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禧的手指还在他的脸上缓缓描画着,眉,眼,鼻,唇,仿佛要用手指记忆住这张过分英俊的脸孔。
莫傅司忽然捉住她游移的手指。温禧吓了一跳,双腿微微收紧,又是一阵销魂的刺激。莫傅司深深吸了口气,温禧则闹了个大红脸。
“你出去。”温禧声音很轻。
莫傅司不吱声,反而闭上了眼睛。但依旧捉着她的手指。
温禧无法,只得有些气鼓鼓地看他一眼,百无聊赖地望着华盖床立柱上的雕花图案。看着看着,竟然眼皮又沉重下来,然后便盹着了。
莫傅司听到耳畔平稳的呼吸声,这才睁开眼睛。他看着脸蛋粉红绯绯的温禧,有些好笑,又有些羡慕。
小心翼翼地退出来,温禧立时就醒了。
四目相对里,莫傅司竟然破天荒地感受到了一丝不自在。视线瞥到床头笼龛里那尊维纳斯半身像,似乎正媚眼含笑地望着他。飞快地调转目光,莫傅司翻身坐起,拿起浴衣披在身上,这才开口道,“醒了就起来吧。”说完赤脚下了床,又赤脚进了帷幕后的盥洗室。
昨晚她的衣服从里到外全都湿了,温禧将揉得一团皱的浴衣展平后拿在手里,开始犯难,难道就这样真空穿上?不行,她要到楼下客房去一趟。披上浴衣,穿上拖鞋,温禧噔噔噔便下了楼。
莫傅司早晨的淋浴向来“短小精悍”,用骆二的话来说,就是和水亲个嘴。所以当他冲完澡后出来时,发现卧室居然不见了温禧,脑袋竟然一下子有点懵。仿佛刚才种种成了春梦一场,而温禧是日本神话里那只报恩的仙鹤,飞走了。
温禧拿着换洗衣物上楼时就看见莫傅司脸色古怪地站在地毯上,发尖还在滴水。看见她手里抓着的衣服时,莫傅司脸色又是一变。温禧以为是她真空穿着浴衣的缘故,连脖子也慢慢红了起来。
“你去洗澡。”莫傅司有些莫名的气闷。
“噢。”温禧应了一声,便钻进了浴室。
莫傅司眼看着她美人鱼一样游进了浴室,忽然开了腔,“以后把你的衣服拿到楼上。”说完不等温禧答话,便出了卧室,只留给温禧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
把衣服拿上来?温禧站在浴室外间的男子更衣室里,怔忡地看着宽敞的壁橱、特制的领带架和鞋架,难道以后她的衣服会和他的衣服袖口擦着袖口,衣襟挨着衣襟放在一起?这是否意味着什么?
她正心如鹿撞之际,心底却陡然有个声音冷酷地提醒她,她的衣服,来自于Gucci、Prada、Dior和Chanel这些一线大牌的昂贵的连衣裙、小礼服裙真的是她的衣服吗?真正属于她的衣服通通在学校宿舍的衣柜里,而它们,是没有资格和这些来自于伦敦西区萨维尔街最顶尖的裁缝手工定做的西服和衬衫待在一起的。
可是也不是每件古琦的衣裳裙子都可以和他的衣衫放在一起的。这是另外一个声音,和刚才的声音针锋相对。温禧惨然一笑,她哪里还需要这样多余的自尊心,她的自尊早在答应他的那一刻就荡然无存。那时的她,为了前途出卖自尊,现在的她,为了爱情,又想讨回自尊,但却忘记了,在金钱和爱情面前谈自尊是多么愚蠢的事情。尤瑟纳尔那句话说得多好——世界上最肮脏的,莫过于自尊心。
解开浴衣的系带,温禧徐徐走近那奢华到糜烂的浴室。温水从莲蓬头里洋洋洒洒扑上她的脸孔时,她还是羞耻地捂住眼睛哭了,盛极必衰,强极则辱,每一段繁盛毗邻的必是衰落,每一次欢愉背后的都是悲戚,“终于,这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了”,可以后呢?她以后的路在哪里?
