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我去吧,正好有点儿事儿。你就在修车厂等着我吧,我到了就给你电话。”
陈肖挂了电话发了一会儿愣,才又返回修车厂继续喝茶。
腾云到金水桥接了陈肖又向机场方向开去,“我接个人。”
“谢谢您来接我。”
“客气。”
车里一时沉默下来,陈肖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两人共同认识的肖飞,于是就说:“你跟我哥有联系么?”
“很长时间没联系了。他们现在是训练紧的时候吧。你哥有信儿么?”
“没。我有1年没看见他了。他维和回来之后好像更忙了,回家的时间更少了。”
“部队是个要求拔尖儿的地方,几十万人也不一定能出个将军。那是个得拼命的地方。”虽然腾云退伍之后很少提起他的军旅生涯,但是只要一提起部队,他的语气里就隐隐透出一种曾经身为军人的自豪感。这个时候的腾云是很有魅力的。
“你……当初为什么退伍?”
“这个说来话长,简单说是负伤退役。”
陈肖转头打量着腾云,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腾云看她一眼,笑了,“看出来了么?”
“没有。”
腾云用手指指左眼,“现在,我这只眼睛的视力只有0。5。这样的视力是不能在天上飞的。”
“怎么搞的?”
“意外。”腾云好像不愿多说似的一言蔽之。
“你只能看清楚一个轮廓吧。我也有那样的时候。我是这里……脑袋被一精神病给开了个口子,出血压迫神经就看不见了。看不见挺郁闷。”
“我们俩怎么总在这方面找共同点呢。”腾云看了陈肖一眼,苦笑着说。陈肖也跟着笑。笑完了车厢里再次沉默下来,但是不像之前那么尴尬了。经过早上那么一折腾,陈肖觉很累,浑身的肉都疼。她将头转向车窗闭上眼睛。
腾云伸手打开汽车音响,调小声音,轻轻的自然音乐流泻在车厢里,柔软祥和。陈肖偶尔咳嗽两声,稍微变动一下姿势,竟然真的睡着了。直到感觉不到震动,才睁开眼睛。车已经停在机场的停车场,腾云还坐在旁边,他就那么随意地趴在方向盘上,安静优雅。
“到了么?”陈肖坐直了身体。
腾云转头看着她,“醒了?其实我还可以再等一会儿。”
“啊,不好意思,让你等。”
腾云冲她笑笑,有一抹意外的温柔,和安然很相似。陈肖突然很想念安然。腾云下车之后并不进去接人,只是站在车前看着出口。陈肖站在车尾,也看向出口。“这样不会把人接丢了么?那么多人。”
“她会等人都走光了才出来。”
“我也认识一个这样的人。”
陈肖看见李桥的时候并不意外,接着看见李桥后面提着两人行李的羲扬的时候有点意外,是很意外。
羲扬看见陈肖的时候倒是很坦然。他走过来站在陈肖面前,“来接我?”然后才转头对腾云说:“腾总,劳您驾来接,小生这厢有礼了。”
“贫吧,你就。上车。”
李桥自然而然地坐在副驾驶的位子,陈肖和羲扬坐在后面。除了刚上车腾云和羲扬两个人你来我往地说了些这次外拍的事儿,后面在回公司的路上有一段沉默。四个人竟然没有人说话。陈肖又开始昏昏欲睡。羲扬看着陈肖潮红的面色,伸手往她额头上探去,烫手。他前倾着轻声对腾云说:“云哥,麻烦去下医院。”
“怎么了?”
“肖肖发烧。”
“怪不得精神那么不济。今儿早上开车还跟一面的顶上了。”
“有麻烦么?”
“问她说没事儿。”
“她就是那么轴。”
“哎,我还活着呢。”陈肖坐起来说。
李桥回过头说:“怎么搞的,最近天气这么好,还会感冒?”
