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毒性压下去就好,只要有时间,以我的权力,什么名医灵药找不到呢。这时才又想起其他,我迟疑片刻,终于问道,“为什么要帮我?”
他清澈的眸子在我脸上凝注片刻,忽然转开视线,看着我身畔的先生道,“这些天来,他已经算是我的朋友了。而且卢衡主政多年,虽无大功,但一向谨慎小心,不生事,不扰民,与民休息,也算是个好官。既然有这个能力,我自然应该救他。”
我怔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停了片刻,这才低声道,“那……你为什么救我?”当时我胸口剧痛,若没有他,恐怕先生未死,我倒要先死了。
他瞟了我一眼,半晌无语,眼帘微垂,脸上全无表情。
我却莫名地有些紧张,心提了起来,手指不由自主抓紧了身下的被子。
这时,他终于开了口,声音平静,“名册在你们手里,你有你的计划,不愿杀人无须杀人,可谁知你的继任者又会是什么想法?……我不想冒这样的风险。”
我呆了一下,手指慢慢松开,忽然一笑道,“是,你的担心很有道理,选择很正确。”
他抬头看了我片刻,也是一笑,笑容中,却带着一丝自嘲之意,随即不再多说,起身离去。
眼见他的身影就要消失在门口,我到底忍不住道,“不管怎样,谢谢你!”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说话,下一刻已开门而去。
我望着缓缓关上的门,出了半天神,终于轻轻叹息一声,收回了视线。转过头,看着静静躺在身边的先生,心口刚刚出现的一丝疼痛渐渐平息下去,慢慢浮上了一阵温暖……先生,先生……你还活着,还在我身边,这可,真好,至少,我还有你……我望着他苍白的面容,痴痴伸出手,轻轻抚上去,然后,猛然抱住他,一分一分收紧双臂,将他的身体紧紧贴到了自己的怀里。感觉到怀中身体那样消瘦,骨骼嶙峋,我一阵酸楚,一阵茫然。终于,我缓缓低下头,轻轻贴上了他微凉的脸……好吧,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当日,我一起身,第一个命令就是派人立刻寻找名医灵药,然后才是召见群臣,安安人心。随后又见了玄瑛,听他细细说了前夜之事,这才知道,经过昨夜,擎宇楼精锐折损大半,再也不成威胁了。
没错,昨夜偷袭的就是擎宇楼……之前我让玄瑛严密监视他们的行动,于是玄瑛查知了他们要在今夜行动,所以提前布置,一举成功,若不是我的疏忽,昨夜便又是一个完胜了。我摇了摇头,微一思忖,随即吩咐将擎宇楼众人严加看管审问,特别是为首的那个荆萝,同时放出风声,等一到秣陵,就将他们正明刑典,看能不能再引几条漏网之鱼出来。
玄瑛领命离去,我犹豫一下,便命人带岳纹上来。
岳纹被带上来的时候,我正揽着先生喂他喝药。先生仍然未醒,好在他并不是完全丧失知觉,药灌到口中,仍会本能地咽下。我小心翼翼喂他把一碗药喝完,这才转过头,瞟了一眼地上的岳纹。
他身上披枷带锁,十分狼狈,只是毕竟是重犯,没有吩咐,无人给他用刑,倒是没受什么伤。只见他呆呆跪在地上,有些失魂落魄,全不见初时洒脱狡黠的模样。
我看了他半晌,仍是有些无法相信……就是他,昨夜射出了那样致命的一针。终于,我低声道,“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做,我自认现在看人的本事不错,这个人,虽不是好人,却也不应是奸细之流,怎么会……
他仿佛骤然惊醒,身体一震,猛然抬头看向我,眼中慢慢浮上了愧疚之色。忽然他低下头,颤声道,“对不起,陛下,我有负圣恩。陛下对我很好,可我却,我却……陛下要怎么处置我都好,只求不要牵连岳家……”说着,已经叩下头去。
我注视着他,却不开口。他等不到我的回答,终于忍不住抬头看向了我。大概见我一脸冷肃,他身体一颤,脸上现出惊惧之色,慢慢转为乞怜,身体轻颤,眼圈也渐渐红了。
我轻叹一声,终于点了点头。他这才松了口气,身子一软,跪坐到了地上。若是昨夜,我定然不会答应,此刻先生有救,我冷静许多,更加之心中柔软,所以才不愿再多牵连,而且也算是为先生积德吧。
而岳纹见我答应,神情已经平静下来,仿佛根本不关心行刺皇帝他自己的下场又会如何。只见他略微出了一会儿神,才又道,“他们要对陛下不利,因为知道陛下喜欢小绮,以为陛下会带她走,所以给她下了蛊毒,想控制她,让她行刺陛下。没想到陛下没带她,却要带我走,所以我回家那天,他们让父亲给了我毒药毒针,要我听他们的指挥,暗害陛下,说等陛下……他们就可以给小绮解毒。”
我呆了一下,这才道,“岳家不要你了,朕对你不错,你却为了岳家人要置朕于死地,你……”
他双唇轻抖,跪伏于地道,“对不起陛下,我不能看着小绮死。辜负了陛下,百死莫赎,陛下要怎么惩罚我,我都心甘情愿。只是,我临死有一个请求,陛下喜欢小绮,能不能想办法为她解去蛊毒?”说到这里,他已是泪如雨下,一双眼却满怀希翼地望向了我。
我没有回答,却反问道,“他们没让你给朕下毒?你的机会很多,何必用那么直接的蠢法子?”
