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小腿又一阵发酸的时候，韩老爷终于把钢笔盖子盖上，放下了手里的纸，一边闭上眼睛用手按了按太阳穴：“清菡，成邦兄怎么样？”
周叔……
我咬了咬牙，说：“不知道。”
韩老爷忽地睁开眼睛，有些诧异地看着我，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一丝愧疚。
“到了上海之后，我和周叔就断了联系了。”我补上一句，将期间发生的事情一笔带过。毕竟我也不想再回忆起那段日子。
“哦……是吗……”韩老爷似乎送了一口气，顿了顿，继续说：“我和成邦兄是旧识，当初，还是他接济了我，才有现在。说来……我们也很久没有见了。”
韩老爷看着我笑了笑，继而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说：“当初刚刚创业的时候我和韩朗母亲四处奔波，对韩朗的关心也少了很多。”
我便也笑了笑，但是心里很清楚，韩老爷叫我上来绝对不是只为了叙旧而已。
接着，他睁开眼睛，散发出了锐利。许久，他终于又动了动嘴：“清菡，这样你也知道我有现在的家业很来之不易，而我也只有韩朗这一个儿子。”
说着，他顿了顿，有些期盼地看着我：“我希望你能说通他继承家业。”
我一愣，韩老爷没有在意，继续说：“现在只有你能说通他了。”
我这才明白，韩老爷只是希望说服我去做个说客而已。
“韩老爷……”
“叫爸。”我还没说完就被韩老爷打断，他略带不满地改正了一下。
“爸……”我叫的有些别扭，这个词离我太远了。
韩老爷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则继续说了下去：“爸，我不希望干扰韩朗自己的决定。”
很明显，韩老爷完全没有想到我会这样子和他说话，他眼睛里闪出些许怒火，努力克制着说：“他自己的决定？他现在只是一时冲动，根本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韩老爷深吸了一口气，缓和了一些：“在现在这个时候，光凭一股热血是没有用的。官官相护，官商勾结，没有一点资本怎么生存下去？我也是为他好。”
我看着韩老爷语重心长的样子，也有些感动，毕竟这样的韩老爷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其实……爸，你也应该体谅一下韩朗，也许他会……”
“体谅他？！”韩老爷激动地站了起来，一扫之前和蔼慈爱的样子，我不禁吓了一跳。
“谁知道我管理家业有多辛苦？有谁又来体谅体谅我？！”
韩老爷瞪大眼睛，而由于说话太急，胸口剧烈地起伏不定。韩老爷摇晃了几下，便用手撑住了桌子。
而这时候我才明白，刚刚的那段话，也只是韩老爷想好的说辞罢了。
我朝韩老爷规规矩矩地举了个躬，抬起头直视着他：“韩老爷，你是一个有责任感的一家之主，但你，却不是一个好父亲。”
韩老爷回过神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
“你！”韩老爷气急败坏，指着我鼻子，许久才说出这一个字。
我又举了个躬，转身离开。
“韩老爷。”我走到门口，接着说：“我不会去说服韩朗。”
说罢，打开房门直直地走回了房间。
你不体谅韩朗，我体谅。
我绝对不会为了得到这个家的信任，而利用韩朗对我的感情去充当一个说客。就算是为了他会被世人唾弃，我也绝不背叛他。
绝不。
房间里韩朗正站在阳台门前，闷闷不乐地看着外面，听见我的声音才着急地赶了过来。
“怎么了。”韩朗看我没事，才放松了一些。
“我没事。”我朝韩朗笑了笑，转而问道：“你为什么会被淑隽他们给塞进火车送来我老家啊？”
韩朗一愣，没想到我会问这个。
“说吧，我想知道。”我笑着说道。
“他们怕我想不通。”韩朗说着：“苏恒那时候死了。”
我一愣，原本我只是想要缓和一下气氛，却没想到勾起了韩朗的这段回忆，我也没有想到，苏恒是那个时候死的。
“都是我的疏忽，我不该认为很安全就让苏恒参加的，我不该的……”
韩朗把我环在身前，脸埋在我的脖颈里。我看着窗子里韩朗映出的样子，心里不禁有些心疼。
我陪你。
我安静地陪着韩朗，伸手抚摸上他的脸。
牛排嗞嗞作响，一阵香味飘了过来。德大西菜社里放着迷人温婉的曲子，墙上、桌子、椅子，考究的装潢衬托出了上流社会的高贵和奢华，但也并不张扬，更多的是一种低调。
自从那天起，韩老爷对我的态度更是冷漠，连看我一眼都觉得是多余。我也不清楚为什么韩朗会知道这件事，而他知道的时候，也只是把我紧紧地抱在了怀里，不多说一句话。
也是从这次以后，韩朗便不再用韩老爷的钱。好在平时韩朗的奖学金都留了下来，平时也和董文在报社帮忙，日子过的也不吃紧。
但是……我看了看静书大快朵颐的样子，还有眼前一盘冒着热气的牛排，还是感觉到了阵阵心痛。
“清菡，你怎么不吃？”静书将最后一块牛排放进嘴里，细细嚼了嚼，用餐巾轻轻擦去了嘴角的油渍。
“吃的吃的。”我又感一阵心痛，拿起了两边的刀叉，切下一小块放进了嘴里。
真的很不错，口感嫩滑，酱汁浓郁，一口咬下去鲜美的汁水便也涌了出来。
“怎么样？味道不错吧？”静书俏皮地问我，我自然是点了点头。她满意地笑了，拿起面前的咖啡抿了一口，放下：“你待会还要赶到许达昌西服店的吧？”
“恩，时间差不多了。”说完我又匆匆切了一块牛排，放进嘴里。
