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非忍不住问天翼：“你恨我们吗？”
天翼没有回答。
罗非说：“智慧对你来说是一个沉重的包袱吧？”
天翼回过头，他的眼里有深深的深深的疲惫与悲哀。
罗非微笑：“你放心可可，他不痛苦，痛苦的是你。”
罗非说：“我以前看过一个故事，据说人的灵魂会六道轮回，许多人会托生为猪，可是有一个人托生时没有喝孟婆汤，他有记忆有智慧，别的猪都不痛苦，只有他痛苦。”
罗密怒道：“哥哥，可可闯祸，同天翼有什么关系？你罗嗦什么？谁是猪？”
罗非这才发觉得，自己居然对一个宠物解释了半天。他瞪了一眼罗密，骂一声：“他妈的！”他妈的，他居然对一个宠物解释，真是——他妈的！
天翼又去看窗外。山川河流都在脚下，城市象积木。
这样大的吸血鬼世界，忽然变成了一股可怕压力。逃不走，他避入深山，仍被抓住，无法反抗，怎样与这样可怕的整个世界抗争？余下的只得是死亡与屈服。没有人喜欢死亡。那么，象可可那样仰望主人，小心翼翼地听从召唤。听从命运安排与主人的处置，用整个生命表达自己的忠诚换取主人有限的友谊，就这样活下去。
回到家，罗非扭着可可的耳朵把他拎到屋里去。
天翼问：“他会打可可吗？”
罗密说：“你不用担心，可可到了发情期，这是正常表现，哥哥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天翼慢慢回过头看罗密：“他会阉割他吗？”
罗密吓一跳：“不会，怎么会呢！不过……”罗密沉默一会儿：“他可能会带可可去打针，降低可可的性欲。”
天翼忽然笑了，笑容冰冷诡异。
罗密再次被他吓到：“干嘛，你这是表达高兴的方式吗？”
天翼拍拍他：“好笑，真好笑！”
罗密问：“你笑什么？”
天翼不肯说。
罗密摇晃他：“快说快说！”
天翼笑道：“有的人要降低性欲，有的鬼要吃伟哥。好笑不？”
罗密搔搔头：“好笑吗？我怎么听着象讽刺呢？”
天翼收敛笑容：“对不起，罗密。”这不是你的错。
罗密很想伸手在天翼背上轻轻抚摸，象安抚一个狗或一个幼儿那样，也许不尊重，但却亲昵，安慰起来很有效，他一直喜欢妈妈那么做，可是对天翼，他不敢放肆。友爱，就更须尊重对方的感受。
天翼说：“我很感谢你同你的家人。罗密，不过，你哥哥说得对，智慧是我的包袱。”
罗密倒底还是忍不住拍了拍他后背：“天翼，我会保护你。”
天翼再一次笑了，但是很温和，罗密有什么能力保护人，他养一只猫都需父母同意，可是，他这份情谊他应当感激。
天翼回自己的房间，用自己的帐号，一次次在网上留言：“朱丽，我是天翼，绝望地寻找你，请与我联络。”
夜里，天翼第一次试着把额上的名牌对住可可的房门，轻声说：“打开。”门轻轻地开了。
天翼站在门口迟疑，可可已经站在他面前，黑巨人看见是天翼，喉咙里含糊一声，后退一步，让天翼进去。
天翼慢慢走进可可的房间，这间屋里的东西，为了适应可可的巨大身材比天翼的都大一倍，凳子似沙发，桌子象床。
天翼坐在可可的巨大沙发上，看上去象个娃娃，他问可可：“为什么打我？”
可可手足无措地站在地中央，他从没有与同类交流的经验，不知如何表达，可是半晌，他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词：“主人，是我的。”
天翼笑了：“罗非是你的主人。我不会抢你的，我不想给自己抢个主人。”
可可沉默了。
头两句他能听懂，这小人说不抢他的主人，那很好，他很高兴，后一句他听不懂，不明白。
