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立正想解释,孔亮一脚踢门进来,他大摇大摆边走边系裤腰带,中途还打了几个冷颤。
「这泡尿撒得真过瘾,难怪人都说憋泡尿当打一炮,果然名不虚传,舒服!舒服!」
李度香看到孔亮立刻住了口,这个强盗昨夜残杀青州商人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让他一想起来就起鸡皮疙瘩。
孔亮瞄一眼李度香,没脱靴子先往床上一靠,拿起床边架子上的茶壶,就壶嘴灌一口,发出很夸张的吞咽声。然后慢条斯理地朝杵在对面的李度香问:「怎么不接着骂了?您老嗓子够响啊,老远就听见了。什么你妈我妈的,骂得还挺顺口,看我兄弟厚道怎么的?你们这种狗屁少爷吃柿子都捡软的捏,只会欺负老实人!幸好老子今儿心情好,不然也问候问候你妈,让你尝尝其中滋味。」
孔亮的嘴巴刻毒无比,号称骂死活人,骂活死人,李度香哪里受得了,才不过轻描淡写一句就已气煞了。愤愤还一句嘴:「我娘早过世了,你要骂她就去阴间,你有这个胆吗?」
孔亮仰头打个哈哈:「好得很,老子的爹妈也住阴间。不过老子的妈一生下老子就死了,这会多半早投胎了。可怜我那死鬼老爹这会儿还在下面当鳏夫,不如把你妈的住址说说,待会儿烧下去给我爹,让他去找你妈,两个人将就着凑一堆岂不美哉?看你长这样,你妈也是个大美人吧?」
李度香气得浑身发抖,朝床上啐了一口,踢开门便走。赵立立刻追去,却被孔亮拖住:
「不急,那小子马上就会回来。」
果然话音刚落,就见李度香气呼呼返回屋里,嚷道:「外面有很多强盗,你们必须护送我下山。」
孔亮大笑:「老子刚才救你一命已经够对得起你了,你还真当老子是你的奴才啊?要是没老子出手,你这会儿早屁股开花、血流成河了,知道不?」
李度香气恼之极,牙齿咬得咯咯响。孔亮还想奚落,被赵立目光阻拦,他打开柜子找出一件干净衣裳换上,又从另一张床底下掏出一个布包,里面包着几锭银子,大概有五、六百两,是他全部的积蓄。他把银子全塞李度香手里,说:「别担心,我会送你下山的,你家在信阳吧,你没有马很难赶路,我陪你到山下的人家买匹马。」
李度香没想到强盗会反送自己盘缠,很是惊讶:「我……我不能回信阳。」
「为什么?」
「我被人算计,家产被坏人霸占了,那个人把我赶出信阳,我回去他会杀了我的。」李度香回忆起几天来的遭遇,简直是把出生以来的霉运全部积累到同一时段发作了,在这之前,他真是作梦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落到这种山穷水尽的地步。
「那你打算去哪里?你还有别的亲戚可以投靠吗?」
赵立的语气很是担忧,但就是这种担忧再次激怒了李度香,他无法接受一个强盗的同情,这太伤他自尊了。
「我去哪儿关你屁事!你这个小混蛋抢光了我的盘缠,现在又假仁假义充好人!鬼才相信你!大爷我家财万贯,才不稀罕你这几个臭钱!」
啪的将银子摔回赵立怀里。
赵立不知所措,孔亮却火了:「好一个大言不惭的落魄少爷,家财万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吧,如今身无分文,还装什么阔?你不要就拉倒,赶明儿等你过上讨饭的日子,才知道铜锅不是铁铸的!」
李度香面红耳赤,转身又走,却被赵立堵住去路。
「等等!你不能就这么走掉!」
少年苍白的脸泛起一片红潮,很是激动。李度香以为他反悔要把自己献给强盗头头,不禁胆怯。
