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进大厅,贤之就招呼她到自己身边坐下。秦佳贝四处瞅瞅,发觉这船上的人委实不少。她猜测贤之是高丽的重臣,可子旭又是何等人也?还有那位白衣罗先生,弹琴惊天地泣鬼神的骆先生,大唐时代如此多的能人异士,自己来这一趟真是值了。
桌上菜肴精美,只是端到她面前的,却是一碗白粥。
她无视那碗白粥,早已对榻中央那只南京桂花鸭垂涎欲滴,伸筷过去却被贤之拔了回来,示意她去吃粥,于是她索性放下筷子,看着自己那碗粥道:“为什么我要吃它?!”旁边已有一位儒生模样的皱眉道:“食不言,兄台难道不知道么?”秦佳贝根本不吃这一套,道:“我习惯边吃边聊,其乐融融。你不闻曹孟德对酒当歌么?”
贤之听得她胡乱狡辨,笑道:“你这几天都没有吃饭,先喝粥润润肠胃,改天再吃别的也不迟。”边说边将子旭笑吟吟端过来的那盘桂花鸭挡了回去。
秦佳贝这才明白原来人家是一番好意,她还有自知之明,知道比不得那些练武之人铜皮铁骨,于是便不再对那盘桂花鸭行注目礼,有些不好意思的去喝粥,边喝边悄悄问贤之道:“这些人也都是被你催眠来的么?”贤之道:“不,他们都是自愿,只你一个是。”
秦佳贝大声道:“为什么是我?”贤之见她狠狠吞下一大口粥,只是笑道:“慢些吃,不要噎到。”秦佳贝见他不回答,便酸溜溜道:“我是不是该感谢你青眼有加?”
吃过饭趁回房的时候秦佳贝拦了个儒生装作漫不经心的打招呼聊天,那些人果然是自愿前往,有的是为了重利,有的却是为了去以文治武功教化高丽蛮夷,甚至连称贤之礼贤下士。她连连问了几个,果然没有一个象她一样。这却让她更疑惑:为什么贤之会掳了自己?
饭后刚回到房中便有人敲门,灵月去开门时发现门外是那位白衣罗先生。秦佳贝吩咐灵月看茶,自己陪他在榻前坐了,罗先生端起茶杯来饮了一口,缓缓道:“我在师门排行十三,大家都叫我罗十三。”
说毕一挥袍袖,秦佳贝便看见自己屋子里四处有许许多多小芽钻出,慢慢长大,大都是尺把长的疏斜虬枝,然后枝上有花苞突起鼓出,一朵朵盛开成粉白梅花。一时间屋子里香气烂漫,秦佳贝有些恍惚,仿佛置身于香雪海。
罗十三看着这满屋的梅花,叹口气道:“我有一个忘年交朋友。”秦佳贝不知道他为什么和自己说这些,只好道:“千金易得,知已难求。恭喜恭喜。”
罗十三又道:“我那位朋友年纪虽小,入道也晚,但根基不错,修行日深,我十分不服。于是我要求每年和他斗法一次,他不答应,我便苦苦纠缠,他只好与我比试,我却次次都输了去。每次失败后我都会努力精进修行,收效却甚微。我冥思苦想不得其解,觉得自己枉活了这一百多年,越想越不甘心。”秦佳贝仔细瞧瞧罗十三,只见他面容清瘦,看起来顶多不过三十几岁,哪里象活了一百多年的样子?
罗十三道:“我算出今年他遭遇情劫,功力日减,心里十分高兴,只道自己终于可以赢他一次。不料我却看见你。”秦佳贝心道:我与你们又有何关系?听得他又道:“我见你手上那朵梅花,虽知他遭遇劫难,不料他竟至如此田地。”
秦佳贝抬起手来看自己手背那朵梅花,果然十分黯淡。心里一动,难道他说的这人便是梅度?梅度到底到了哪步田地?又听他继续道:“我突然醒觉,自己修行之所以停滞不前,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自己。你知道修行的要领是什么?”