羲扬:“她就是有这本事。刚从医院出来几天啊。”
陈肖将头转向窗外,“行了啊……早上出来还没发烧呢,遇上你就烧。”
“什么叫……成,都怨我。”羲扬突然抓住陈肖的手,他明显感觉到陈肖僵了一下,可是她却没有转过头来。羲扬瞬间觉得沮丧,她的沉默不是允许的默认,是沉默的拒绝。在跟陈肖的相处中,羲扬慢慢体会到了这一点。陈肖是个不容易了解的人,她从来不说她在想什么;在漫长的相处之后又会发现她是个容易了解的人,只要遵循一条:不要背叛她给的信任,那就万事皆可,反之就永远得不到她的原谅,苏黎是这样,瑞雪是这样,自己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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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肖出院后为了方便照顾,陈同志把陈肖接了出去。本来打算买套房子的,但是短时期内不能找到什么都不用收拾进去就能住的。羲扬说住我那儿吧。肖同志说不方便吧。羲扬忍下了肖同志的绵里藏针,说:我也不经常在家,最近摄制组忙。于是陈肖的父母同意了陈肖和肖同志在羲扬家先住下来,一边再找房子。
陈肖在家里躺了几天就回学校上课了,陈同志每天都会开车去接她回来。同班不明情况的人看见一个衣着考究的中年人每天开着大奔过来接陈肖,以为陈肖被人包养了。然后传言就变成了陈肖被袭击其实是情债,由于她那个大款的另一个情人下岗了,疯了,然后把陈肖打进医院了。当金铃把传言转给陈肖的时候陈肖真真儿是哭笑不得。
“陈肖,你好些了么?”瑞雪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问候了一句。
“恩,好多了。”陈肖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她一大声说话或者头部有大的动作就会疼痛和眩晕。瑞雪看她的的表情没有不同,稍微放下心来。
“那……明天上大课你来么?”
“来。”
“我帮你占座!”瑞雪已经在讨好陈肖了。陈肖轻点下头,瑞雪高兴的咧开嘴笑了。“哎,你爸的车真帅!你爸更帅!我太喜欢你爸了。”瑞雪一放松下来就满嘴跑火车。
“你还喜欢我的什么?”只是轻轻说了这么一句话,就让瑞雪石化在当场。陈肖也没看她,示意陈同志的助理拉开车门上了车。
那天晚上下了大雨,腾跃在羲扬家楼下堵住正要出去的羲扬,把他拖到滂沱的大雨中一拳挥过去。“瑞雪自杀了!因为你!”羲扬慢慢地站起来,走到离腾跃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来,一拳挥出去。腾跃倒退几步才站住,然后头脑一热,冲上去就跟羲扬扭打在一起。腾跃不停地骂着羲扬,“你他妈就是个畜生!你毁了瑞雪也毁了陈肖,你是个魔鬼!……我他妈今天跟你拼了,我要为民除害……”羲扬始终一言不发,只是抵挡着腾跃的拳打脚踢。“你说话啊!你哑巴了?你是怎么用甜言蜜语骗到陈肖骗到瑞雪的?”羲扬顿住了,然后突然发力将腾跃撂倒在地,一拳一拳地打下去。腾跃仰躺在溪流一样的地面上,挣扎要起来,可是发觉完全不是羲扬的对手,到最后都没有力气挣扎了。他动作稍慢的时候,才看见羲扬的脸,昏黄的路灯下羲扬的脸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黑暗里,双眼血红,唇抿的死紧。雨水从羲扬的脸上留下来落在腾跃的脸上,他竟然尝到了咸涩的味道,他再看羲扬的双眼,确定是他在流泪,那眼泪汹涌而出,就像是他的双眼里有两片积雨云一样。腾跃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有人打人打的那么悲伤的,仿佛整个世界坍塌一样的悲伤。
打完架之后腾跃去了医院,瑞雪已经醒过来了,她睁着眼看着天花板,一副绝望的神情。腾跃跪在瑞雪的床头,头埋在床单里“呜呜”地哭。瑞雪抬起手轻轻地抚摸着腾跃湿淋淋的头发,“腾跃,腾跃……”
腾跃抬起头,“瑞雪,哪儿疼?疼么?”
