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一躺下,周身清淡的松木气息就立刻霸占了白微娆所有呼吸。白微娆睡在左侧,梁淮则睡在右侧,中间横了个梁慕尧,是他们共有的孩子。那样的场景,温馨极致。
病床本来就是为单人设计的,一下子躺了三个人,当然是略显拥挤的。病床隔栏仅是一层矮小的不锈钢防护,如果睡相差一些,梦中不小心一跨,就会摔下床去。可偏偏,白微娆就是这么一个睡相极差的人。梁淮则犹豫片刻,仍是固执地伸出了手臂,穿越她脖颈里的空隙,紧紧地将她往怀里靠。
白微娆挣扎了一下,但又怕吵醒梁慕尧,只得作罢。她轻声呵斥他:“梁淮则,你到底要干嘛。”
“这床太小,你睡相不好,靠着左边容易掉下去。况且你现在脚上还缠着石膏,万一摔下去了,伤上加伤会出事的。我抱着你总是安全点,再说这样也能让慕尧更暖和些。”
梁淮则说的头头是道,但偏生白微娆就没有这样的觉悟。她腹诽他很久,甚至还在心里默骂了他千百回,但脑袋还是很自觉地往他胸膛边靠了靠。毕竟,她要是一个人摔下去肯定没事,最多就是多疼几天。只是肚子里还有个小的,她不敢冒这个风险。只是,她又觉得梁淮则这个人挺过分的,明明可以自己主动请辞睡沙发的,却居然还把抱她这件事说得理直气壮,倒像是她理亏了。
他沉郁的嗓音从她的头顶响起,打断了她的思路:“小娆,这三个月里,你过得好吗?”
“嗯,挺好的,你呢。”
“我也挺好的。”
对话简洁得像是老友的对话,可配上了现在相拥着的场景,倒显得突兀极了。
白微娆脑子一转,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语气闷闷,故作无所谓地问他:“对了,之前我让你给慕尧物色个能够信赖的母亲人选,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可供选择的人选。如果有的话,我倒是可以帮忙出出主意的。”
“还没有。”
听他这么说,白微娆只觉得松了一口气,但嘴上仍旧硬气,“那你得好好找找了,都三十多岁了,保不齐就找不到适合的了。”
梁淮则忽地笑了起来,她柔软的发心就在他眼前,他泰然自若地伸手抚了抚:“小娆,其实你一点都不适合这样拐弯抹角的问话。你既然想问我有没有喜欢上别人,就尽管问好了。我当然是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谁想问你这些?”白微娆急忙狡辩,却又找不出理由,只得囫囵吞枣地说,“我……我只是好奇罢了。”
“好好好,你说好奇就是好奇。”梁淮则替她将零乱的头发捋到耳后,英挺的眉宇不悦地浅皱着:“对了,你和那个记者是怎么回事?”
“哦,你说是祁超啊。前些日子他们杂志社找我签了一个合约,希望我能够和他们合作出版一本游记,他是陪着我跟拍的记者。”他的手指胡乱地在她而后撩拨,扰得她心痒:“我们只是合作对象而已。”
“他似乎对你有点别的意思。”
“或许吧。”白微娆倒也直白。
“那你对他呢?”
白微娆仰起脸瞪着眼睛看他,面颊与枕套的摩擦声,在黑夜里窸窸窣窣地作响:“梁淮则你觉得呢?”
他笃定地吐了两字:“没有。”
白微娆心里莫名地不爽快,他总是这样,能一语戳穿她所有的伪装。大概是因为白微娆这个名字,在梁淮则的注视下,总是无所遁形的吧。
“小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白微娆不说话,只是静默地反问:“你呢?”
他挪了挪身,不落痕迹地把白微娆塞进了怀里:“我也不确定什么时候会回去,我爸的情况不太好了,可能不会在这里久留了。”
“病情恶化的那么快?”白微娆淡淡的眉毛拧成一团。
“嗯,是啊。”
梁淮则话音刚落,梁慕尧就不舒服地翻了一个身,矮矮小小的身子缩紧了被窝里,连影子都见不着。白微娆怕他闷着,特地从被子里伸出手,把被子掖在他脖子下。
小孩子的眉毛淡淡的,不像是大人那般浓墨重彩。白微娆望着与梁淮则如出一辙的梁慕尧,说:“有机会的话,尽可能多花些时间回去陪陪他吧。于情于理你都是他的儿子,陪伴他走过人生的最后一程,这是应该的。”
听她这样说,梁淮则忽地笑了:“小娆,这么久没见你,你变得豁达了许多。”
“大概是见得东西也多了,所以视野也开阔了。于是,就没有那么多恨,那么多怨想去报复了。毕竟好好过好以后的日子,比起缅怀曾经的痛苦经历,要来的重要很多。”
梁淮则抚着她发心的那只手猛地一顿,尝试性的问了一句:“那你……还愿意原谅我吗。”
白微娆笑笑:“我暂时还无法确定。”
梁淮则曾想过要用十年二十年去排解白微娆的怨气,毕竟他们还有梁慕尧,即便是去用一生求得她的原谅,他也心甘情愿。不过,老天爷似乎对他特别偏心,这不过短短的三个月时间,白微娆就开始有了转变。这样的变化,足以让梁淮则心神雀跃。
“小娆……”
他支起身,趁着白微娆照顾梁慕尧的间隙,凑到了她的唇边。结果,当他刚准备为非作歹的时候,白微娆突然怒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声点,别吵醒慕尧了。”
梁淮则只得按着原路返回,他忽然有些埋怨自己,为什么要画蛇添足地把梁慕尧给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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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的时候,白微娆忽然连打了好几个嗝,之后,一个人抱着垃圾桶不可抑制地吐了起来。白微娆前几天就跟梁淮则解释过,自己是因为旅途中三餐不准时才产生的消化不良,因此,梁淮则倒也没起什么疑心。
他端了一杯温水给她,她只喝了一口就匆匆放了回去:“梁淮则,我想吃周记的骨头汤。”
梁淮则挣扎着下了床,披了一件大衣在身上:“大半夜的,周记应该已经关门了。或者我还是出去看看吧,说不定就开着了。”
晚上时节,窗台外仅是结了一层薄雪,现在几个小时过去了,整个窗台都已经被雪色冰封了。白微娆瞥了一眼,从被窝里伸出手,扯住他的衣角:“别去了,明天再吃也没事。周记又不是二十四小时的快捷餐厅,哪会一刻不停地给你开着。”她就是嘴硬着不愿意说关心他:“你快点回来,被窝里都快结冰了,慕尧都要被冻醒了。”
梁淮则自然也懂她的口是心非,径直脱了大衣就往病床上赶。他顺理成章地抱住她,脑子里有些胡乱的思维一闪而过:“小娆,你现在真像是那时候怀慕尧时的样子。那时候你整天抱着垃圾桶吐,吐完之后总会缠着我要喝周记的骨头汤。”
“是吗?我不太记得了。”白微娆故意低头,不让梁淮则看见她狡黠的笑靥。
“现在胃还不舒服吗?”
