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蓝蔷这么告诉她。
她很受伤,是不是无论她怎么乖巧,终归不是亲生的……她终于可以接受这样的事实,接受自己只是这里最尊贵的客人,接受他们对自己的好有很多个原因,却唯独不是发自内心,他们有必须这样做的理由。
一早她就知道她和表哥的区别,主人和客人的差别。
照顾她的人永远是小心翼翼,恭敬顺从,姑姑也是从里到外无微不至,两人差了两岁,蓝芷对这个长得俊秀的表哥格外喜欢,始终喜欢追逐他的脚步。
读书,学画,骑马,射箭,他做什么,她都如影随形。
难免就有受伤的时候,宋明辰无论伤的多重,蓝蔷和宋裕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他们说,这是必要的成长,蓝芷擦破点皮,他们都会紧张半天,最后开始限制她的行为,每日功课之余才能跟着表哥玩耍,地点不能超出了御花园的范围。
就像小的时候,还不懂事,被母亲父亲带到了外公的家里,一大家子的人,自己始终像个外人,少了的是那份随意和凑合,他们对她好,就是因为太好,才让她更加明显的体会到那份苦楚,她多想,和他们再近一点。
既然怎么样他们都无所谓,只要不伤了自己,蓝芷索性开始让自己融进去,没有人逼她要多好的成绩,学习不用心也没关系,姑姑说,女孩子读书不好没有关系。
没有人规定她必须要学琴棋书画,姑姑看着她学琴伤了的手指,说,这些她也不会,阿芷不想学也没关系。
总是没关系,那什么才是有关系的呢。
蓝蔷问她,要不要学医,蓝芷盯着她看了许久,最终摇了摇头,没有那份兴趣。
就这样长大了,似乎对什么也都没有兴趣,没有长期坚持的勇气,只除了宋明辰。
表哥越长越好看了,有着一双和姑姑一样明亮的眼睛,他总是对自己笑着,哪怕有时候自己害他挨骂了,自己对着他撒娇,他也没有不耐烦过,
但是那双笑颜似乎永远没有变过,明明他就在眼前,可就觉得好像隔了很远,明明那样灿烂的笑容,却永远感受不到他的温度,这是为什么呢?
这个答案蓝芷一直没有找到,直到穆晚的出现。
那个女人,明明没有什么出色的地方,却让宋明辰如获至宝,毫不隐藏的宠爱,让她如何甘心,
于是听了彩彩的话,想让她在表哥生辰上出丑,想让他知道他爱着的这个女子,也许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糟糕,还要一无是处。
一首君卿,却给了穆晚惊艳四方的机会,一曲成名。
而这远远只是一个开始,蓝芷心里其实已经察觉到似乎彩彩很讨厌穆晚,但只是将那看作是为自己鸣不平,这个女子,即便自己一开始会选中她,是存了私心,但对她,也是真心相待。
表哥喜欢穆晚,满姐姐也喜欢她,就连一向狠辣的萧王叔居然也喜欢穆晚。
他们一个一个曾经都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却也一个一个最终都离开了自己。
她,只剩下彩彩,还好彩彩没有抛弃她。
可是,她听到了什么,那个大雨淅沥的一幕,她永远也忘不掉。
穆晚,从你进入我的生活开始,它便带着我走向噩梦,所以,我怎么可能不恨你。
她差点就害死了穆晚,可是蓝芷觉得自己一点也开心不起来,短暂的兴奋不过因为抱负的快感,可是,自己,真的就要伤害她吗?
哪怕不愿意承认,可自己是真的不曾想过,害怕那个人会更厌恶自己,害怕再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这,就是蓝芷的悲哀。
她就知道,表哥一定不会放过她的,这不,他们的孩子满月了,自己也足足被关在止水宫整整一个月,无人问津,她等待着,觉得似乎这一切都到了尽头,这一生再没有什么期盼,心如死水。
要嫁人了,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说是一个郡主,可是临行的队伍零落几人,连陪嫁都没有多少,这么快,他们终于忍不下自己了。
蓝芷一路上都在闭着眼睛假寐,身边新来的婢女也不吭声,整个路上就只能听到马车行走的声音,听着外面越来越安静的样子,蓝芷忍不住掀了车帘去看,已经出了城门了,不知道要嫁到哪里。
“我们要去哪儿?”
“荒都”婢女恭敬回答。
蓝芷面部表情的看了她一眼,
“我没有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宫女?”
“回郡主,是的”婢女依旧姿态恭敬。
“你叫什么?”蓝芷无所谓的问道,或许以后她就是自己身边最近的人,总不能每次想问话还不知道怎么称呼吧,
“阿让”婢女低着头,说着是不正统的龙息话,让蓝芷一愣,却也笑了笑。
不是龙息城的人又有什么关系,是谁也改变不了什么,多一字都不愿意说,连她,都看不起自己吗?
