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何。
姑娘家的，应该对S市的商场情况更了解一些吧。
“何小姐，我想买一条适合酒会穿的那种连衣裙。”顾言曦不好意思地冲着小何笑了笑，“很多年没回来，都记不清商场在哪了，你能帮忙推荐一下吗？”
小何闻声抬起头，眼前的人笑意晏晏，五官虽然没有突出的漂亮，摆在一起，却是极协调的，透出一股温暖近人的气质。
她呆了呆，心想，这样的人怎么会让Lucien失去好脾气和自制力呢？
“顾小姐想要买什么价位的礼服？”小何丢下手中的笔，拿出张白纸，放在台板上，侧了头问她。
“大概就……普通一点，不要太显眼的，我也不太清楚国内的物价，反正差不多就行了。”顾言曦有些为难，咬了下嘴唇，从小何的角度正好看见一抹雪玉的脖颈。
小何微微愣神，这个女人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特质，温和有礼，又容易相处。饶她是女子，也生不出丝毫嫉妒或者排斥的情绪。
“那么，弘光不错，环境比较好，牌子多。宁靖路那一条街都是百货公司，也可以去看看。”她唰唰在纸上写了地址和简单的路线图递过去，突然听见电梯开门的声音。
Lucien今天穿了一条白色的长裤，宝蓝西装里面单一件毛衣背心。这个男人身材修长却不单薄，随便一穿都是好看的，何况人家还学过那么多年色彩的设计搭配。
小何迅速回忆了一下老板今天的行程表，上午是给某海外公司设计的新款瓷盘开介绍发布会，之后还有饭局，不应该在这个点回来啊。
她有些疑惑地皱了眉头，愣愣看他。
男人似乎是长跑归来，胸口起伏还有些微微的喘。他张口欲言，却在见到那个长发披肩的女子的背影瞬间，安定下来。
是为了……赶回来见顾小姐一面吗？
小何心中生出猜测。
Lucien把发布会的时间缩短，推掉庆功饭局，挡住记者蜂拥的采访，最后气喘吁吁，飞奔回事务所。难道只是为了多得一个机会与她见面？
是这样吗？
“你来了啊。”纪司辰冷冷开口，周围气压瞬间低下去好几度。
顾言曦将记了路线图的白纸折好，这才注意到小何恍惚的神情。她回过头，看见从电梯间跨出的男人，生硬地点点头道：“你好！”
男人不说话，只沉着脸色看她。
顾言曦有些不自在，伸出食指往事务所的内间比划。“我们的方案放在你桌上了，要是有什么不足或者不理解的地方，电话联系。我叫Jannick过来跟你们讨论修改，到时候配个翻译，他听不懂中文。”
“你呢？”
“我对无障碍这一块没有他在行，当初的方案也是他主设计……”
“好吧。”纪司辰迅速打断了她的话，像是想甩脱耳畔嗡嗡作响的蚊子。
小何听完二人的对话，彻底被弄糊涂了。
她死活也想象不出这两人之间可能产生过任何缠绵旖旎的情思。
完全是公事公办，没有私交的口吻啊！
她插不上话，只好默默忙自己的事，却见Lucien转过脸来。“你们刚才……”
小何听见老板叫她，挺了挺身子，正色道：“哦，顾小姐说想买一条后天酒会用的连衣裙，所以我推荐了几个地方。”
“连衣裙？你？”纪司辰一听这话，飞快地看向面色尴尬的顾言曦，声音平静而清冷。“大冷天的，瞎折腾什么。”
顾言曦没有回答，只低声说了一句：“如果没事，那我先走了。”
“你明天还得过来一趟，现代艺术馆的一层平面今晚就能设计好。”纪司辰在与她擦肩而过的瞬间，又添上一句。
“哦。”电梯门缓缓闭合，顾言曦垂了头，几不可闻地应道。
第二天，顾言曦不情不愿地告别在楼下自助餐厅优哉游哉吃早饭的德国同事，又挤了她最讨厌的地铁去寰天。
多次光顾这栋大厦，已经没有了初见时的欣喜和激动之情。她甚至有些抵触那些巨大的冰冷的钢铁构筑和泛着森森白光的玻璃幕墙。
清晨的风在高大的金属建筑之间穿梭呼啸，吹得身材瘦弱的顾言曦几乎要飘起来。她这几日倒时差，一直没睡好，因为遇到纪司辰，更是被回忆袭扰得心力交瘁。于是，干脆在一个避风的墙角站定不动，等待妖风过去。
墙根处闪烁着一块熠熠发光的铭牌，顾言曦好奇地凑过去，粗略地扫了一眼。
投资方、动工和建成时间、建筑公司……唔，大概是这栋楼的背景介绍吧。
她飞快地读过这些信息，却被末尾一行的小字生生攥住了眼球——
纪司辰设计。
风声从耳畔穿越，模糊了匆匆的人影，像是要带走全部站立的勇气。
顾言曦撑住墙，玻璃像冰一样的触感瞬间漫过了全部的感识，她一个寒噤，大脑豁然清醒。
原来寰天大厦是他的作品，怪不得那人要把事务所安在这栋大楼里面。
那么——
真的是我的作业草图，给了他灵感吗？
*****
“言言，这是香港的中国银行大厦设计图。”
“难看死了啊！像是锥子头的竹节虫。”
“如果我说，这是贝聿铭的作品呢？”
“哎？”图纸瞬间被抢了过去，纪司辰压抑住“我对你了如指掌”的得瑟，浅浅地笑起来。
顾言曦喜欢贝聿铭，从她还没有接触到建筑学开始。
在图册上看到的卢浮宫扩建工程晶莹纤巧的金字塔，到日本美秀美术馆，几何形天窗，迷离的光影，仿佛一场虚无缥缈的幻境。
那个华裔建筑师总是能捕捉到建筑和环境和谐共生的真谛，然后编制出最令人叹为观止的奇妙形体。
可是这一次——
“不好看。”顾言曦仔仔细细把建筑图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还是撇撇嘴，得出相同的结论。
