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人不可貌相。证据是皇上与臣有目共睹的。”原拓沉稳的道:“无论从证据来看,还是胡璇旧时的地位来看,今天即然种种征像都证明了他有反意,那此人势必不能再留……”
有道是君无戏言。
依如今种种迹像,由随胡璇出宫被劫杀逃回的亲兵口中得知、确是符合了字条上的留言之意──即胡璇被劫是假,会晤雷延武是真;而房中曾用过的西砥剧毒也正是当年荣妃之死的祸根;若是以当时胡璇不在宫中为由排除他的话,那与胡璇渊源颇深的荆云却又俨然那一夜的剌客……最让宴子桀心里不平衡的,却是他们之间的关系。
而玉柳玉杉庄妃之死,都能与胡璇扯得上关系,叶纳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在荆云出现的时候“误伤”流产……一件两件是意外,件件都与胡璇扯得上关系还是意外么……
于情理来讲,宴子桀确是没有借口再留胡璇的命了。宴子俊在一旁满面不快的道:“天下都是皇兄的,只肖国泰民安,皇上愿意养哪个,你们都还管得真宽!当年先王王兄宴子勇纳胡瑛为妃,也不是哪个都没说什么?难倒她若有了宴家骨肉,你们也要联名上书请奏将她处斩不成?”
“可那胡瑛毕竟是女子。皇上如今此行……实在是……有违伦常呐……”为首的老臣颤颤微微的道,余人见得原拓也一同请命,当下竟上演了齐心合力推波助澜的一幕,心昭不宣的齐声振振有辞道:“求皇上处斩胡璇,以除后患,以正……”
“住口!”这次轮到宴子桀火大,猛的一击矮几,断喝道:“大逆不道的东西,给朕滚出去!你们都给朕听好了!胡璇被朕禁封于后宫,从此除了侍服他的两名宦侍与朕,他再也不会见第四个人,如此你们便没话好讲了是吧!朕不会给他机会反!都给朕退下去!还有哪个敢与朕聒噪,拖出去廷杖二十!都给朕滚!”宴子桀何止点点心烦意乱,简直燥得连连击案,怒气上涌,连脸色都犯了红,额上青筋暴跳。
原拓与众臣瞠目结舌。宴子桀为人果断、手腕独断、铁面无私到冷酷无情这是一般老臣人人皆知的。由一众宴国旧臣暗地组建的小小起义组织发展到今天攻入皇都占城复国,宴子桀沙场修罗的印像早已深入人心……他今天竟然为了一个男子与众老臣反目相向自毁誓言……
这当中最为失望的,却成了原拓。当初宴子桀亲口答应过他,让自己相信他──的确自己从来没有怀疑他,而今却证明完全错了……一步错步步错,一切的错都纠结在那个本该在这个年代微不足道、看来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胡璇的身上。
原拓的脚步沉重的回荡在空旷的宫宇间。胡璇莫非就是自己生命中的克星……那样一个冷血无情精勇果敢的男人,他是怎样把他变成今天这般模样的?
已然不由自主的皱起眉头,纠结在原拓心中的郁结挥之不去。他紧紧的握了握腰刀的刀柄,垂着头渐渐走远。
宫里早便传开了皇上为胡璇龙颜大怒斥责众臣的流言。胡璇这里也早便听到了那些添油加醋的料。如今胡璇已然被宴子桀下命迁入后宫中那间众所周知的前朝冷宫,他侍房中的小太监却忙得不亦乐乎。
胡璇静静坐在窗前。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喜怒哀乐,直直的盯着长空万里无云,思绪不断的游离翻飞。
“公子……这些曲谱都带过去么?”小太监满面春风的凑近前来问胡璇,手中拖着一摞子竹笺。
胡璇回过头,牵强扯出一抹自嘲的淡笑:“小连子……这是去冷宫……带这些做什么。”
“……去哪里,主子都还是主子。”小连子却毫不在意的笑道:“公子别太难过了。皇上为公子龙颜大怒力保公子,对公子的心意还不明了么?这次虽然看来是将主子关入冷宫,其实是近了皇上的身边儿……公子……该开心些不是么?”