「干嘛?少爷我没找你算帐已经不错了,你还不准我走人吗?」
「不是不是,你听我说。」赵立欲言又止,努力整理好脑中的语句才说:「你在信阳的家产我没办法帮你夺回来,但是这次你被抢走的盘缠,我一定会还给你。请你暂且在这里住些时日,等我凑齐钱再走好吗?」
李度香更是傻眼,哪有人愿意把吃进去的东西再吐出来的,何况那些财宝又没落进赵立嘴里,他凭什么替人还债?难道他又在打鬼主意?可是这么诚恳的态度不像是装出来的啊。
「你、你为什么要还我钱?我警告你,别对我起坏心,本少爷聪明绝顶,不管你耍什么花招都骗不了我。」
「我没有骗你。」赵立咬住自己薄薄的嘴唇:「是为了报恩。你还记得吗?八年前的冬天,在信阳十香斋,多亏你的十个包子和一个金如意,救了我和亮的性命。」
「啊?」李度香不明所以,他早将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其实这也不能怪他,穷人心中浩瀚如大海的恩情,在富人看来不过是一滴小水珠,洒出去就蒸发不见了。
得知李度香已忘了自己,赵立很是失落,孔亮在旁翘脚冷笑道:「早说你不必记挂这事,这些有钱人做什么不是凭一时兴起?你把他看得跟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似的,人家只当你是大千世界里的一粒灰尘,别说名字,连你长什么样还不记得呢。」
赵立被他嘲笑得有点不甘,冲口说:「你真不记得吗?当时我偷包子被人打,你救了我,还说要教我讨饭的技巧呢。」
李度香眼珠转了半天,一拍脑门:「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爱吃包子的小叫花啊!对了对了,那天我把爹送我的如意扇坠随便给人,还挨了好大一顿臭骂呢。不过我记得你的眉毛原来没这么细啊,当时看着又粗又黑,跟两条毛毛虫似的。」
赵立大为开心,接着说:「这八年来我一直盼望着能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所以刚才才会豁出性命保护你。总之,不完成这个心愿我永远不能安心,请你成全我吧。」
他目光灼灼,包含极深的执念,看得出一直期盼着报恩的一刻。李度香骤然哑口,判断不出这是上天伸出的援手还是厄运的圈套,但是此时他确实走投无路,就算收下赵立的银子,也只是杯水车薪,还不够他几天的花销。
想来想去,实在没有比留下更好的退路了。看赵立目光刚强,不似坏人,更于群匪之中奋不顾身保护自己。不如就照他的意思,在这里暂避一时,等赵立还够钱再走。
他权衡利弊,决定留下,笑逐颜开道:
「呐,我有言在先,这可是你们求我留下的,并非少爷我本意。而且我既然是你们的恩人,你们就该对我客气点。本少爷现在又脏又累,小立,你先去给我烧桶洗澡水吧。」
李度香的少爷脾气天下一绝,除非是对他俯首帖耳的奴仆,否则极少有人能忍受。就算身处落魄中,态度已收敛不少,但仍让孔亮恨得牙痒。他站在门外,看赵立又提着一大桶热水推门进去,忍不住骂道:「这都换第几次水了?这小子洗个澡怎么比娘们还麻烦?他当这里是大澡堂啊?就是积了三年的老垢,这大半天的功夫也该洗干净了吧!」
赵立抹把额头的汗珠,把濡湿的袖口再往上挽一挽,说:「他说再换最后一次水就够了。他赶了两天路,确实怪累的,咱们就顺着他一点吧,毕竟是我们害他流落到此的。」
「你就愿意一直这样伺候他?你他妈这恩报得真够冤的。」
「放心,不会太久的,等我把钱凑够还给他就行了,最多不过一年。亮,你是知道的,这是我一块心病,不解决掉我这辈子都不能轻松。」