她一听大感兴趣,莫非有捷径么?前一阵子她央着秦峰他们教她武功,方知道练武没有捷径。于是便问道:“是什么?”罗十三道:“其实很简单,只有两个字,那就是放弃。”
罗十三见她微感失望,又道:“修行之人,必须要放弃世间一切,金钱、权势、名利、亲情,男女之情,全部都要放弃。”秦佳贝道:“那修行有何意思?”罗十三道:“不修行之人,哪知道修行的妙处?其中之乐趣,远非这些世间所谓幸福可比。”
秦佳贝虽见过他们这些特技,心道所谓的妙处就是这些么?如果是为此让她放弃世间这一切来做一个高级魔术师,自己却不见得愿意。罗十三仿佛知道她的心思,道:“这些并不是交换得来,而是自然而然放下而达到,其中的妙处也非普通人所能想象。可笑我这几年只是为了赢他,只道自己已放下那些名情利势,却不料自己那颗好胜妒嫉心,正是横在修行路上的一块巨石。”
他伸手折了一枝梅花,细细打量了打量道:“骆先生虽一界凡人,心里却平静淡泊,枉我这一个修道之人,却争强好胜,可笑磋砣了这许多岁月。”秦佳贝这才明白为何听得初时骆先生弹那首曲子自己心里平静,原是弹琴之人心绪宁静。
罗十三转过脸来,瞧了瞧她微笑道:“输了又如何?赢了又如何?我一心取胜苦苦追求功能,却忘了功能实是小术,修正才是大道。幸而此刻参破,为时还算不晚。你若见了我那位朋友,相烦传语与他,只说每年斗法之事,从此作罢。”话到此时秦佳贝才明白他的意思:功能法术是修行过程中的副产品,罗十三当作主要目标追求了,修行反受阻碍。她已肯定他说的这人便是梅度,于是问道:“我还能见他么?”罗十三道:“当然。”
送走罗十三,秦佳贝想起梅度因自己所受种种牵累,现在知道还能再见到他,心中又喜又忧。
正文第28章踏上高丽土
罗十三走了不久,又有一个人来拜访,这次来的是贤之。秦佳贝依然请他坐了品茶,他看这满室的梅花道:“我师父来过么?”秦佳贝道:“你若说的是罗十三,便是来过。”
贤之道:“我的催眠术就是他教的,其余的只说缘浅便不肯再教,也不准我叫他师父。”秦佳贝道:“那你为何还要叫?”贤之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们汉人不是说,三人行必有我师。这小小催眠术也足够我受用一辈子,当然该叫师父才对。”
秦佳贝自己是老师,听得他尊师重教,心下欢喜道:“如人人都能象你这般,不知该有多好。”
贤之拿出一物来放置榻上道:“其实我来,是想问你这个是谁做的。”秦佳贝一看他放在榻上的,正是自己那日掉的指南针。
她拿起来先放到怀里才道:“问这个做什么?”贤之道:“我也自恃见过不少宝物,却没见过做得这等精巧之司南,居然连材质都辨不出。所以十分想认识这位匠人。”
秦佳贝心道塑料你当然没见过,嘴上淡淡回道:“不是我不肯帮你,只是这个是我买的。”贤之叹道:“可惜我无缘相见。”他站起来徘徊几步,望着满室梅花,半天又道:“据记载,诸葛武侯曾制木牛流马运粮,公输班曾制木鸢作乘驾,若有这样一人,足抵千军万马。我师父道法高深,却不肯帮我。”
秦佳贝听他如此讲,思忖片刻道:“我见你这船上多是文人,我打听得他们是你重金聘来教化高丽国民,我觉得很好。虽然你掳了我,我却不曾怪你。”贤之闻言哈哈大笑,秦佳贝看他目光中微有讥讽之意,似在说你怪我又能如何?她被盯得有些微怒道:“你是不是也在搜罗匠人,准备做战场上的杀敌利刃?”