胡璇仿佛被什么压住了胸口,几乎被这句话咽得不能呼吸。他强做苦笑,转头望着小连子,淡淡的道:“小连子,你那天……舍着自己的安危跑去向皇上求救,胡璇还没谢你……”
“公子,这小连子可不敢当!”小连子扑通一声跪地。
“我知道……”胡璇伸手去扶他,小连子哪里敢让他扶,乖乖的站了起来,胡璇接着道:“你们在宫里,为的是家中老小……胡璇房中有些什么值钱的物事,你尽管拿回家去。有机会就出宫去罢……此次小连子公公你救了我,我怕……你在宫中,也不会再被安排到其它得宠宫妃的身边,难以熬出头不说……只怕是……”
“公子……”小连子泪眼汪汪的跪在胡璇面前,悲切切的道:“公子是心灵眼明之人,小连子原原本本就是个杂役,本来在宫里没人面没势力没银子,就根本没什么出头之日。跟着的主子就是小连子的天……公子过得好了,小连子沾光,公子过得不好了,小连子在哪里也不过就是一个宫人……小连子确是怕公子出了事,自己失去了衣食父母……所以小连子会尽心尽力服侍公子,用自己的命换公子的万全……公子莫要赶我走……”
“我不是要赶你走……”胡璇惨然道:“我逃得过一劫,逃不过二劫……你跟在我身边,总是要受牵累……”
“公子,小的自从跟着公子,公子为人大方,处处照顾小的。小的如今家里买了田,父母由兄弟姐妹们奉养,已是享受了人间天伦。这一切,都是公子平日的打赏。公子是小连子再生的父母……小连子已是残人,上半生不能还父母恩,却总算依着公子尽了孝;回到家中,也无颜面对家乡父老;所以这残生,就算在宫里为公子失了性命,也只是还公子的恩情,公子,您留下小连子吧!”
胡璇为人不张扬,对物质几乎是无欲无求。只要有套自己合意的换替衣饰,便不愿再把心思用在这上面。平日里宴子桀给各宫的打赏,从没少了胡璇这一厢。胡璇自己不用,由着宫人们私下分剐变卖……却不料这当中却有感恩之人,拼了得罪皇后娘娘的小命跑去向宴子桀告急求救。
胡璇见他恳切,点点头:“那小连子公公你就眼明些……”转过头看看窗外,胡璇幽幽的道:“若是有一天我真保不得自己了,你就快快逃出去吧。”
正在这时,门外一声长喝:“六王爷架到。”胡璇与小太监同是一惊。胡璇一时还没想起是哪个王爷,刚抻了头望了望,门外风风火火的便走进了头顶珍珠冠一身青袍的宴子俊,他喜笑颜开的向胡璇道:“咱们真是好久不见,胡璇可还记得小王?”
