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父亲的关系并不见得好。一时吵一时好的,我想她说为着我而不离去的话,多半是真的。父亲待我很好,我那时很喜欢父亲陪伴,有时主动充当和平大使,拿一枝花送到母亲面前,装个小大人样,说:“妈妈,这是爸爸送你的。”这样也化解过不少父亲与母亲的争执。
那时,也真象一个寻常家庭光景。自然我慢慢知道了,母亲并非父亲的正式配偶,可是有什么关系,她仍是一个疼我的母亲。
直到那一天,母亲说,她要带我离去。
我从没看到母亲激动成那个样子,眼睛里射出炽热狂乱神情。她说:“终于找到乐优了……云庭,你可知道,你快要有一个弟弟或妹妹了!”
她那样激动,颠三倒四的说着一些表示她内心欢喜的话,匆匆翻出我与她的证件文本,拨电话去订机票。
等平静一些她才告诉我,她还有一个弟弟与一个妹妹。我记得我当时问她:“是亲生的吗?”
母亲有片刻的失神。“呵,当然是。”她笑。跟着补充一句:“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她说:“云庭,你的小姨也快要生宝宝了,你喜欢要弟弟还是妹妹?”
我说:“妹妹。”十分憧憬。
母亲笑。“都说小孩子说这个最灵,儿子,没准你真能有一个妹妹。”她笑得十分开心。
停一停她说:“你是小小男子汉,你想要妹妹,那一定要用心的保护妹妹哦。”
我点一点头。母亲伸出手来与我打勾勾,她有的时候显得很天真。
她告诉我,小姨遇上危险了,她就要赶去保护她的妹妹。“至于云庭,”她说,“云庭的任务是保护小姨生的妹妹哦。”
可是我们最终没能走成。是我的错,我问母亲:“爸爸不去?”
那时母亲已经背了一个大包,拉着我的手准备出门。听到我问,她还是叹了口气:“那么,就让你与他道个别吧。”
她拨通了父亲电话。
在机场,父亲赶来。他的神情那样仓皇。象困兽,眼里隐隐有怒火迸射。身后跟了好几名男人。来意不善的样子。
我听到母亲的声音,轻声说:“公众地方,不要失了风度,省得你家老太爷回头剥你的皮。”
父亲走过来。他说:“让我再抱一抱庭儿。”
我乖乖走上前。
而父亲并没有抱我。他踏前一步,在离母亲很近的地方霍的出手,夺过了母亲手里的机票护照诸般物事。
混乱是免不了的。中间情形,我不想再记忆,最后我让父亲带走,而母亲,她乘的另一辆车回家,父亲吩咐了许多人看守她。
这是我关于母亲,最后的记忆。
我成了父亲手中的小小人质,带到另一处公寓。只要我在,母亲就不可能离开。
他再去找他的原配要求离婚。
之后,就是那桩惨剧。
父亲的原配策划了这起惨剧。她邀母亲谈判,在她的车子里。母亲一登车她便纵火,因事先准备了许多汽油,车子转眼成了一团火球。
也许算幸运,我没有亲眼看到这一幕,只在事后听人说起。可是无数次,我在噩梦中惊醒,都看到那一团惨烈的火焰,它烧在我记忆里。
'片断二:小憩'…
我遇到了小憩。在我十二岁的时候。
是的,小憩。她叫做小憩。
她与我同样身世,都是不受原配家人欢迎的私生子女。我见到她时,是在父亲做生意的客户莫伯父家,她正让人围殴,一群孩子一边拳打足踢,一边嘴里骂着什么“野种”“杂种”之类的。
太象我当时!母亲刚刚离世的那些日子!
一下子激起了我的血性,我怒喝一声,一把拽开身前一名欺负她的男孩,然后转身驱散其它的恶劣人士。
我有没有说过,我是一个聪明孩子?
母亲那次事件之后,打骂,冷眼,讽刺……甚至连父亲也疑心着母亲清白,相应对我冷淡不理。我的处境一下子与之前的生活判若云泥。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母亲的话响在耳畔,她常说:“儿子,你是小小男子汉,你要学会坚强,懂吗?”
