风打转,贺佳言坐在飘窗上,抱着膝盖看向窗外。把餐桌收拾好以后,陆捷才回客厅陪她看雪。
雪打在光滑的玻璃上,发出低闷的声响,贺佳言窝在他怀里,絮絮叨叨地跟他聊天。听见他的笑声,她会扬起脸看他,他们靠得很近,两张脸差点就贴在一起。陆捷能清楚地从她深褐色的眼珠里看见自己的倒影,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接着就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这晚的气氛实在好的惹人犯罪。外面那场下得不停的大雪,屋内那点昏昏暗暗的灯光,两人迷离不已的眼波,他们压在内心深处的爱慕和想念……无一不摧毁着他们的道道防线。
一直以来,陆捷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十分克制的人,在这个晚上,他却失控了。贺佳言默许了他的放肆和冲动,但陆捷却知道自己应该理智地停下来,可惜他终究没有做到。
贺佳言原本以为,偷尝禁果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直到某天发现自己经常犯困、晨吐还经期失常,她才顿悟自己犯了一个多么严重的错误。贺佳言不敢相信自己有可能怀孕,她明明记得那晚陆捷有做措施的,为此他还跑到舍友的房间里摸了两个避孕套回来。
最先发现贺佳言怀孕的人是陶安宜,她毕竟是过来人,只要留心观察就能看出端倪。贺佳言没来得及到药房买验孕工具,她已经被父母压着去医院做检查了。
确认自己怀孕以后,贺佳言几乎站也站不稳。她一直不表态,她父母很着急,围在身边苦口婆心劝她打掉孩子。她越听越是觉得心乱如麻,最后不顾时差就给陆捷拨了通电话。
半夜三更接到贺佳言的电话,陆捷就心知不妙。当他听见她轻声说了句“我怀孕了”的时候,他的脑袋像被千斤重的锤子重重地敲打了一下。他抛下了手头上的功课和项目,匆匆忙忙地回国。
最先跟陆捷见面的不是贺佳言,而是贺佳墨和贺佳言的父母。虽然他们没有出言指责,但陆捷能看出他们对自己有有多么的不满和愤怒。贺佳墨的表情很凝重,他把贺佳言这几天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陆捷不知道可以说什么,最终只能恳切地道歉。
贺家两位长辈都是明白人。他们知晓这种事情是孤掌难鸣的,现在出了问题,这责任不应该只落在陆捷头上。贺佳言到底是他们的骨肉至亲,她就算什么都不说,但他们也清楚她不太舍得放弃这个孩子。他们也不问陆捷的意愿,直接要求他劝女儿把孩子打掉。
尽管陆捷也不太赞同留下这个小胚胎,但听见别人要求自己间接谋杀这个孩子,他真的心如刀绞。
从得知贺佳言怀孕的那秒起,陆捷就反复思量留与不留的问题。那晚贺佳言在电话里虽然没有明说,但他听得出她很想把孩子生下来。她不仅格外喜欢小孩子,还是一个有善良且有责任心的人,他不认为她可以狠心剥夺一条跟自己骨肉相连的生命。
只是,这孩子来得确实不是时候。贺佳言今天才大三,若她执意要把孩子生下来,肯定会被学校劝退的。就算陆捷动用家里的关系保住她的学位,她也一样要休学,这对于一个德学兼优、准备考研的人来说,牺牲真的很大。
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件事根本没有两全其美的做法,而他们唯一能够做的,不过是两害相较取其轻。然而,贺佳言即使理清了事情的利弊关系,她这样感性的人肯定会偏向于不理智的一方。几经思考,陆捷还是做了一回最恶最残忍的人,他俩一见面,他就毫无转圜余地地让她把孩子打掉,连半点希望都不留。
陆捷早猜到这番劝说不会容易,但贺佳言的反应却比他想象中的平静得多。贺佳言似乎猜到他将会用什么话来说服她,她没有问原因,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语气平缓地告诉自己,她只是一个女人,没有他那么的雄心,也没有他那样的抱负,只要他不嫌弃,她就甘愿做一个平平凡凡的好太太、好妈妈。
有那么几秒,陆捷真的心软,他真的想把贺佳言带回英国,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但冷静下来,他又觉得他不能这样自私地毁了她的前程。贺佳言是一个骨子里都充满着干劲的女生,她有思想,更有追求,就算现在甘心放弃一切,待将来回首过去也必然会悔不当初。
陆捷越想越是难过,就在他踌躇着不知道要怎么开口的时候,贺佳言却突然唤了他一声,说她愿意把孩子打掉。陆捷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而她只是轻轻巧巧地问他,这本该是两个人的事情,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坚持又有什么意思?
