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仿佛穿透了她,“明天上午剧院停演休息,我们只耽误半天的演出。”稍顿又及,“也惟有如此才有借口只见一面便回转。”
“是。”难为他考虑周到,她一阵惭愧。
“陈曦……去找过你了?”
“嗯。”
“我这弟弟,他有一颗……金子般的心。”陈煦忽然没头绪地来了这么一句,尔后沉默。
她低下头,心中暗叹,你又何尝不是,陈家的煦日。
雪泠未料到自己会紧张。
当她第N次读错行后,不禁气馁地放下报纸,目光却正对上陈煦好整以暇的打量神情。
“我穿什么才好?”她干脆坦白。
陈煦作惊讶状,“难道梅姨没照我的吩咐给你置齐全部行头?”
“不!足够了!”她脱口而出,忽然察觉到他眼中的揶揄,大窘,“不知适不适合……”
“很适合你。”陈煦正色说。
雪泠这才听明白他的意思,是衣适人,而不是人适衣,不啻穿衣打扮的至尊真理。
她欣然合上报纸回房间。
穿什么有什么打紧?她依旧是檀雪泠,她知道……他亦知道。
次日她才发现低估了陈家对此事的重视。
那是一个三十余人左右的参会,除了陈曦的双亲还有在欧洲的陈氏宗亲,以及十几个与陈曦同辈的年轻人。
他们到达时热闹的人声登时静了下来。
自然是因为陈煦的缘故。
他是陈氏不折不扣的“太阳王”,光芒到处,众人膜拜。
雪泠与陈曦并肩而立,男的高大俊朗,女的青春秀美,十足一对璧人。
他们今天一式的牛仔裤,白衬衫,好似情侣装,金童玉女般羡煞旁人。
陈曦的父母先迎上来,问候过陈煦,才仔细打量雪泠。
看得出他们很满意。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但世人大都为外表皮相所惑,几能幸免?
第一关,顺利通过。
她暗松口气,天知道,唇边的微笑已开始发僵。
西式的长餐桌,雪泠旁边是陈曦,再过去则是柏年,对面是陈曦的父母和其他长辈。陈煦,远远的坐在桌首的主座,身边是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
他,离她这么远。
只是牢记他的话,微笑,再微笑。
菜式不可谓不精美,但远及不上陈煦身边厨师的料理。
有道是居移体,养移气,短短数月,她的目光已高于顶,任豪宅香车、达观贵胄在面前,也只是神色淡然,气度轩宏。
“你们如何相识?讲来听听。”陈曦母亲问。
“啊,是这样的…。。”陈曦拦过话头,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她低头,拨弄着盘中的蛋白酥。旅行中相识?对呀,也无不可。歌德说过,旅途是最易遭逢艳遇的场合。
“檀小姐家里是……”陈曦父亲试图打探,却被柏年游刃有余地接过。“檀小姐在柏氏是……”他最擅长打语言太极,似有似无地暗示,关键部分又讳莫如深,凭一副三寸不烂之舌绕得陈父晕头转向。
呵,甲之鸡肋,乙之珍馐。年轻人眼里最不重要的家世,在长辈眼里不啻婚姻之路的敲门砖。
她望向陈煦,你好厉害!真的只有微笑即可。
他本低着头与身边一个白胡子老头喁喁细语,忽然心有感应地抬起头来,对上她的视线。
他在笑!用眼睛。
陈曦的母亲在问她什么,雪泠不得不转过头,天知道那有多难,尤其当你面对那样一双迷人的眼睛。
“陈曦年纪也不小了,我和他爸爸一直觉得这孩子心太野,活似匹脱缰的野马。哎,檀小姐可要帮我们多劝劝他,早日回到正道上来才是!”
她仍是微笑没说话,只感觉身边陈曦的肌肉僵硬,眼看就要发作。
这时再不帮他,是不是不够意气?
“这样的陈曦……”她开口,清脆的声音使得身周一片寂静,“……才是我喜欢的呀。”
陈曦父母愣住,柏年却泛出个大大的笑容。
陈曦有些感动,伸过大掌过来握住她。
雪泠这才继续说完她的话,“……伯母,难道您不是吗?”她望着她,眼神纯净自然。
陈曦父母互望一眼,而后目光交汇到他们紧握的双手,像是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相恋的情形,慢慢笑了。最后陈曦的父亲道,“自己的儿子,当然喜欢。别的……倒是次要。”
她借着去拿餐巾,不着痕迹地将手撤出,又拿起酒杯浅啜一口,只斜斜侧过身子去瞧陈煦。
只见他的身边围了太多人,无暇分神。
于是她悄悄收回目光,止不住一丝失望。
忽觉有丝异样,抬眼却是柏年若有所思的眼神。
她尽量让自己的面色显得自然。
柏年察觉到,对着她遥举起酒杯。
的确很成功,应当庆贺。
餐后女宾们将她包围,最后由陈曦的母亲带她来到侧厅,询问题目若干。
虽是不着痕迹,到底担心她是临时角色。
陈曦准备的表格派上用场,她几乎回答得滴水不漏。
提问终于告一段落,雪泠如释重负,轻呷口红茶。
那养尊处优的中年贵妇却凝视着她,“你是用背的对不对?”
“呃?”她几乎呛到,抬头迎视着她,心中转过数个念头,终于开口道,“是,伯母。”
陈曦母亲震惊,将手中茶盏重重放在了茶案上。
“不过…。。我们确实相爱。”她对牢了她说。
“哦?”
“背那些……是因为还未来得及了解到……陈曦又希望您二老能满意,所以……”
“你们真正认识多久了?”