妈妈,我会坚强的活下去,活得很好很好,请妈妈放心。
我在心里这样说。
就算世上所有的人都放弃了我,我也不会放弃自己。
我活了下来。而且,渐渐的活得有滋有味。我学会了察颜观色——主要对长辈,我学会了笼络人心——对父亲那些手下人,我还会在必要的时候胁以武力——对同龄人。
不过三两年,我渐渐的在顾家有了立足之地。虽然父亲仍然对我很冷淡,虽然顾家仍是坚持父亲原配的儿子顾天佑才是顾家的正统,可是爷爷都已经发了话:“云庭也是顾家的孩子,谁要欺负他,就是跟我这老头子过不去。”
至于孩子群里,我已经打遍其中无敌手,隐隐然要成其为一代孩子头。再没有人敢在我面前说出不敬的言语,什么野种贱种,什么狐狸精生的杂种,通通没有人敢再提。原来尊严,要靠自己换取。
是我天份高吧,以前在幼稚园学前班我就发现自己的思路连同玩闹的身手都高于同年龄儿童。那时母亲还在,她抱起我笑:“云庭遗传到了妈妈的好基因,还好不象某些人。”
是,还好遗传了好基因,应付学业我得心应手,当然打架飙车也不输人。我对自己的未来规划很明确,学足十八般本领,顺理成章接掌顾氏。父亲排斥我?董事会反对我?不要紧,我会逐步逐步的来,总有那么一天,父亲会发现,非得依靠我不成。
这是我对父亲与他的原配最好的报复。哈哈哈,我在心里恶毒的笑,顾天佑,他们一心想维护住他的利益,可是最终会发现,他只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而已。
也许我没有立场报复,一个不贞的女人留下的私生子,顾家肯养我给我名份已经很不容易。可是我恨他们冤枉母亲。是,我知道第三者难以取得世人同情,可是这样的三角关系里,父亲才是始作俑者。
我无意要取任何人性命。对于天佑,我也并不想赶尽杀绝。他同样是三角关系里的受害者。只不过现在他高高在上,我无法与他同病相怜。我只想取得顾家的家业,哪怕最后弃若蔽履,我也要出这么一口气。狐狸精的儿子又怎样,同样可以比原配所生的儿子更出色。
我要代妈妈打败她情敌的儿子。顺便,争取自己合理利益。
在这样过程中,我遇到了小憩。
有我出手救她,自然是容易的。现在已没有孩子敢跟我做对。我出一手,他们一转眼跑得一干二净。
我轻轻的抱起地上的小小女孩。她惊恐的望着我,小小的一张脸,脸上有污渍汗迹,额前刘海全黏在额头上。而眼睛,那双眼睛,又大又黑,惊吓,恐慌,全写在她的眼睛里。
这娇弱的女孩也会有野兽般直觉,她望着我,眼睛里渐渐透出一丝信任安心。她拉住我衣袖,怯怯的,似在请求我的保护。而小小的身子,努力向我怀里缩去。
在那一刹那我的心便软了,决定要把她纳入我的保护下。
有个妹妹,也不错。我脑海中想起一个久远的声音,温柔的对我说:“你是小小男子汉,你想要妹妹,那一定要用心的保护妹妹哦。”
我决定了,小憩就是我的妹妹。
她对我无保留的信任爱戴,即使她被那天的遭遇吓得失语,无法开声,可是一看到我,立刻乖巧的绽出笑容,多么惹人疼爱的表情。
自然,我照顾她。这并非一件难事。有我的照顾,再没有谁也欺负她,除了她家讨厌的两个异母哥哥。不过她两个异母哥哥,我也有办法对付,我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
我教她讨好家人,教她生存之道。她其实是个内向敏感的孩子,傻傻的听着我的安排。傻得那样可爱,又让人挂心。
是的,挂心。我要去英国留学,留她一个人在此地,真是不放心。可是按我的人生规划,这是必须的一步,除了实际的能力,我还得有一个金光闪闪的文凭来支持我争取顾氏产业。
我狠了狠心离开小憩。
这一段记忆那样温馨,是我生命里一段美好时光。人人都说全靠我照顾小憩,只有我明白,小憩对我的全心信任,令我有被需要的快乐。其实自母亲死后,没有谁需要我,我只是身边每个人眼里不重要或不亲近的人。
如果说我的热情关怀,似阳光,那么小憩是我生命里的月亮。自她身上,折射出我的关怀加诸于她产生出的诸多影响,我原来对一个人那样重要。那种快乐,伴随了我许多成长的日子。
我不知道假若时光倒回,我会不会重新选择,不要离开小憩,不要去英国,不要我的种种报复措施。
只不过,时光永不会倒回,而我们,最单纯美好的那段时光,也终会淡去。
'片段三:还是小憩'…
我很忙,在到了英国以后。
我上学,我炒股,炒期货,还顺手开了家小小贸易行,牛刀小试,权作积累经营管理经验。日子紧张又充实。
慢慢的积累手里的人脉。我甚至安排有人在那边,替我监视顾家人的一切举动,随时汇报给我,以便我做出反应。
我殚心竭虑布置,目标正是顾氏。
如是几年。
当然还是有关心小憩。她是我的妹妹,最贴心的妹妹。
到我那一年春节回去,小丫头含羞带怯,告诉我她有了意中人,要我祝福她。看着她眉梢眼角的喜色我突然惊觉,小丫头长大了,真是不舍。
慢着,真的只是不舍吗?除了兄长式的不舍外,在心底涌动着的,是一股什么样的情绪?
那种失落痛心突然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情绪会这样子吞噬一个人。
我怔怔的呆在原地。看着面前神彩飞扬的小憩。
原来她是这么美的一个女郎,皎洁的小脸,明亮眼神。奇怪我之前为什么不觉得她美。可是现在明白自己的心意已经太晚,我怎么可以去破坏面前的女孩那样梦幻般美丽的笑容?
她的心,已经给了别人。
原来我居然爱她,听到她说有男友的话后,心里酸涩的感觉,压也压不住。那份多年来日积月累加在一起的情谊在此刻突然起了化学变化,不再是纯纯的情谊,转成了深深的爱意。
可是一切已经太晚,我不能去破坏。就永远做她的老好大哥也罢,我找了个借口不肯去见小憩的男友,提前上了飞机,静悄悄回英国去。
吩咐了手下的人同时要关注小憩与她男友的动静。我仍是关心她的,尤其她恋爱以后,我既怕她遇人不淑,又怕她出入的场所多了容易出事。只不过,在关心她的同时,心里那样落寞,失意,无边无际。
原来时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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