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颖不愧为京城首屈一指的千金小姐。见地就是要高过我家这位不懂事的女儿。”叶妈妈用极高的赞美之词来夸奖彭瑶颖的知情识趣。
抱着叶夫人半臂胳膊的叶志美对彭瑶颖眨眨眼睛,笑说:“妈妈。您偏心,刚来京城庆生就忘记女儿的平日里的优点和好处啦。一会儿,您可要帮我留意着魏芒的一举一动,绝对不能让他欺负我在京城无依无靠。”
☆、147 暗流涌动
三人正你来我往地聊着,魏氏家族的贺寿代表已经走进礼仪性的谈话范围了。
眼观六路的叶夫人察觉之后马上抽身出来,她很亲切地称呼魏芒的继母为“夫人”。
只一个简单的开场白,魏夫人的脸上便溢出了满足的笑意。
“魏夫人”是魏叶渠的继妻,出身京城的富豪之家,但与魏芒移居英国的生母相较起来,家世不在同一个等级之列。这也是她虽然赢得了名分,赢得了婚姻,却始终耿耿于怀的一处心理私隐。
叶夫人无疑与魏芒生母有着同样高贵的出身,能够得到她礼节上的认可。“魏夫人”的内心被充分地治愈了。在京城,在等级分明的上流社会,一声隐去原本姓名的夫人尊称该有多么来之不易。
魏夫人晴朗地笑了笑,她没有按照传统的方式开场聊天气,而是直接将话题转移到了叶志美以及她的同伴彭瑶颖身上。
“看着令千金和她出色的朋友瑶颖小姐,我真羡慕极了。果然去欧洲留学过的孩子们气质会大大不同。魏芒也能像志美这么优秀,能够去欧洲完成自己的大学学业该多好。”魏夫人颇有感触地紧紧握住手拿包,仿佛要把内心的遗憾通通揉进晚装包一般。
叶夫人闻言只是按照标准笑容微笑着,她的视线越过魏夫人的肩膀,又最后停留在她的肩膀处,她接过话题问:“今天魏芒他没有和您一起过来吗?好久都没有见到他的人了,也不知道有没有长高呢。”
叶志美在一旁笑起来,“您真是的。魏芒都二十岁了。二十岁的男孩子属于成年人,哪会几日不见就长高一截的。”
母女两人巧妙地为魏夫人搭建了一座继续透露魏芒情报的台阶,魏夫人岂会不知,她心领神会地道歉说:“魏芒现在创业工作繁忙,说今天要自己驾车过来。所以并没有用家里的车子。这孩子一定打了单独拜寿的主意吧。我挑选的礼物,他是从来不会认可的。”
明明就在避忌你继母的身份,还在粉饰太平,生母总之要比继母更加优越,叶夫人心下冷笑,浮在脸皮上的表态却极其通情达理,她颇有同感地与魏夫人交流起养育儿女的心得:“现在的孩子哪有我们二十岁的时候那么乖?志美也一样。她的日常私事早就轮不到我插嘴了。有时真为她的一举一动捏把汗啊。社会上人心叵测,他们毕竟年轻,会不会被人欺负有苦难言,会不会受人蒙骗走上邪路,会不会交到不好的朋友荒废时光。作为母亲,操心总是难免的。只盼他们能够理解我们的苦心才好哇。”
魏夫人颇有感慨地点点头,聪明如她,何尝没有听懂叶夫人的弦外之音?魏芒交结女朋友,与人共同居住之事,她早已清楚明了,可奈何,她在魏芒父亲面前提过几次却始终得不到任何关于此事的表态。一向奉丈夫旨意行动的魏夫人,即便对魏芒破坏自己一手联姻的婚约有诸多不满,但也只好按兵不动。
她其实存有两面讨好的私心的。来到魏氏家族之后,她并未养育自己的子女。在某种程度上,她在君泰魏氏的未来便牢牢捏紧在魏芒父子的手中。对于魏芒的态度,她也是矛盾的。一方面希望能够讨好他,巩固自己在丈夫之前的形象,而另一方面,她又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情敌的儿子能够人生一败涂地被魏氏逐出家门。