天翼说：“可可，你要控制自己，我知道那感觉一定不好受，可是你要学会控制自己，不然，会遇到比电击器更可怕的事。”
可可重复：“控制？”
天翼寻找可可能听懂的话，半晌，他说：“你要听话，不然，会被打。”同罗非说的，有什么不同？
天翼沉默了，有什么好说的，这种话，罗非一定已说过多次。
过了一会儿，天翼说：“那女孩儿吓坏了。可可，你伤了人。”
天翼问：“罗非打你痛吗？”
可可含糊地说一声：“主人。”然后点点头。
天翼说：“那么，你打别人，别人也会痛的。”
可可愣了一会儿：“我没打，我抱她。”
天翼说：“可可，那样是不好的。”
可可拉起天翼，过去打开电脑，用手指：“看。”看，电脑里跳出若干俊男美女，嘻笑着靠近，衣裳尽褪，喘息呻吟。
天翼伸手关了：“可可，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是，你想做的，那女孩儿不一定想做，你长得高大，不等于可以强迫别人做你喜欢的事，你明白吗？”
可可愣愣地看着天翼，天翼苦笑：“你能听懂吗？
可可沉默了，脸上的表情象个孩子一样迷茫无助。
天翼叹口气：“可可，以后再也不要那样做了！那是不被允许的。”
天翼回自己的房间，倒在床上，他觉得挫败。他无法改变可可的命运。可可的命运在他的智力被毁之际就已注定。天翼救不了他。
他也救不了自己。
真的要一生做一个宠物了吗？属于罗密的私人物品，没有女伴没有家没有亲人，只有罗密这个主人，罗密说保护他，罗密终有一日会成一个有能力保护自己宠物的成年吸血鬼，可以保护他，可是也许有一日罗密不再需要一只宠物了，也许——即使最好的结果，罗密保护他到他死去那一日，那么，就这样过一生吗？
如何逃脱这种命运？
九，文雅公主
早餐是一碗白粥加一个煎蛋，一小碟腌了的黄瓜。
很好吃，很爽口。
清晨的阳光照在雪白的餐桌布上，清新明朗。
罗非过来拍拍可可的肩：“多吃点，今天的天气好，我们出去走走？”语气那样和蔼，让天翼慢慢地抬起头。
呵，罗非的眼睛里倒真的有一点关切与忧虑。
可可点点头，毫无疑问地跟着去了。
天翼看着罗非与可可走出大门，一路上罗非还轻轻地拍着可可的后背，这少见的温柔让天翼的胃缩成一团，那有着一点点清甜的白粥忽然都成了苦味，天翼放下勺，站起身来。
追上去，阻止他们！
不可能的，如果可可真的强jian了那人类少女，怎么办？
可可是个宠物，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即使他们肯放他走，他也不会在别处生存。
他要在这里生存——受人照顾，白吃白喝，就一定要付出代价。
有一天，这命运会不会也落到天翼头上？
天翼忽然弯腰，吐了起来。
罗密过来收拾，把吸尘器放到地上，小小机器人自动扫瞄，发现目标，呜呜呜滑过来，扫扫吸吸擦擦，把地上收拾干净，罗密给天翼一杯水，轻声道：“我哥只是带可可去打一针。”
天翼厉声：“你哥为什么不在自己屁股上打一针，我看他发情发得比可可还厉害！”
罗密默然。
赵敏用手按住头，头疼，她头疼，家里忽然间好似有了三个孩子，都需沟通教育引导解释，一时间她控制不住自己，站起来：“因为罗非可以控制自己，无论何时，记得控制自己，否则会招至他人的强行控制。”
天翼呆在当地。
罗密惊讶：“妈妈！”
赵敏轻轻地捶自己的头：“对不起，天翼，这件事，对我来说，也不是一个容易下的决定。我没想到更好的办法。你不用担心，这种事绝不会落在你头上。”
不会吗？真的不会吗？
赵敏想了想，又说：“药物不是永久性的，有效期一年，如果以后可可有了合适的对象，如果他想留下后代的话……我想了许久，觉得这样，对可可，比较好。”
