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之后就更睡不着了。
我翻出藏在床头柜里的笔记本,还未翻开,便有隐隐的花香。我把冲洗出来的和郑朗的第一张合影放在了这个本子里。我喜欢这个本子,封面是淡淡的蓝,流星划过天空,长发女孩依偎在男孩身边,一起仰望着流星飞过。我没有翻开,那三张照片已显现在眼前,我笑着叹了口气。
这应该是幸福了吧?在那样温和的夏夜,萦绕着那样清远的花香,拥有着还算美丽的回忆,重要的是有着如愿以偿的现在。
我和郑朗出去逛了一圈他再送我回来时爸仍未走,坐着看着电视,妈在一边用彩线勾着零钱包,郑朗打过招呼后自己回家。虽然过了十几分钟爸也回自己家了,可是那一刻的温馨我真觉得了幸福。
张清说过,我们可以轻易地拥有快乐,可我们往往很难真的获得幸福。因为快乐是可以流于表面的,是所有人看得见,而幸福往往只是在心底,除了你自己,别人总归是无法确定的。
我觉得了自己的幸福,可却不敢确定。
到得学校,才发现睡眠不足的我面对的又是混乱的一天。
早上学生报名交作业做清洁,幸好在袁英杰的训练有素之下,学生并没给我找太多麻烦。大扫除时我回到办公室透口气,只见一新生的奶奶正坐在舒畅身边高谈阔论,舒畅则是压抑着的不耐烦和茫然。
我只听得老人说到了自己从事多年的工会工作,说到了自己老伴的教师身份,说到了儿子在外的优秀,媳妇在家对孙子的认真负责,还有孙子的聪明伶俐讨人喜欢,等等等等。
开学
等到舒畅以事忙为由客气地送走老人后,我还在迷惑着她到底要说什么。舒畅回来告诉我,那奶奶第一句话就说清楚了,要给她孙子机会,要鼓励她孙子,最好能让她孙子当个官,班长就算了,当个什么学习委员之类的最好。
我问那她说家里每个人的是干什么,一边坐的吴音插了句:“为了证明她孙子一定是优秀的。”
我笑了。
吴音好像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了,一样和气,一样温婉,我有些怀疑两个月前去武汉时那次哭诉的真实性,我迷惑着自己是否又在做着白日梦。许是觉得了我关注的目光,吴音抬头,看着我笑了一下,是那种会意了的笑,我也一笑,我知道,吴音的离婚是真的,她并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想自己疗伤。
舒畅抱怨着还没发现学生怎样,就已经发现了几个估计难缠的家长,又有得烦了。我喝着茶笑她,她警告我,说袁英杰班上有几个麻烦家长,注意点!
我也知道那几个家长。
去年冬天学校搞什么培优,提着个心把十个班的优秀生重组成三个临时班级,利用周六和每天下午放学之后补习,说起来好笑,这次真是无私奉献着,一分钱的费用也没收,只是为了能在市里的学科竞赛中有好的成绩,为和几个老牌强校拼一拼,不负大校的声誉。
袁英杰班上的刘卿,总是全校前十的,来到是来了,可总是副被逼无奈的苦相,周六她没来,袁英杰不知出什么事了,给她爸打电话,她爸说“我姑娘身子弱,从小就没这样吃过苦的。”袁英杰道了声再见挂了电话。
周一一大早刘卿爸就来学校,带着孩子到办公室找袁英杰,说是就算苦也要来参加培优的,苦就苦点,竞赛优胜的中考不是可以加分吗。可接下来的话让袁英杰瞠目,他告诉女儿,下午加课后放的迟,要早点回家,别闲逛,万一要是在路上有个什么,就太给老师添麻烦了。
后来袁英杰学着刘卿爸的腔调:“放学迟了,有个什么,你们袁老师不是也有责任的,学校也有责任的,我不是还要来找老师找学校吗?”
袁英杰很诚恳地请求那位家长还是别让孩子参加吧,他担不起那个责任。
刘卿后来还是参加了,王文博说优秀生怎么能放手呢,这是给学校挣得荣誉的机会,刘卿后来得了个综合二等奖,还给袁英杰挣了笔能吃上几次早点的奖金。
我不找家长,我尽可能不和他们联系总可以了吧。
初三学生下午就要正式上课,已经报了名,应该不算是补课了。我下午没课,可也得呆在学校,现在是班主任了。
开学几天繁琐,郑朗也要上班了,好容易约好了星期五晚上见面,却被王文博抓去吃饭。王文博说是班上家长请客,我说不必了吧,王文博不依:“你们班这次班主任也换了,又换了两科老师,人家长想借着教师节联络下感情。”
一顿饭
我说没人想去吃这个饭的。王文博叹口气说:“我也不愿意,可这是教委管人事的头出的面,你班这个是他亲外甥,我也推不了。好在我看了下初二期末的成绩,中等偏上,吃的也安心些,要是像上次七班那个市里什么主任的儿子每次都是班上倒数,我们那饭吃的——”
估计是推不掉了,我只好跟班上科任老师联系,果然大多数都推脱,好在王文博又出面一个个请到,毕竟校长面子要大得多,最终算是齐全了。
那顿饭吃得是不堪回首。我总觉得这样吃上几次,我得备上消食片,真的,一大桌子亲亲热热其乐融融,可谁都吃的不舒服。以前出去吃这样的饭有袁英杰在前面撑着,客套话也好,礼节性的东西也好,都是他来,他也算是游刃有余,我们科任老师坐在他边上,埋头吃上几口,堆着笑和家长碰个杯,就算是完成了任务。
可这一次,我被挤到了最前面,人事科那位领导,人家说桌子上他不是领导,他是我们学生的家长,他让我们不要见外。他屈尊纡贵,我却没有他想象中的受宠若惊。好在王文博是领导,颇为体察民情地帮我完成了大部分应答的任务,王文博的殷勤我看也有一半是装的。
等八点多出了门,和家长同事道了别,匆匆赶到街对面的快餐店,郑朗拿着杯可乐坐在角落里拨弄着手机。
他问我还要不要吃点什么,我说我已经很难消化了,现在也根本没胃口。
郑朗笑:“你们也是矫情。人家家长指着你们对自己孩子好一点,重视一点,花钱花时间请你们,你们不情不愿。人家长要是不怎么搭理你们,你们又要说不被尊重,没有地位。”
“你也是当老师的,怎么这么说我们?”