一见宴子俊,仿佛有着宴子桀旧时的影像,一时间竟不由得神游,愣在原地直直的盯着宴子俊,即不答话也不回礼。
宴子俊见他怔怔的望着自己,俊俏的脸上颇为自得的一笑,大大方方的在房中椅上坐了下来,转而左右顾了顾:“这里也满好。不过之前没怎么得见你,这会儿你也要搬离开了。不晓得以后还听不听得到你的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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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是强行镇压了联名请命,不过宴子桀还是为自己这一举动捏了一把汗。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胡璇是不能留的──可是自己这么做了。
无论相信他与否,自己喜欢的是他。做皇帝的便是要呼风唤语,连一个人都保不住,自己做这个皇帝来干什么。至于幽禁胡璇,这自然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一来可以将他留在身边,也便于保护他;再者无论他有没有私通西砥,这样子就算想私通也不可能,而且又可以为他摆脱嫌疑;还有想当初刚接胡璇回来,那时候是把他不声不响掩人耳目的藏起来,如今自己身为天子,都摆明了关系喜欢他,他即是这么喜欢自己,也不会拘泥这些小节……说不定他正为终于可以与自己光明正大的长厢厮守而暗自欢喜……反正自己只要不因色误国便是。
宴子桀午后宴请宴子俊在宫中赏曲看戏,让宴子俊先到后宫自己的寝殿等候,于原拓私下聊了一会儿,才命人安排酒宴。
想是宴子俊在自己寝宫中候着,便径直向后宫而去。无意中瞥到小径一身彩衣惹眼,细看过去,竟是韩越之带着侍人跪礼。
宴子桀力保胡璇,不但没有像自己想象中那样不自在,反而心底放松了许多,心里也打算着一会儿与宴子俊把酒,让胡璇奏上几曲助助兴,正是心猿意马之时,看到了久违的韩越之。
自来男人贪新鲜也没什么奇怪。宴子桀自然也知道自己渐渐喜欢这样文文秀秀的男子多于女子,这些日子来发生的事情颇多,几乎都是围着胡璇打转,这一转眼看到韩越之,心里一阵骚动,便向着他过了去。
“越之叩见皇上万岁万万岁。”韩越之声音里少了几分精神,在别人听来仿佛过于娇弱造作,在现在的宴子桀耳中听来却格外受用,心里便这么没来由得被他勾得痒痒的。
“越之,在这里做什么?”约请了宴子俊在宫中赏曲子听戏的事一转眼便抛到了脑后,宴子桀向着韩越之走过去,拖着他的手臂将他扶起来。
韩越之就势轻轻向前探身,便是依着宴子桀的身子,腻着他站起身来,一张美艳的小脸上带了些愁苦之色,半嗔半怨的轻声道:“……越之想念皇上……怕能再见皇上的时日无多了。”说着说着,眼眶里便晶珠闪烁一般的含了湿意,仿佛深情不舍的望着宴子桀。
“何出此言?越之莫非身体不适?朕让御医给你看看?”宴子桀面上有些焦切,抚着他眼角的泪湿。
韩越之心里一动……可是想了想,怕是自己终究没有能让他拿出药来的份量,便打消了念头,摇摇头道:“若是没有人想杀越之,越之这身子,倒还算硬郎,可以多服侍皇上些年头……只是……”
“何人要杀你?”宴子桀一听他说这话,心里仿佛有了些端头,面上的焦色了没了,仿佛看透了韩越之的心思般,用调笑的表情看着他。
“……”韩越之微微垂着头,声如细蚊的喃喃道:“……璇哥伤成那个样子……朝臣们还是要他死……怕是越之这样的人……也活不长久……越之一介草民,死不足惜……只是可惜了……可惜了……”说到这里,他面色红韵,却更悲切般的落了泪水,只顾低头哽咽,不再说下去。
“可惜了什么?”宴子桀笑着抚着他的发丝,便这么明晃晃的拥着他的腰向韩越之的寝宫走过去。
韩越之便“小鸟依人”的依在宴子桀手弯,低声诉道:“……可惜了越之好不容易能分享到皇上的爱护……却没那般好命多停些时候……幸福的日子,总是让人觉得那么短。”最后这句,他倒是想起与万俟争初识的时候有感而发,说得真切,让宴子桀着实乱感动了一把,忙紧拥了拥他:“朕不会让人伤害你!朕是天子,连个韩越之也保不得么?”
“可是……皇上……您看璇哥……他伤得那么重……”韩越之神情悲悯的道:“现在他无论是身还是心,一定很难过。璇哥的心思在皇上身上,日子过下去,璇哥知道皇上的心意,必然会好起来;可身子就受不住了。他本就少经劳事,据越之所知,近来也是创伤不断……”说到这里,韩越之看看宴子桀,仿佛乞求般的说道:“皇上,越之想命人特别熬些补物,您就准我常去看看璇哥吧?”
“你别操心了。”宴子桀拍拍韩越之的肩膀,与他双双与了寝宫,侍女服侍他们洗尘更衣,宴子桀边说道:“御医看过璇的身子,并不是什么重伤,调理得好,用再强劲的药材也是徒劳,皮肉筋骨的伤复合总是要些时日,任什么灵药也不能一两天便长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