“三十九天零六小时。”她毫不犹豫地回答。
陈曦的母亲没说话,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我相信你,孩子。”
雪泠低头作娇羞状,心下惭愧。
年轻人往往自恃小聪明去欺瞒长辈,殊不知那是长辈舔犊情深的宽宏,而非愚钝。
他们在傍晚坐上返回拜罗伊特的飞机。
陈煦甚为疲倦,吃了药假寐。
“雪泠,谢谢你!”陈曦很认真。
她轻轻摇头,但笑不语。
“有一天我会再带你来见他们,等到……”陈曦大有假戏真做的架势。
雪泠连忙转移话题,“你……当真敬爱他们,对不对?”
陈曦望着她,很感动。
朋友们总以为他怕父母停了用度而恭敬,殊不知因他是独子所以真正不愿父母伤心。
有陈煦在,他还会少了后援?那些人未必小觑了他!
只有眼前这个冰雪聪明的女子明白他的心思,让他如何能不心动?
雪泠一直注意着陈煦,刚才忽然看到他睫毛动了两下,再定睛却以为是错觉。
她指指陈煦对陈曦抬起一根食指压在唇上,“嘘……”而后合上双眼。
经历过并不轻松的见面餐会后,重返拜罗伊特让人感觉是那么的惬意。
次日开始上演指环第三部分,齐格弗里德(Siegfried)。
智慧女神的周围缠绕着光的丝线,她睁开眼睛,预言爱情的来临……红色的焰火照亮了黑夜,齐格弗里德吹响了他的号角,无畏的踏进烈火中。火焰在他的面前消退,最后化为了云烟飘散。天空变得晴朗,齐格弗里德发现了在盾牌下沉睡的美丽女子,情不自禁的俯身亲吻她。布仑希尔德醒来,唱起了赞美阳光的歌,凝固的美丽慢慢生动起来,金色的头发在风中飞扬,眼神高贵,强烈的爱情驱散了他们心中的阴影,人性中美好的感情如一道暖流注入彼此的心中,两个人立下了永远相爱的誓言……
女武神们在空中骑马的声音预示了神的时代正在衰败,而陈曦,则被一通电话召了去,开始他的新一轮探险。
这次是去大西洋海底探秘,而后至北极考察。
没人能拦得住他。
“不能全部看完指环虽然可惜,但十年中总还有机会再轮上一次。”他自己轻声解释。
探险队纯属个人组织,参加的多是些探险和极限运动的爱好者,其中不乏专家、学者,个个经验丰富,据陈曦称是科考界的全明星班底。
机会难得,所以断难放弃。
也许对他来说,这种新奇未知的吸引力大过一切,难于抵御。
常人无法理解的冒险家精神,但你却不得不承认,世界因他们这类人的存在而进步。
陈煦是他唯一公开表态的支持者,一如以往的无数次那样。
他提供给小弟需要的资金、设备、人力和社会关系,还有最重要的,精神上的支持。
陈曦的父母心下一定有不满吧,面上却不敢有丝毫怨怼。
“人生短短数十载,为何让他放开怀抱去做想做的事?”他在电话里开解长辈,一旁的陈曦露出一副“知我者我兄”的满足神情,以崇拜的目光望着陈煦,骄傲而欣慰。
放下电话又吩咐陈曦先绕道美国,去设在那里的实验室看看有什么这次可以用得上的东西。
雪泠等有时觉得他对陈曦宠爱太过,竟在美国硅谷耗费巨资成立一个实验室,专门研制适合野外考察所用的高科技设备。
是否因他的身体原因所限,无法从事这些冒险刺激的探奇活动,所以不遗余力地支持陈曦?
后来雪泠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陈氏子弟决定的事情,很难改变。”陈煦语速极缓,“那么,与其阻挠他不如支持他,乱其心绪不如精神鼓励,掣手掣肘不如增其装备,起码……大大增加了他生还的几率。”
她动容,许久才低声问,“为什么不对他父母言明?”
“可怜天下父母心,关及儿女则乱。将纵容陈曦的包袱抗在我肩上,万一……总好过他们自责。”
她呆立,时刻与病魔搏斗的陈煦,竟有这样一副菩萨心肠。
他的父母呢?为什么没有人来关心陈煦?
“喂,女人,开始读书吧!”
雪泠看着他,不敢相信那样调侃的话出自一本正经的陈煦之口。
他有些累了,闭上双眼。
雪泠打开他今天指定的书本,低声诵读。
她并没有发现,陈煦对她所披露的心声,远远多过对一名陪伴。
陈曦临行前拿来卫星电话给她。
“大哥特别为我研制的,远在任何地方都可以通话。”
英俊的脸庞带着天真的孩子气,仿佛幼年大班炫耀家里有汽车的小男生。
她不忍拒绝,迟疑着接过,勉强笑问她,“任何地方?地心或太空也可以?”
他却认真,“当然可以!”
雪泠不禁对手中黑黝黝不起眼的电话刮目相看,又不知说些什么好,只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电话底端。
“请你把它带在身边。这样,必要时我可以找你说话。”
“必要时?”
“对。比如我想你的时候,遇到挫折的时候,或者……”
她的视线本在他说“想你的时候”低垂,此时却忍不住抬眼制止他,“中国人讲究彩头的,临行前还是别说那些不吉利的话。”
他会意地微笑,而后转身,大踏步潇洒离去。
指环上演到第四部分,诸神的黄昏(Gotterdammerung)。
齐格弗里德将从巨人处得到的指环戴在布里希尔德的手上,布仑希尔德将自己还是女武神时候所骑的骏马格雷茵(Grane)送给她,常在雷电交加的时候,它驮着她在云间飞驰而过。她听着爱人吹着号角而远行……侏儒之子哈根邪恶的毒计,使齐格弗里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