这种两面的心态直接反应在她对待魏芒的婚姻上。既希望凸显出自己在促成叶魏两家结合的价值感,同时又不期待魏芒能在联姻中得到真正的利益和幸福。
叶夫人大概能够体会魏芒继母在这段姻亲关系中扮演的微妙角色,所以她也只将话题点到为止,并不打算正面将魏芒女友怀孕的消息透露出去。这张不好不坏的牌该用什么打法?精明老练如叶志美的母亲,也在一时间拿不出决断来。
一直站在一旁的叶志美见母亲并没有对自己辛苦得到的最新消息加工利用,心中既疑惑又着急。
两位夫人已经开始聊起无关紧要的珠宝话题,更没有了晚辈们插嘴的机会。
站在一旁观战的彭瑶颖对她耸耸肩,找了个告辞借口将叶志美带出社交圈子。
“魏芒来了。”
叶志美顺着彭瑶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魏芒正亲切地与他在光华的朋友介绍着林佳妮。状似温馨的场面之于自己实在太过碍眼,叶志美想到未婚夫刚令一个女人怀孕,现在又可以惬意自在地带着自己的女秘书前来社交,压在胸腔里的心火一下窜了上来。
“你要过去给魏芒难堪么?”彭瑶颖拽住叶志美的胳膊,“魏芒连继母的面子都不肯给,想必有备而来。你和他之间只有婚约,没有正式结婚,即便结婚,不分青红皂白去干扰丈夫的社交也会被人抓住把柄的。”
叶志美深吸一口气,手指被她握得骨节咯咯响,“那你说怎么办?要我忍气吐声,便宜这对狗男女么?”
彭瑶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那个野丫头的来历我们还不清楚呢。魏芒如此花心,想必水津亭也伤透了心,你和她们这些女孩根本不在同一个层次,何必生气呢。先冷静下来,等他跟阿姨道过生日祝福再说吧。”
叶志美咬咬牙,“小颖,你不知道。更衣室那个丫头,就是魏芒的女秘书。我的未婚夫从夜店坐台小姐里选出来的优秀员工。”
“什么?!”这次换作彭瑶颖吃惊不已了。“我还以为只是一般学习舞蹈的女学生。”
叶志美鼻孔里发生哼哼声,“喜欢成熟的姐姐,不是魏芒少爷一贯的口味吗。所以说家庭的健全对于人格的完整至关重要。”
说完,叶志美旋身放弃了用眼光牢笼捕捉未婚夫的行动。彭瑶颖消化着叶志美的爆料,追问:“你确定我们比水津亭更先得到魏芒劈腿的讯息么?”
叶志美十分肯定地点点头,闻言她身边的彭瑶颖果决地招手唤来了男侍,她吩咐:“请魏芒少爷过来一趟。就说我有好消息要通知他。”
☆、148 孤身一人
京城一隅的繁华总会特别映照出另一线的简陋,同样是正午时分,有人脚踩红毯步入礼堂,也有人为了饱腹下到厨房。人间世界五彩纷呈,但人和人之间却永远不会如同空间一般死气沉沉。
人是会流动的,时空会将生命分割成新的面貌,却阻挡不住男人与女人之间的爱情。
厨房的汤锅沸腾起来,水津亭提醒一声,水妈妈才恋恋不舍地从客厅飞奔到厨房去下挂面。
嗡嗡的训导,漫天飞舞的音符在水津亭头顶上空盘旋着,最后停顿下来,像一顶巨大的铁帽子重重压在耳际。
水津亭坐在原地没头没脑地笑出来,她摸了摸空无一物的太阳穴,惨淡地意识到她已经被妈妈的金箍套牢了。
她有点感谢及时响起的那一锅水。是它终止了妈妈连绵不断的炮弹攻势,没有让自己成为在言语攻势下怒吼牺牲的女壮士。
水津亭很想换个角度去爱自己的妈妈。可她忍不住把一部母亲牢骚女儿中途不忘去厨房为爱女烹饪食物的家庭暖情故事理解成母亲长篇训女中途也不忘吃午饭的黑色默片。如此滑稽,滑稽得如同二战中的意大利军队为了享受午饭而放下与敌军交战的武器,自顾自去煮意大利面一般。