荒都么?听名字就知道,定是极其荒凉的地方,马车日夜不休的行驶着,带着的人本就不多,一路上相互倒换着驾车,蓝芷几次探头去看,倒也不见他们脸上一丝疲惫,
精兵,是怕自己半途逃跑,想到这个答案,蓝芷心里笑了一下,唔,一点也不好笑。
窗外的景色开始接近荒凉,不要说人烟稀少,甚至路过了寸草不生的沙地。
刚过完年,从皇城出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雪的影子,或许以后都见不到了吧,蓝芷不禁想。
终于到了目的地,早已有等候已久的迎亲队伍,蓝芷看着略微简单的规模,眼睛也没有眨一下,早有准备了什么吗,为什么还会有失望呢。
这里似乎是个古老的部落,他们穿着的都是厚重不怎么好看的衣物,也没什么特别的装饰,看不出平民和领袖之间的差距,女孩子也都没什么首饰,皮肤大多偏麦色,有的甚至是黝黑的,抬头看了看高高的日头,看着呼吸而出的雾气,感觉不到阳光的温度,难怪他们都穿的那么厚。
蓝芷要嫁的人是他们的新领袖,赫塔,他们都喊他王。
他很高壮,比表哥还要高一些,眼睛不够大,不够明亮,皮肤也不好,有被风吹日晒的粗糙,这里的生活看来很苦,但是似乎大家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沉重,反而好像很知足。
蓝芷坐在同样粗糙简单的新房里静静等候着,知道接下来要迎接的是什么,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反抗挣扎。
可是赫塔只是躺在她身边,就那样睡去。
他没有碰她。
蓝芷有些讶异,却没有一丝侥幸之后的喜悦,已经无所谓。
这里的生活也很枯燥,不像从前在宫中,有人逗她笑,摸摸书弹弹琴,看看风景,打扮打扮,时间就已经消耗无几。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生活其实没有那么容易。
她一夜没睡,天还没亮,赫塔就起了身穿好了衣服出去,蓝芷也睡不着,在他走后唤来婢女梳洗,就坐在房中看书,那些从前只是一目扫过的书本,如今看来却有些从容了。
心如止水。
她的人生早在出嫁那一日就到了终点。
如今的每一天都成了没有意义的生命的延长。
有热情的村民上门请她去做客,后来才知道,赫塔带着族人去狩猎了,害怕她一个人待着会无聊,这里的人们都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但是郡主是不一样的。
到了村民的家中一看,原来自己以为的粗糙简单的新房,不够热闹的迎亲,似乎已经是这里最盛大的仪式,最好的待遇。
村民的家里更加简单,连木床都没有,但是依旧热情。
“你们没有床吗?”
村民招待蓝芷坐下来,笑着对她说,“我们这里太偏僻,周围又没有什么树林,草原上的人民,已经习惯了依赖草地,这样,在哪里都是家”
叫阿让的婢女,刚才出去了,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件跟本土居民类似的外袍,看着蓝芷,
“郡主,这里常年严寒,这是王让我给您的”
看得出来却是新做的,蓝芷的手摸了上去,和看起来一样的粗糙,但是很有安全感,于是穿了上来,倒也真的很温暖。
那自己昨夜睡得大床……就是他,怕自己无法适应草原的生活而准备的吧……
这天晚上,王带着众人归来的时候,草原上已经燃起了篝火,早就等待着他们的英雄。
蓝芷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觉得他们似乎都很敬仰他,与其说是王,不如说将他视为神。
他给她带回来剥下来的狐狸皮,没有出声,用眼神询问她喜不喜欢,蓝芷突然觉得酸酸的,眼里,鼻尖,以及心上。
他粗糙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蓝芷才下意识的躲了开来,
什么时候,居然哭了。
他的眼里显然有些局促,像是侵犯了神圣的神灵,有些罪恶和忐忑不安。
“我不想让你哭”
蓝芷看着他,露出了许久以来的最真心的笑,“有风,有沙子”
两个人都笑了。
这一晚,草原部落的热情也萦绕着两个人,在火光温热的这个夜晚,蓝芷看着身边的男人,从未有一刻如此安心过,他的脸在火花的照耀下,更加深刻,深入她的心上。
她问,这里的人好像都很快乐,可明明连生活都没有保障。
你昨天为什么没有碰我?
你娶我前知道我的事情吗,我从前做过很多的错事。
他答:今天过后,没有人会知道明天发生什么,但是草原上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们从小学习马术狩猎,便是为了这些做准备,我们每天为生活而努力,我们永远都是活在今天,为什么要不快乐?
剩下的两个问题,我可以一起回答。
草原上我们信奉神灵,伟大的草原之神恒久庇护信仰它的子民,这是我统领部落的第一个念头,这里女子少,我其实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娶亲,每个人一生中难免会做错事,可贵的是勇于改正,我们从不因为过错而看低一个人,每一天都是不一样的,每一个你都是全新的。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不开心的样子,我想,看了这封信,或许能对你有好处。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之心如止水,方见恩泽(二)
赫塔王:
你将来的妻子是一个极美的女子,请你善待她。
父皇说,你们那里生活清苦,条件恶劣,我们作为蓝芷的亲人,其实很不想她去那里,但是似乎她应该去看一看。
她因为很多事情,或许有些迷失了自己的心,母后说,草原上的澄净总会涤荡所有的尘埃,还一切以淳朴,她说你一定不会苛待我们的亲人。
她没有受过苦,我们这里的生活跟你们那里会有很多不同,所以,如果她一旦融入的缓慢,也请你给她一点时间,你会知道,这个女子有多善良,我们给你们的礼物有许多耐寒抗寒的作物种子,希望对你们有所帮助。
如果有一天,她愿意回来见我们了,我希望你们是一起的。
落笔:穆晚
看完了信,蓝芷心头压抑了许久的沉闷似乎缓解了不少,他们还没有放弃自己,原来自己不是被发配,谁说所有的终点都是结束,或许这里,就是她新的开始。
她放下信,继续问,我是你第一个妻子?
他答,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她问,这里的男人都是一个老婆?连你也不例外?
他答,不,这里讲究绝对的民主,如果妻子不反对丈夫二娶,几个人达成和平共处的协议,家里族里也不反对,没有人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