她没有显赫的出身,没有万贯家财,除了这一点美貌,她凭什么去做未来的公爵夫人,她甚至连俄语都不会。爱过了他,她还可能再接受其他男人吗?绝无可能。套用那句文艺入骨的话——倘使不得不离开你,亦不致寻短见,亦不能再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
她也只有萎谢了。别无他法。
温暖(5)
外研社的刘明璋主动打了电话给温禧,问她愿不愿意去外研社下属的一家翻译公司实习,有薪酬。
温禧本来就在为大四的学费犯愁,莫傅司给她的那张黑金卡她拿到柜员机上刷过,当时看见屏幕上的账户余额时她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光是数数位她就反复数了三次。她还真没想到自己这么值钱。但是她并不打算用里面的一分钱,不是傲气,她只是单纯地想和其他黑金卡的女性拥有者有那么点不一样。她,和她们不一样。
于是,温禧便满口应承下来。
外语研究出版社在蔺川市外国语学院旁边,是一幢挺气派的大楼。刘明璋让她直接去六楼英文部找一位姓谢的主任。理了理裙摆,温禧这才屈起右手指关节,在实木门上轻轻叩了两下。
很快,里面传来一个冷淡的女声,“请进。”
拧开门把手,一个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女人从电脑屏幕后抬起头,她长着一张尖尖的白桃子脸,一双淡褐色的眼睛珠子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温禧。
“谢主任,您好。我叫温禧,森木大学英国文学专业准大四学生,是刘总介绍我来这里实习的。”温禧恭恭敬敬地说道。
谢静岚抿着红嘴唇,心里却很不舒服,她的英文部简直成了空降兵俱乐部了,女儿侄女外甥女,朋友的女儿侄女外甥女,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她这里塞,月初森木大学学工办主任的千金被介绍到了这里实习,一千五百字的译稿一个星期都没翻译出来。今个儿这位听说来头也不小,祈家公子的心上人。又长成这么副娇花软玉的模样,谢静岚便有些犹豫着要不要先给这个漂亮得过了头的空降兵一个下马威。
然而对面的女生只是安静地站着,眼神清澈如水,既不四下乱瞟,也没有不耐的神色,脸上还带着谦虚的微笑。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谢静岚最终只是拉开抽屉,将一份卷子模样的东西递给温禧,“现在是下午三点,我给你两个小时,把这份卷子完成,我会根据你完成的情况安排你以后的工作。”
温禧双手接过试卷,礼貌地应了一声,便在一张貌似闲置的办公桌前坐了下来。拿出纸笔,专心看起试卷来。
题目不多。五个段落翻译,一篇大约500字的商业信函英译中,《诗经·终风》中译英,最后还有一篇命题作文:关于伦敦地铁连环爆炸案的新闻稿。
前面做得很顺,然而翻译到《诗经·终风》时温禧开始觉得头疼了。古文翻译可以说是翻译专业里最硬的一块骨头,除了扎实的英文功底,还需要足够的古文造诣。因为古文翻译意味着在译者着手翻译前必须先把文言译成白话,再将白话译为英文。
《诗经·终风》讲的是一位妇女被丈夫玩弄戏耍最后遭抛弃的惨剧,全诗充满怨妇的口吻,温禧私心里对此有些莫名的抵触情绪。
头两段还比较容易翻译。温禧用的是直译,但古诗讲求音韵和对仗,所以在用词上她也不免费了一番脑筋。
大风既起狂又暴,见我他就嘻嘻笑。戏言放肆真胡闹,心中惊惧好烦恼。
The wind blows high and rough;And at me his eyes laugh。He smirks as if to flirt;I' so vexed and so hurt。
大风既起尘飞扬,他可顺心来我房。别后竟然不来往,绵绵相思不能忘。
The wind blows; whirling dust。Gee; he es like the gust!Should he not e and go;How sick my heart will grow!