她说完此句,贤之答道:“若有奇人异士相助,杀敌兵不血刃,岂不更好?”秦佳贝闻得此语大声道:“罗先生是修行人不入尘世,怎会帮你杀人?诸葛亮那般呕心沥血,蜀国最终也没能一统天下;公输班手艺精巧,墨子仅凭一人却能退他九次攻城。我虽不知你的身份,也知道你必定是百姓的父母官儿,为何你不替两国子民想一想?”她声音越说越大,到最后一句时,已从榻边站起。
贤之纵声长笑,坐回去呷了口茶道:“我与刘备岂能相同?我是天命所归。”他声音不大,秦佳贝却听出其中的沉稳坚定。她知道自己不是墨子,仅凭一人之力便可息战。心头有些丧气,心道秦佳贝你这是在干吗?这些古人争来斗去与你何干?历史上不是到处都有战争,你以为你是谁?莫非你还想改变历史么?想了半天,重重叹了一口气再次坐回榻边。
见贤之从容镇定,她又忍不住低低开口道:“打仗就会流血,我不想看见流血。”贤之扫了她一眼,又哈哈笑道:“自己前途未卜,兀自忧国忧民,你到是与我一个儿子有些相似。”
秦佳贝一想确也如此。叹了口气,又仔细看了看贤之,虽只三十几岁,却淡淡说起战争,毫无隐晦,温和间自有一种凌人气势。这些古人早的十三四便成亲,晚的也不过二十,有儿子也实属正常。又想自己今年本来才二十三,这个年代象她这般年纪的女子,孩子都不知生了几个。幸而有两个小男生喜欢,还不至于老到嫁不出去。又想到秦峰,心里又酸又怅,不知他现在在做什么,自己此番一去高丽,不知此生能否再见。
船又行了两天终于抵达高丽。那日听了贤之的话,秦佳贝打定主意上岸后要寻个机会送灵月回去,毕竟她才十六岁。她一路劝自己说,就当有人请自己免费韩国旅游(北朝鲜就算了,别说我看不起社会主义),反正自己掉到这里来,也早前途茫茫未卜。索性既来之,即安之,没事时她就让灵月指点自己武功,加这之前的练习,灵月笑着说虽然遇到会武功的人不值一提,但是对普通人而言已有绝对胜算。
秦佳贝知道自己无法达到她的水平,听到此言觉得很是满足。她还向隔壁那位儒生借了几本书来看,当时那位儒生让她自己挑,她翻了几本一看,晕,里面一部分竟是篆体书,捡了半天挑了几本普通小揩的,里面虽是繁体字好歹自己略略识得一半。闲些时候便读书,心里有些后悔没有读中文系了,原来古文这般晦涩。
秦佳贝自从那天后便再没见过罗十三,直至上岸时也不见。她忍不住问贤之,贤之只道他早已走了。她实在有些纳闷,当时船未靠岸,在这茫茫大海上,能走到哪里?难道真能飞天遁地不成?无边无际的荷花只盛开了一首曲子便烟消云散,但梅花却在她的屋子里一直开着,香气满屋。
临下船时她吩咐灵月拿了一个竹筐,把那些梅花全剪撷下来,竟有一筐之多。她看着这梅花,想着罗十三与贤之的不同。人家是修行人讲究放弃,一来便弄得梅香满室,而贤之却欲寻些精巧匠人,帮助他造些精工利器打仗杀人,实在相差甚远。
贤之果然是高丽重臣。下船时有大队人马迎接。只是下了船贤之不再说汉语,她也听不懂高丽语,除了场面隆重外便看不出门道。又上马行了半日才到皇城,同行的人大多去往宫廷,只是她被轿子送回贤之的府邸。越往北,天气是越凉了,似有了冬天的气息。
虽然冷,但还没到梅花盛开的时节,路边人看她这一大筐梅花,无不惊奇。甚至有小孩子跑来看,她见一个小女孩眼巴巴的在后面跟了许久,显然对这花十分中意,便呼招停下轿让灵月给了她一枝,她才笑着跑了开去。
她被安排在一处幽静别院,这边已少了昆仑奴,多了美丽的侍女,其中一个穿绿衫的见她筐里的梅花,拿了只硕大的青瓷瓶盛满清水,将她的梅花一枝枝放了进去。秦佳贝见她乖巧,便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可是绿衫女子却听不懂她的话,只是掩口微笑。秦佳贝也笑笑,心想自己也不知道是命苦还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