待会下午的时候要去许达昌西服店帮忙，这是不久之前淑隽介绍的，说是她父亲要找个人做徒弟，觉得我很合适，便推荐了我。正好那个时候我也不想让韩朗一个人负担太多，便答应了下来。
不过让韩朗点头，我还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韩朗一开始自然是不同意的，觉得在外面打拼是男人的事情，怎么好叫女人也到外面奔波，执拗地不肯答应。直到我说，在家有些不自在的时候，韩朗才想了半天，答应了。
呆在那个家里，的确是很不自在。
“哎哟，得快点了。”我看了一眼放在走道里的落地钟，匆匆吃掉了面前的牛排，便准备起身和静书离开。
而当我们走过过道的时候，一个声音叫住了我们。
“清菡。”转过身去，王丽鹃正坐在沙发坐上，靠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我先走了。”静书对我耳语一句，便脚底抹油似得跑了。
我对静书的背影一阵无奈，“这么巧。”我笑着走过去，同王丽鹃打了个招呼，顺带看了一眼她身边的男人。
头发是标准的三七开，这使本身就宽大的额头更是显得突兀。小小的眼睛隐藏在满脸的肥肉里，却透出一股野心。嘴唇很薄，但与整个脸并不贴切。穿着一套价格不菲的西装，但是突出的肚子却让这套西装走了样。
但眼前这个男人，竟有几分眼熟。
“沈小姐，这么快就认不出我了？”那个男人伸出手，洪亮的声音让我一下子就回忆了起来。
是赵军尉。
周围的人纷纷朝这里看了过来，王丽鹃便娇嗔地用手戳了戳赵军尉的肚子，声音娇媚：“少尉，这里可是西餐厅。”
“好好好，我轻点还不行嘛。”赵军尉一把抓住了王丽鹃的手，朝她淫笑着，声音还真小了下来。
娇美的王丽鹃依靠在油光满面的赵军尉怀里，这画面看得让人心酸。
“来，清菡。赵军尉你应该见过了。”王丽鹃嬉笑着把手从赵军尉手里抽了出来，同我介绍着。
我便点了点头，算是和赵军尉打过招呼。
“这位是……”
“哈哈，丽娟小姐，我和沈小姐可是认识的。对不对？”让人觉得别扭的口音，偏红褐色的头发，高挺的鼻子。
“自然是，米歇尔先生。”我笑着伸出手，米歇尔先生却轻轻握住落下了一个吻。
我一愣。
“哦，你看我！我忘记沈小姐是传统的东方女子了！”米歇尔先生拍了拍脑袋，表情懊恼。
“不不，没关系。”我自然是笑着示意没事，毕竟也不是故意的。
一阵寒暄，我又看了看身边的落地钟，已经十二点三刻了。
“清菡，你有事吗？”王丽鹃问我，面带关切。
看了看时间，我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和许达昌西服店约了一点。”
我稍稍掩饰了一下，毕竟米歇尔先生在这里。
“现在差不多要去了，你们慢用。”说着我站起来，准备离开。
“唔。”这时候，米歇尔先生利落地用餐巾擦了擦嘴，咽下牛排，说：“我让我的保镖送你一程吧。”
“不，不用了，这里走过去很快。”
“没关系的。”不由分说，米歇尔先生叫了一声：“怀森。”
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高大男人从一边走了出来，我一惊，一直以为那里是没有人。
“送沈小姐去许达昌西服店。”米歇尔先生用命令式的口味说了一句。
“是。”极其冰冷的语气。
我脑子嗡地一响，直直地盯着眼前的那个人。
“告诉韩朗，别再做这种事情。否则，小心你的命。”
是……是他。
那么冰冷的语气不会有错。
而那早已被我遗忘的事情又在我的脑子里炸了出来，被人捂住嘴巴动弹不得，冰冷的声音在黑夜里如同死尸一般在我耳边回荡。
“告诉韩朗，别再做这种事情。否则，小心你的命。”
这不是那个人，是谁。
“沈小姐？”米歇尔先生的声音带着不悦，我回过神来抱歉地笑了笑，说：“不好意思，刚刚想到衣服上的问题，走神了。”
我故作平静地回答，心却是一阵猛跳。
“没事。怀森，快送沈小姐去吧。”
“是。”冰冷地声音。
“那谢谢米歇尔先生了。”我虽然不愿意，但却不能推脱，刚刚我一晃神，大概米歇尔先生已经猜出了一些。
“客气客气。”王丽鹃跟着米歇尔先生站了起来，赵军尉看了看也跟着站了起来。
“怀森，好好送沈小姐。”
“清菡，路上小心。”
“沈小姐再见。”
一一道别后，我便加快步伐，想要快点离开这里。
“沈小姐。”我被那声音几乎冰封在原地，许久才转过身去，挤出一个微笑。“请上车。”就算是用了‘请’字，那人的语气还是丝毫没有变化。
我只好点了点头，一咬牙，才硬是钻进了车里。
好再路程不长，刚刚在店门口停下，我就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恐怕再多呆一秒，都会有威胁。
“沈小姐。”而这个声音却好像偏偏不放过我一样，又叫住了我。
我恨极了这个声音。
深吸了一口气，才硬挤出一个笑容转过身子问道：“有事吗？”
“你的手袋。”说着，他轻轻扬了扬手。我心里不禁懊恼起来，要是刚刚下车前检查一下就好了。
“谢谢。”我快步走了过去，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刚刚想离开却被那个人牢牢抓住了手臂，冰冷的感觉。若不是他呼出的气喷在我脸上还有些温度，我一定以为是死人再同我说话。
“希望，你忘了。”
第31章 释然
五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