“一个人总要有点失败作品的嘛！不然就看不出其他建筑的好了。”
她踩住凳子乱晃，出其不意地拍了拍纪司辰的肩，语气意味深长，眼里却满是促狭。
“这可是香港十大最佳建筑之一！顾小姐，你眼光未免也太高了一点吧？”纪司辰无奈地捏了捏额头。
“那是，眼光不高能就看上你？”顾言曦小声嘟囔了一句，偷偷抬头，发现男生正对着图纸发呆，好像并没有听见她的回嘴。
于是，得意地窃笑起来。
“不好看！鉴定完毕。”顾言曦用食指把中银大厦的外廓图勾了一圈，还是斩钉截铁地把图纸一扔。
“司辰，你以后一定能设计出比它更好的！”
“出息！怎么不说你自己？”
“你负责设计，我负责住进去啊……”少女讨好地凑过脸去，看见纪司辰满眼的温柔，甜得能溺死一头成年大母象。
没想到后来做设计的时候，还是有意无意受了中银大厦的影响，数组对角化分的三角形，高度不同，稳定却又变化多端——她在T大最得意的作品。
*****
只有倾注了万分的心血，才会记得那么久，才会到今天还能看出雏形的影子。
纪司辰，当年的作业，是丢在了你手中吧？
你若真有心，揣摩过我线条稚嫩的底稿，那么，在设计寰天的时候，到底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
你会，愧疚或者后悔吗？
☆、Ⅶ
等顾言曦整理好情绪，走进寰天，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不少。果然，一进纪司辰的工作室，就看见他铁青着一张脸，坐在座位上，狠狠瞪她。
“我——”顾言曦心知理亏，态度很好地低头道歉。“对不起，路上耽误了。”
“听说德国人时间观念很重，你去那里呆了六年多，连最基本的守时都没学会？”纪司辰翻了翻手中的建筑图纸，一出口就是嘲讽。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见到那张满是无辜和歉意的脸，就想要抬杠。
刚才明明担心她半路出事，担心得要死，差一点就叫小何给她打电话了。
酒店离寰天的距离并不近，没有让季胜专门派一辆车，在今后的三四个月里负责接送德方代表出行是他欠考虑。
纪司辰随手翻开黑色的牛皮本，记上两个字“派车”，头也不抬地道：“坐！”
他似乎工作很忙，一刻不停地移动着鼠标，电脑屏幕映出蓝幽幽的光。
“喏~摆在桌角有一份整理好的图纸，你先看一下。”
顾言曦也不说话，拿过那厚厚一叠的设计稿，一张一张慢慢翻看。
如果，眼前制图的人不是纪司辰，她还能用更专业一些的眼光看待这些。
但是……
你有没有遇见过一个人，他的存在，就是你全部的信仰。
你有没有在一个人面前，经年过去，还是一如往昔般丢盔弃甲。
不过是首层的平面图，在纪司辰那里却翻新了出与众不同的花样。
他的考虑细致、独到、综合而人性化，较之寻常人多出数张细节放大，参数周详的图例。
别人想不到的他能补充完善，别人想到的他要做的更好。
这也是当年T大建筑系流传着“男友要像纪司辰，投胎要投顾言曦”的原因吧？
那个时候，顾言曦总是气不过。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在纪司辰幡然醒悟，变身新世纪好男人的典范之前，她又付出过多少？
或者，那些付出，连纪司辰也是不知道的。
“很合理。”顾言曦把图纸放进包里，中肯地评价。“但是，我还要把这些带回去给我的同事看看，可能要酒会之后才能给你答复。”
纪司辰像是料定她会这么说，自己补充道：“现代艺术馆的外观我不想做的过于花哨或者华丽，前些天我们一起商定过的那个模型，大概可以，我的首层平面就是按照那个图样划分的。当然，如果你们还有更好的灵感，我还可以再把平面图拿回来改。”
顾言曦点点头，似乎想起身。“那——”
“礼服拿去。”纪司辰忽然打开抽屉，扔出一个紫色缎带包装的纸盒。
“啊？！”顾言曦还没回过神，手已经接住了砸过来的盒子。
“你不是缺一件酒会礼服吗？昨天下班路上顺手带的。”
“不用不用，我正打算下午去买……”顾言曦把那个包装精美的盒子端端正正放回在茶几上，连连摆手。
“多出的时间不如用在这次项目的设计上。”纪司辰哼了一声，将椅子转过半圈。“况且，难道顾小姐不知道，酒会提前到了今晚吗？”
“啊？！”
“怎么？我昨天就叫鸡毛挨个通知了，你不知道？或者你的德国同事没有告诉你？”纪司辰嘴角似乎勾起一抹冷笑。
顾言曦腹诽，怕是鸡毛特地把她给漏掉了。
这些日子，同来的德国佬们都对充满中国韵味的古典建筑醉心折服，对美食缴械投降，早出晚归的，说不定都忘了自己的本意是来工作而不是旅游，哪里还顾得着提醒她一声。
她傻傻地攥着礼盒的一角，这一下，从今天下午到明天白天的计划通通打乱了。
纪司辰双手交叠扣在一块儿，下巴蹭着十指关节，眼神晦暗，忽然道：“当然，顾小姐六年之后的身材……”
他停顿了片刻，接着开口：“若这衣服不合身，就穿你这件大衣过去，也未尝不可。”
顾言曦看了一眼身上的米色大衣，虽然不脏，但混在一群正装出席的人群之中，倒真不如穿礼服来的隐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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