天翼沉默了。
赵敏说：“这件事我已考验了很久，从可可开始发育那天起，我一直希望找到一个比较好的解决方式，不是因为可可做错事而惩罚他，天翼，这只是不得不解决的一个问题，我们收养了可可，要对他负责，可可无法控制自己，如果放任不管，有一天会出事的，我不想可可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天翼沉默了，半晌他抬起头：“谢谢你。”赵敏听到他声音的感激，这一次不是礼貌客气，是真的有一点点感激，她低下头，看到天翼那双微红的眼睛，这个孩子倒底还是接受她的好意了。是的，她可以根本不理，让铁一般的事实教训天翼，天翼会明白的，即使不明白，谁在乎一个宠物的愤怒呢？他们是主人，他们可以驯服他而不必说服他，那容易得多，也有趣得多，而且效果良好。而解释，一开始解释，就需不断解释，如果教会一个宠物服从，那会容易得多。
最让天翼感激的是，赵敏说她想了很久。
在赵敏眼里，可可虽不是一个平等的人，至少也是一个平等的生命。
赵敏还要安慰天翼，天翼手腕上的微型电脑已经轻震，天翼歉意地：“我出去一下。”
赵敏点头。看着天翼的背影，再一次觉得，还是笨一点的宠物好，不过，这一个，更可怜可爱。
罗密追出去：“天翼天翼，谁找你？”
天翼苦笑，他的隐私呢？好吧好吧，天翼苦笑着把手腕伸出来给罗密看：“朱丽？！”
抬头：“你妹妹找到了？”
天翼道：“二百个人声称自己是朱丽，问我有什么事，这不过是其中之一，不必高兴太早。”
回到房里，轻轻点击，弹出一个小小透明画面，上写：“如果你是人类天翼的话，请同我联络。”
下面是号码，天翼微微发呆，回过头：“这个比较象，是不是？”
罗密用力拍他后背：“这次一定是，打起精神来，高兴点！”
天翼咧咧嘴，轻轻敲着桌子，迟疑不决。
罗密推他：“干嘛啊，快打电话！”
天翼笑：“外一又是恐龙呢。”
罗密道：“是恐龙就屏蔽她，快快。”
天翼拨号，片刻电话上出现一个穿着淡青色制服的中年女子：“你好，白凌川。”
罗密一下坐直，差些没站起来敬礼，他刚要问：“是不是拨错号？”
天翼已发问：“朱丽在吗？”
那严装女子立刻转身吩咐：“叫朱丽接电话！”
然后回过头来：“请稍等。”
罗密捏住天翼手臂：“白凌川！我们打电话到白凌川！”
天翼皱眉，被捏痛了：“白凌川是什么东西？”
罗密愕然：“我还以为你喜怒不形于色呢，笨蛋，白凌川是王宫啊！”
天翼也是一惊，然后笑：“王宫里的狗，是否比你们家的狗高贵些？”
罗密要回骂，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张着嘴，屏幕上已经出现一个美丽少女，长发披肩，鹿一样的大眼睛却又带一点俏皮，罗密就那么张着嘴，慢慢慢慢地涨红了小脸。
真是一个美女。
当初罗密挑上天翼，就是因为天翼漂亮，可是同这个少女的美貌不能比，这个少女，似一朵百合。
天翼轻声：“朱丽！”
那少女眼睛已湿润：“哥哥！”
然后沉默了。
沉默。
这美丽的兄妹俩儿，就这么默默相对，良久无语。
罗密轻轻推推天翼，天翼微笑：“干嘛？电话费很贵？”
罗密再一次涨红脸：“靠，我不是那意思！”
天翼回过头去，对朱丽微笑：“还好吗？”
朱丽擦擦眼睛：“主人对我好极了，你呢？你还好吗？你的暴脾气！一定要收收。”
罗密忍不住：“没关系，天翼很好，我们是好朋友！”
朱丽吃了一惊：“那是……”
天翼不情愿地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