“还有点。”
“那我搂着你睡。”
“好。”
他们连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不过是一个拥抱而已,白微娆真没觉得有任何的不适合。梁淮则身上像是自带着让白微娆熟睡的气息,没过多久,她就开始眼皮发沉。
睡得朦朦胧胧地时候,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在被窝里摸索了好一会,才终于找到他温和的大掌,一把握住。
梁淮则醒了,“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白微娆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捞过他的手掌,隔着层层衣物,按在她的小腹上。绵软的嗓音,像是在梦呓:“胃里冷,你给我暖暖。”
他的手掌安静地包裹着那一处孕育新生的地方。只是梁淮则并不知道,那里已经有微弱的萌芽,在生根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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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慕尧一大清早就醒了,梁淮则怕梁慕尧吵着熟睡的白微娆,就带着他出去了。白微娆醒来的时候,整个病房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她闲得慌,就随手打开了电视,百无聊赖地换着频道。
张医生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的病房。他埋着头也不看路,径直冲进了病房。
“你你你……”他朝着白微娆指指点点,可偏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白微娆睁着大眼睛看她,眼神如同梁慕尧一般的无辜:“张医生怎么了?”
“白小姐,说实话你的骨折情况真的不严重。可是这都快半个月了,怎么一点效果都没有。昨天我给你拍的那张片子显示,骨骼一点痊愈的迹象都没有。”张医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是要一瞬间把祖宗十八代的怨气全都发泄出来:“我是天天盼着你的骨折早一点好,不然梁医生都快把我催死了。我觉得要是我不能在一个月之内,把你完完整整地捧到他面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手撕了我。”
张医生一股脑地说了一通,白微娆却只是笑:“放心,你又没犯什么事,他哪里敢撕你。”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你可千万别这样说。梁医生抖一抖,我们院长所有的气都要往我身上撒了。我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亲,下有半岁嗷嗷待哺的孩子,我可千万不能丢了这个铁饭碗。不过话说回来,白小姐我给你的药你真的有按时吃吗?”
白微娆眨巴眨巴眼睛,朝他笑:“当然有啊,一日三顿,顿顿不缺席。”
张医生不信,“那我问你个问题,我给你的那个特效的钙片,你一天吃多少粒。”
“哦……那个啊。”白微娆挠了挠脑袋,支支吾吾地说:“一天三顿,一次一粒。”
“错了,是一天三顿,一次两粒。”张医生一脸的憋屈:“白小姐,你不吃药大罗神仙都没办法让你早点好。你怎么就愿意遭这绑石膏的苦,就是不愿意吃药呢?”
张医生气恼地找了个凳子,重重坐下:“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我给你的药都是没有副作用的,绝对不会伤到你肚子里的孩子的。白小姐你怎么就不信我呢?”
白微娆轻轻覆上小腹,温柔摩挲,像是能将手心的温度一并传给肚子里的孩子。白微娆是在拉萨之行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怀孕的。起先,面对肚子里的小生命他是毫无头绪的,甚至还动了些不要他的念头。但在她还是不忍心,直到遇见白沐瑶之后,她才下定主意一定要留下他。留下他,是给自己一个机会,也是给梁淮则一个机会。
就像白沐瑶说的,他背负着一切欺骗,只是为了不让她看见那些惨痛的真相。他选择自己扛,只是不想让她负累太多,所以才把一切错都搁置在了自己身上。她白微娆爱的走投无路,他梁淮则何尝又不是。
“白小姐,白小姐……”张医生伸手在白微娆眼前晃晃,才终于唤回了她的注意,“白小姐,我跟你说我给你配的药都是没有副作用的,你放心服用,要是有什么问题,我张泽打包票。”
“张医生能确保万无一失吗?”
“能!”张医生笃定。
白微娆撇开脸:“那我还是不愿意吃。”
梁慕尧出生时就患有自闭症,白微娆一直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在怀孕过程中服用了沙丁胺醇的缘故。所以,这次怀孕,她是拼了命都不愿意用任何一点药物的。母爱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宁可自己疼到哭,累到苦,也不愿意拿肚子里的孩子冒任何一点风险。
张医生无奈地捂住脸:“白小姐,你这……到底要我怎么办才好?”
“都已经绑了石膏了,吃点苦,多绑点时间总会好的。”
“那你就不怕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