他呆了一下,低了头,轻声道,“给了,我,我……下不去手,陛下对我很好,我,我实在……于是我对他们说陛下防备得严,每日服侍前都有人搜身,毒药根本带不进去,无法得手,后来他们实在催得紧,那是最后一天,我无奈才……若陛下那夜不死,小绮必死。”说到最后,已是语无伦次,声音哽咽不清。
我听了长叹一声道,“你起来吧……”低头看看先生,轻声道,“只要他没事,只要他没事……一切都好说……”
此后几天,为处理善后之事,船驾暂时停驻在当地。同时一批批医生药物,流水价地被送上了我的船,只是却都没什么显著的效果。然后,忽然有一天,有人来报,说是名医许檀求见。
我不由大喜……这可真是天助我也!许檀是素和的义兄,有医仙之称,只是行踪飘忽,难以寻觅。若有他在,何愁先生的毒不解?
谁知我见了许檀才知道,哪儿有什么天助?原来一切皆有因果,许檀并不是碰巧来到这里。
那天他一见我,我还未及说话,他已然撩衣襟跪在了我的面前。上次见他,他总是一脸淡淡倦倦,仿佛万事不萦于心,此时眼神之中却带了一丝凄惶。
我呆了一下,挥手赶开了下人。
他立时叩下头去,我要扶他起来,他却一动不动,跪伏在地上,低声道,“求陛下饶荆萝一命!”
我呆了半晌,方才迟疑地试探道,“她是……你妻子?”
他没说话,身子却伏得更低了。
我不由叹了口气……原来是真的……记得上次他进京就是来找他妻子,一提到他妻子,就是一脸愁容……果然,有这么一个老婆,的确是挺愁人的。
我缓缓坐到桌边,半晌才道,“按理说,你是素和的义兄,既有所命,朕自不应推拒。只是你也知道,众目睽睽,刺王杀驾,这样的大罪,即使是朕,也不好为她开脱。”
他的身体一颤,没说话,缓缓抬头看向我,清俊的脸上有不安,但又多了几分探究。
我不动声色,静静看着他。
终于,他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样,骤然垂眼,重又伏下身,额头轻轻触地,再不动了。
我这才道,“你这样的一身医术,没于民间,太可惜了,太医院医正之位还空着,跟朕回京如何?”
他仿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干脆地道,“是,臣遵旨!”
我这才一笑道,“太好了……至于现在么,先帮朕救一个人。”
181。重生(下)
医仙果然是医仙,三日之后,先生身上的毒已尽去,那天半晚,他终于睁开了眼睛。那时许檀刚为他换过药,他离去之后,我挥退了众人,正俯身为先生整理衣服,这时忽然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呻吟。
我全身骤然一震,呆呆站在那里,许久一动未动,然后猛然抬头望去,只见那双一直紧闭的眼,轻轻颤动两下,终于缓缓张了开来。瞬间,我的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口干舌燥,紧张得连眼都忘了眨。
那双眸子慢慢张开,眼神有些迷茫,在我脸上停驻了片刻,然后渐渐清明,视线却仍一动不动,只是怔怔看着我。我从未在这双眼中如此清晰地见到如此复杂的情绪流转,惊诧、喜悦、无措、黯然……最后是疲倦。然后,那双眸子终于平静了下来,静若死水,那张脸上却露出了一个略带惶恐的表情,只听他用微微沙哑的声音道,“陛下,折杀臣了,这些事让下人来做就是。”标准神情,标准回答。
我愣了一下,脑中莫名一空,明明是最简单的君臣应对,我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只是呆呆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随着时间的流逝,眸光渐渐黯淡,脸上完美的表情再也无法维持,终于他霍然转头,轻叹道,“就那样结束,不好吗?”
我这才回过神来,脑中未及思考,已脱口而出道,“不好!”见他骤然回首,脸上露出了惊诧之色,我一口气道,“你欠我的还没还清就想这样逃走?我不许!不许!”
他怔怔看着我,眼中渐渐显出了疲惫痛苦之色,嘴唇轻轻颤抖,半晌方涩声道,“好……”
我心中骤然一痛,再也忍耐不住,猛地俯下身,紧紧逼视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道,“你舍得?你的宝儿,还有……我……”
他的身体一颤,看着我,眼中茫然之后,是……不舍……可是他嘴唇轻轻翕动两下,却就是不开口,最终,只低声道,“那又如何?我……可还有不舍的资格?那些流出的血,死去的人,可许我不舍?不过,陛下,你说得对,我还没权力死,陛下给我的惩罚,我会承担下去,我,做得到……”说着,他竟轻颤着嘴唇,勾起了一个笑容。
我见了那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半晌无法言语,心间如割如绞,胸口象压了千斤巨石,窒闷欲死,一瞬间,脑中无数往事无数情绪,生灭翻涌,直逼得脑袋像要炸开一样。
而他却只那样轻轻笑着,望着我。
我愣愣凝望着那个苍白飘忽的笑容,渐渐地心中那些纷乱的画面一点一点退去飘散,最后,眼前只剩了那双了无生气、甚至连痛苦也不见的眸子,脑中只剩了那天他无声无息躺在我怀中的画面……我的身体轻轻一颤,瞬间,心头一片清明,终于再不多想,深吸一口气,开了口,“可是,我,做不到……”做不到看你一生孤寂,一生痛苦,做不到与你近在咫尺,却不相见,做不到和你朝夕相对,却不碰触,做不到将你紧紧拥在怀中,却仍要强迫自己竖起一道冰墙,将两颗心远远隔开……我不要看你一生不幸,我也再没法行尸走肉地活下去。我给我们两个裁定的惩罚,我,却做不到……安信,素和,对不起!霎那间心头也不知是轻松还是沉重,只觉忽然酸涩难抑,干涸已久的泪腺一阵刺痛,随即眼前竟是一片模糊。可我已再顾不得这些,只是全身颤抖着,缓缓向他伸出了手。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朦胧见他恍若不闻,一动不动。
我却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