但翻译到第三段“寤言不寐,愿言则嚏”温禧又犯难了。上句好懂,是说女子晚上睡不着觉,至于下句,到底是讲女子希望自己的思念让男子打个喷嚏,好让他知道自己在想念他;还是女子希望男子想念她,从而让她打个喷嚏?犹豫了半天没主意,温禧只得取了个折中的法子,翻译成了Sleepless; I toss and turn。And I sneeze while I yearn。
然而温禧不知道的是,此刻正在和沈陆嘉商谈收购鼎言传媒的莫傅司真的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莫傅司讲究惯了,人前人后永远都是完美到无可挑剔,因此对于这骤然的失仪非常恼怒。
素来不苟言笑的沈陆嘉却难得地调笑了他一句,“你被谁惦记上了?”
莫傅司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住沈陆嘉。
“据说,一个人要是被惦记着,就会打喷嚏。”沈陆嘉一本正经。
听到这话,莫傅司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温禧动人的脸庞,他别有深意地打量一眼好友,“这么富有想象力的故事,是女人讲给你的吧。”
这下轮到沈陆嘉不自在了,赶紧转移话题,“你要我在晟时旗下的找一家有海外背景的企业,来和俄罗斯传媒大鳄夺鼎言的收购权?”
“嗯。”莫傅司点头,“我要把鼎言的价格抬上去。”
“我们俩费尽心机把鼎言股票做空,逼得周允非出卖股权,现在你又要把鼎言的收购价抬上去,你到底想干什么?”沈陆嘉英挺的眉毛拧成一个川字。
“你应该知道,我不是纯种的东方人。”莫傅司勾了勾嘴角,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敲了敲酒杯的杯口。
沈陆嘉自然知道,毕竟莫傅司五官轮廓分明,混血特征太明显了。单看他眉眼之间距离便要比东方人短,眼窝也深邃很多,随意往哪里一站,哪怕不捯饬也完全可以给时尚杂志拍硬照。但出于对朋友的尊重,他从不提自己的家庭背景,沈陆嘉便也不问。
“我身上另一半的血统就来自于俄罗斯。”莫傅司低头抿了一口红酒。
沈陆嘉深深看他一眼,出身世家的他很快便明白了其中的关头过节,“你跟俄罗斯传媒大鳄维克托是什么关系?”
“他是老鳄鱼,我是小鳄鱼。”莫傅司居然开了个玩笑。
这下连素来沉稳的沈陆嘉也不免吃了一惊。平日里看莫傅司的吃穿用度,知道他出身定然是非富即贵,但没有想到他居然“贵”成这样。
莫傅司斜着眼睛睨他一眼,“怎么,只能你和君俨两人是红色贵族,我就不能是蓝色贵族?”
沈陆嘉笑起来,“我们哪里敢和您老人家相比,您那可是真正的世袭贵族,有爵位的。比起你来,我和君俨祖上不过就是爬雪山过草地的泥腿子罢了。”
莫傅司不屑地撇了撇嘴,“你给我五百万,我明天就帮你弄个爵位来,还是公爵。”
“算了,我怕我爷爷会敲断我的腿。”沈陆嘉连连摆手,完全敬谢不敏。
莫傅司交叠起一双长腿,手指在茶几上弹了两下,“别给我省钱,老东西给了我六个亿的预算,我得帮他用足了。”
沈陆嘉有些担忧地问道,“这样不会影响你在他心目中的能干程度?”
“他没得选择,他很快就只剩下我这一个儿子了,总不会白白便宜了外人。”莫傅司笑得很冷。
沈陆嘉表情凝重,“你的本事,我自然是信得过的。但是反正你是继承人,何必多次一举,便宜我这个外人。”
什么叫朋友,你送钱给他,他却担心你吃亏。莫傅司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放心,我有谱。”
“你有数最好,别把老婆本和奶粉钱全蚀光了就成。”沈陆嘉起了身,抓起茶几上的车钥匙,“我要去接个人。”
谢静岚拿着试卷,这女生原以为是只花瓶,不想竟然满肚子墨水,一张卷子做得相当不错,尤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