“不疼。我不疼。疼也好,疼就证明还有知觉。”
“瑞雪,我们乐队已经一个礼拜没排练了,九鼎要骂人了。你要好好康复,知道么?”
“乐队?……我真对不起乐队。跟他们说把我开除了吧。”
“瑞雪,有些人,不是说开除就能从心里开除的。你于我,就是这样的。”
“脸……是怎么弄的?”
“跟那混蛋打了一架。”
“你这是干什么,我不需要你为我出头。再说,这都是我咎由自取。”
“他碰了你,又不知道怜惜,我打他一顿是轻的。”
“不是,不是的腾跃,是我犯贱,是我自己爬上他的床,是我求着他跟我上床的。”
“不是……瑞雪,不是这样……”
“我不是轻贱自己,我只是太傻。我喜欢了他,就想在他心里是特别的。可是他已经有了陈肖,我不想因为是陈肖的朋友而被他记住。所以我上了他的床。可是就像吃了鸦片一样,知道毒瘾是致命的,却怎么也戒不掉。然后我越陷越深。腾跃,这是我的情不自禁,也是我的悲哀。”
腾跃的眼泪流下来,“瑞雪,你醒醒吧,求你了……”
“陈肖……”
听见瑞雪叫陈肖,腾跃回过头去,看见陈肖倚着门,手里拿着一把滴水的雨伞。腾跃一辈子也忘不了陈肖那时候的眼神,怜悯的,爱惜的,宽容的,却又有着事不关己的疏离和淡漠,就像神看着世人一样看着他们。然后陈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腾跃,替我送送陈肖。她是来看我的。”
腾跃站起来送跟着陈肖出去了。陈肖一言不发地走进电梯,下楼,走到门口,就看见她爸爸的车停在门口。她撑起伞,转头问腾跃:“要一起走么?”腾跃走到陈肖的伞下,跟着她上了车。俩人坐在后座,木木然地不出声。良久,腾跃才说:“我刚才跟羲扬打了一架。”
“恩。”
“我把他打的满地找牙。”
“吹吧。”
“你怎么知道?”
“他回来告诉我瑞雪的事。他看起来比你好太多。”
“他小时候肯定是不良少年,每天被人打。”
“他小时候学很多才艺,包括武术和合气道。”
“丫的!去他大爷的。”
“你到哪儿下?”
“……陈肖,你说我该怎么安慰瑞雪才能不让她那么伤心?”
“那我要怎么说你才能不那么伤心?”
“……我在这个时候突然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恩。”
“如果我再好一点,瑞雪就不会喜欢别人了,就不会那么伤心了……都怪我不够好……”
陈肖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抱了他,给了他无言的安慰。
周六不用上课陈肖多睡了一会儿才起床。肖同志今天要去看房子,吃了早饭就走了。家里没有人的时候陈肖再也不用装着若无其事,整个人都呈放空状态,在屋子里晃来晃去。陈肖晃到羲扬的门口,打开门走进去。
羲扬原来的房间就是陈肖现在的房间,还有一间客房给肖同志住。现在的房间是以前羲扬的工作室,放照片儿和摄影器材的地方,这个房间里并没有床。肖同志来了之后,羲扬很少回来,他每天都呆在刘杨那里,他们摄制组拍摄完毕,正在制作后期。羲扬是这样跟陈肖说的。陈肖走进屋里,被那一墙的照片震撼了一下。陈肖出事的前一天,羲扬刚回来,他打电话给陈肖说晚上给你看好东西。这就是羲扬的好东西,他最珍视的东西。
当陈肖看着羲扬拍的照片的时候,想到一句话:爱能让人痴狂。在羲扬给的爱情里,陈肖渐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