赵立微微一笑,顶着孔亮就快杀人的眼神把水提进门去。立刻就听见那得寸进尺的大少爷欢喜叫喊:「啊,好舒服,我说嘛,泡澡的时候水越多越好。小立,待会儿再帮我加点热水,我腰酸死了,必须多泡一会儿。还有,过来帮我揉揉肩膀。什么?你不会?哎呀,很简单的,来,手先放我这里。就是这样轻轻的、慢慢的——啊,好棒——啊啊别停,继续——小立你好厉害,比推拿师傅捏得还舒服——嗯嗯——」
屋内传出李度香夹着浓浓鼻音的呻吟,尽管知道他是在享受按摩,但还是怎么听怎么淫乱。孔亮又恨又气,连骂几声「狐狸精」,解开裤腰带钻一旁撒尿去了。
入夜,李度香揉着被热水泡得起皱的手指问赵立:「我今晚睡哪儿?」
赵立为自己的床换上干净的床单枕套:「你睡我的床吧,我可以跟亮挤一挤。」
李度香看看那张床,头摆得像波浪鼓:「不要,你这张床方位朝西,是大凶位。算命大师叮嘱过我千万不能睡这个位置,否则会短命的。」
「那你想睡什么地方?我把床搬过去。」
李度香环视一周,指着孔亮的床说:「那张床的位置好,我要睡那张床。」
孔亮在门外冲凉,听李度香一说,光着身子冲进来叉腰大骂:「李度香,你给老子搞清楚状况!没让你睡猪圈就算对得起你了,你还真当这儿是你家,想躺哪儿就躺哪儿?老子这张床连老子相好都没睡过,你想睡等下辈子吧!」
他赤身裸体不着寸缕,偏偏那话又出奇的大,稍一烦躁就会激动,冷不防翘起来,吓得李度香倒退几步,恶心得直跺脚:「死黑皮!还不快把你那丑东西收起来!晃来晃去不嫌丢人!」
孔亮白眼一翻:「老子才不觉得丢人,骄傲还来不及呢!天下有几个男人像老子这么伟岸的?你要觉得自卑就直说,少在这儿装纯洁。」
「我才不自卑呢!男人要比就比个子,谁会看重那玩意!」
「哼,就是这玩意才重要。这玩意不坚挺,个子再高也是个孬货!」
李度香好不容易在洗澡时找回的好心情又没有了,怒冲冲瞪着孔亮,孔亮见他气得要哭不哭的,很是解恨。可一扭头却见赵立抱着床上的寝具往自己床上换。
「你干什么!谁准你碰老子东西的!」
赵立忙着铺床单,头都没抬:「从今天起你就睡我的床,这张床让他睡。」
「反了你!老子说不干就不干!哪惯得他脾气!」
「那好,从今天起你的衣裳床单都自己动手洗,我不会帮你了。」
杀手锏一出,泼皮如孔亮也乖乖闭嘴,他恶狠狠瞪了李度香一眼,两三下擦干身子,抱着枕头滚到赵立床上,拿被子照头一蒙说:「老子不想跟男人睡一个被窝,你另找地方挺尸去吧!」
赵立了解孔亮脾气,赌气也不过几天的事,只要不把他惹急了,他不会计较太久,收拾好床铺就叫李度香上床歇息。
李度香倒有点过意不去了,低声问:「那你睡哪里呢?」
「我把那边几张凳子搭起来就能应付了,我睡眠很少,不睡床也可以。」
李度香看了看那用几张狭窄的凳子搭起的简易床铺,脸上有些发烫。
蜡烛灭了,皎洁的月光将洞室照得一片明净。不久屋内响起孔亮粗鲁的鼾声,李度香睡不着,在床上翻来滚去,用枕头把耳朵堵住,鼾声小了很多,但还是睡不着。
他认为是床单枕套的缘故,将鼻子贴在上面仔细闻。粗布的织面大概经过很多次浆洗,已经非常柔软服帖。没有薰香,枕头里也没有塞满花瓣香料,可那股淡淡的皂角味却带着太阳烘烤过后特有的清新味道,闻着不会不舒服,反而很令人安心。
为什么呢?哦,因为今天当自己身处险境时,那个奋不顾身、挺身而出的少年身上也飘散着同样的味道。当时那么绝望恐惧的自己,躲藏在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