去医院那天,贺佳言不让他陪同,他虽然答应了,但还是一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守着。她被推进手术室后,他一个人走到了走廊尽头的落地玻璃窗前等待。正值初春,大树的枝桠都冒出了苍翠欲滴的新叶,他看着外面一片生机的景象,心底却荒凉至极。
贺佳言提出分手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很坦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他想她不是在怨恨自己,更不是在报复自己,她只是无法面对自己罢了。他就像是她噩梦的根源,每次相见,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某段痛苦的过往。
回英国以后,陆捷就跟贺佳言断了所有的往来,他们似乎有那么一种共同默契,谁也不想再打扰对方。陆捷原以为这就是他们最好的结局。若不是为了帮宋知瑾完成项目,他根本不会回国;若不是孙教授的身体出了问题,他就不会在学校重新碰见贺佳言……
这一切应该是注定的。
至于贺佳言问他后不后悔,他只能告诉她:“我不后悔,也没什么值得后悔的。”
就算他们没有重逢的机会,陆捷也不会后悔。时至今日,她还是觉得牺牲了他们的孩子,来换她更美好的未来是正确的。
这个答案跟贺佳言预料的一模一样,她努力地压着自己翻涌的情绪,艰难地挤出微笑:“不后悔,就好。”
“佳言,”陆捷深深地吸了口气,“其实……”
贺佳言匆匆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很累了,想休息。”
陆捷的眸色暗了暗,最终他什么都没说,默然离开。
房门重新被关上的瞬间,贺佳言像被抽光力气一样,只能倚着墙壁发呆。
像陆捷这种男人,即使是对待自己的感情,他也巴不得做几番调研,再写十来页报告,把存在的问题、应对的方法以及未来数十年的展望通通研究透彻。而对于贺佳言来说,爱一个人不过是一件出于本能的事情,就算明晨天将要塌下来,她也只会不顾安危地与他相守到最后一秒钟。他们看待事情的着眼点不一样,所采取的手段必然是大相径庭的。在这件事上,贺佳言从来没有说过陆捷半句不是。他没有错,也有权替自己作这样的决定,她就算心有不甘,也只能怨自己没让这个男人成疯成魔。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等到贺佳言洗漱完毕的时候,黎煜已经窝在她床上做了好几个美梦了。她从高柜里又翻出一床被子,铺开后再小心翼翼地爬到床上。
脑子里还涌着旧时杂乱的记忆,贺佳言很晚也不能入睡。担心会把黎煜吵醒,她不敢随意翻身,只能靠在床头的软包上,一点一点地让思索平复下来。看着黎煜那张粉嫩嫩的小脸,她忍不住伸手去抚摸。黎煜的长相应该随他的母亲,这小嘴巴、挺鼻子、长睫毛,水灵灵的像女孩子一样可爱。当然,这是在他不调皮不折腾的情况下。
贺佳言希望自己能够生一个聪明又漂亮的女孩子,想到小丫头专有的糯软声音和甜美笑容,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不禁隐隐作痛。
黎煜睡觉的时候不□□分,时不时会把手脚伸出被窝,甚至还把被子踹开。贺佳言整晚都睡睡醒醒的,一睁眼就看他有没有盖好被子。这样一来,她第二天起床便满脸倦容,连眼底都浮着淡淡的青紫。
听见闹钟响起,黎煜像毛毛虫一样在被窝里蠕动。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口齿不清地说:“阿姨,拉我起来……”
把搭在椅子上的衣服都拿过来,贺佳言才把黎煜从被窝里拉出来。她本打算伺候这小祖宗穿衣,不料他硬要自己来,把毛衣抢走后就动作笨拙地套上。
他们一起在饭厅吃早餐的时候,贺佳言接到黎绍驰的来电,她把手机递给黎煜:“喏,你爸爸的电话哦。”
黎煜扔下勺子,长长地“喂”了一声。
贺佳言继续吃小米粥,待黎煜把手机重新递过来,她才坐直腰板听从上级指示。黎绍驰让她把住址发给他,二十分钟后在楼下等。
贺佳言没敢让黎绍驰等,她带着黎煜提前了五分钟下楼,刚走出玻璃门,她就看见黎绍驰的车在调头。
黎煜认出了父亲的座驾,他挣开了贺佳言的手,蹦蹦跳跳地奔过去。黎绍驰从驾驶室下来,黎煜扬声喊着:“爸爸!爸爸!”
或许由于昨晚没睡好的缘故,贺佳言听见这种场面竟有几分怅然。她低着头走过去,然后对黎绍驰说:“总监,早上好。”
黎绍驰一边把孩子抱到后座,一边说:“早。麻烦你了,这孩子不好带吧?”
看了眼正正经经地坐在车座上的黎煜,贺佳言昧着良心说:“没有,他还挺乖巧的。”
听见她的回答,黎煜乐呵呵的。
将黎煜送到幼儿园后,车厢里只剩他俩。贺佳言趁着这点空挡小小地眯了一下,黎绍驰见状就说:“看来煜煜把你折腾得够呛的。”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很调皮。”贺佳言说。其实跟黎煜还真把她折腾得够呛的。要是他不装病,她就不会把陆捷找过来,要是不把陆捷找过来,她就不会旧事重提,要不是旧事重提,她就不会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对于儿子的调皮,黎绍驰也头疼不已:“是时候想个办法治治他了。”
做了将近一个月的总监助理,贺佳言也听同事讲过黎绍驰的某些隐秘的私事。听说黎绍驰在很多年前已经结婚,但公司上下的人都没有见过他的妻子,有传言说他跟他的妻子很早就离婚了,而黎煜就判给了他,所以他这些年都父兼母职,很不容易。
很久之前,盛美也跟她说过,黎绍驰的年薪加上奖金稳妥妥有八位数,依照黎绍驰那股工作劲,这对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