“我和你不一样,没有家长了来请吃饭送红包之类的。”
我愤愤地,郑朗没再调侃我。他坐定,看了看窗外,又看看我:“万好,有件事——”郑朗好像在字斟句酌,我看着他,他却垂下眼帘,看着可乐里起伏着的冰块。
“什么事?”
“我们学校,那个,我们系——”
突然的音乐声吓了我一跳,我赶忙拿出电话,是陌生号码。
“万老师吧,我是李飞的妈妈。”我忙答应着也问好。“李飞他们是几点放的学呀?他到现在也没回来,你看能不能帮我问问他的同学?”
我挂了电话,从包里掏出袁英杰给我的工作手册,翻开家长通讯录,给和李飞常一块进游戏机室的那几个打电话,还好,比较顺利的找到了,让他给他妈打个电话,回家,之后又给李飞妈打了个电话。
收好东西,郑朗又说:“有那么点儿班主任的样子了。”
我吐着苦水,他笑着听。
其实我真不是当老师的料。那年到市里听课,碰到了周老师,她都惊诧于我居然也当了老师。莫说她,我都总觉得自己是在游戏,我怎么就能够当老师的呢?
圆谎
读书时我成绩不好不说,种种劣迹虽不至于弄得在校内外声名显赫,可也绝对是让人侧目。我自己都不知是怎样熬过那段日子,又怎样混过了三年高中。
大学生活于我而言也是悲哀的。何琴是好学生,年年拿奖学金。王玥玥好学上进,家境不错却也总是自己做家教来实践,据说她是以当老师为理想的。邱美心社交上得心应手,成绩不算好可能力超群。我,考试勉强及格,还曾经补考过数次,也不会和寝室以外的人交往。
刚参加工作那年,陈君说过,他有个亲戚当着他的面说“读书时成绩好的怎么会当中小学老师呢?中小学的老师都是那些考不上好大学,读不了好专业的没办法才读的个师范或师专,教起学生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想想其实也有些道理,如我这样的,真是、真是怎么也当上了老师?那一年每天深呼吸着进校门,扳着指头数着放假的时间,没有编制没有财政的工资,想着改行算了,却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只好留下来继续。
当然这些话没敢跟郑朗说,我只告诉他班主任真的当着不好玩。
郑朗有些心不在焉,我猛想起他刚刚没说完的话,我问他,他愣了一下,说忘了。
郑朗送我回家时妈正在看电视,郑朗问“叔叔呢?”妈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我赶紧说还在店里吧。
郑朗走后,我还是决定问问妈。
妈对我的疑问很是惊讶:“上门那天装下也就行了,和亲家见面时我们也保证演好,平时还要装吗?”
我反问:“要不我还是把家里的这种复杂状况一五一十都告诉郑朗得了,免得你们辛苦。”
妈想了想,摇头:“我看韩剧里面父母离了婚的孩子找对象时都有点儿被歧视,还是先别说!”
“妈,您二位还没离呢!”
“是啊,我倒忘了。”妈是一副恍然状,片刻她又摇头:“我们这比人家离了婚的好像还要复杂!”
我苦笑,虽有私心,可我对我的父母也是下了点功夫,他们真的就一点儿感觉也没?
见我没反应,妈倒是自己开始琢磨:“也是,总不能平时人郑朗来家都见不到你爸,那也不像。”
我叹息着洗洗睡,留下妈一人苦思着。妈最近总是在爸店里,没听他说爸什么好话,可也没什么坏话。妈做事的勤勉比起在自己的服装店有过之而无不及。前两天我去了趟餐馆,好像还算是井井有条,我妈毕竟也不比邢芳差。只是苦了表姐,请了个小女孩看店,自己进货算账还得手把手地教那不到二十的小妹妹怎样理货怎样招呼顾客怎样帮人家搭配衣服。
表姐没空过来家里,电话询问她的姑母姑父大人进展如何,我还跟她说不错,哪有不错?也是,没吵架算是不错了。
红包
第二天下班,爸居然呆在家里。
我们仨围坐在餐桌旁,妈很认真地说:“以后你爸每个周末都会在家吃一次饭,郑朗来吃饭尽量挑这个时候。”
爸赶紧插言:“要是平时郑朗来家,你给我个电话,我尽量赶回来。”
我忍不住笑,他们又得做戏了,也好,现在两人都是单身贵族,戏做得多了也许情也变真了。
我突然觉得我对郑朗很不坦诚。我从没告诉他我的家我的父母,甚至于制造出一个假象给他;我也没和他聊起过我曾经的生活和经历,当然包括我最不愿回想的那几年,初中时很多照片我在初中毕业时撕掉扔了;还有就是我从没说过我喜欢他。
觉得自己有些卑鄙的时候我会想着,他也不一定会对我很坦诚。我们心照不宣地从未提起过李希,他也没怎么讲过他的家人,他的过去我了解的也不多!
我不是那样单纯和善良的人,我做不到像张清那样全心地投入、毫无保留地爱着成康,也没有覃丽娅的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