水妈妈的话永远不可能正中对方内心的关切。她深深陷入了所谓命运的不幸,所以无暇体察别人的难处。和爸爸相识二十余载,从相爱到仇视,口口声声说与那个坐牢的人再无半点关系,却无可奈何地令自己不停地怨怼着辜负自己结婚美意的男人。
水津亭从有记忆开始便被绑架于这段不开心的羁绊之中去,至今无法挣脱,她或许可以原谅爸爸,可以理解妈妈的痛苦,但她绝对无法接受妈妈始终怀恨爸爸在心的做法。
“只要愿意宽宥,我和妈妈是可以重新开始一段新生活的。”水津亭曾经如此劝慰过水妈妈。说出这句话时,水津亭在脑海中最先浮现出了魏芒的影像。
她从妈妈的人生经历上反照出了自己的现实,当时她便暗暗下定决心,无论与魏芒的未来如何,她绝对要记得最初爱上他的那份真诚,不能成为妈妈一样的怨妇,在此后无穷无尽的岁月里空余抱憾。
爱过就爱过,她要努力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而不是让魏芒为她此后的人生负责。
水津亭注视着在厨房劳作的妈妈,再次坚定了自己有些动摇的立场。咄咄逼人的水妈妈在自己面前其实藏不住一点心事,刚刚水津亭问她“是不是有人来过家中”的时候,水妈妈明显慌张了。
她马上抢过女儿的话头说:“妈妈现在只担心你和那个魏芒少爷的事。他有未婚妻,你不能再给这样的男人当情妇。一个女孩家无名无分跟那样的少爷公子同居久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还年轻根本意识不到,名分和名誉对于女性来说多么重要。那是社会地位,是爷们儿给予咱们的社会身份,比金钱啊,甜言蜜语啊,都重要得多,堂堂正正在社会上做人,名分那是绝对必须的。只有结婚,生出来的孩子才有爸爸,才能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母亲连“女性”这么学究官方的词汇都摆出来给女儿讲道理了,可见她因为结婚之事受到的伤害之深,对人情世故思索得颇有一番见解。
水津亭听到这里,不由得对母亲肃然起敬。
在她的印象里,水妈妈虽然很会抱怨社会的不公,却很少对问题进行过有效的思考。就如歌德笔下“从不思虑的善良市民”,母亲原来并不是只有抬头看到秋叶落下,然后欣然记起来说一声“冬天要来了”的快活一族。
此后水妈妈确认似的询问了她,“你和魏芒之间的事情是真的么?他在事业上帮助了你,对不对?”
虽然妈妈非要将爱情和事业用直线逻辑牵扯在一起,令水津亭有些不痛快,不过她也不打算否认魏芒的存在以及魏芒对她事业的影响力。有人用另外的视角将故事的一面讲述给水妈妈听也不错。
水津亭出离愤怒地老实点点头。
见女儿对自己坦白,水妈妈再也抑制不住压抑多年的冲动,开始长篇大论地将自己的观点展开来论述。整个过程,水津亭一言不发,直到妈妈突然发觉了午餐时间将至,短暂停住了话头,唉了一口气说:“再生气,也要吃饭。你也只有我一个归宿了,我不给你饭吃,没有人瞧得起你。长了这么大,像样的饭也不会做,将来我不在,会不会饿死自己呀。”
水妈妈煮上水后重返客厅坐下后心情似乎好了些。
水津亭趁机问:“来人到底给了我们多少分手的补偿金啊?”
提到钱字,水妈妈的脸色瞬间不悦起来,在气势上也更加强硬起来。其实水津亭该生气的,自己的亲生母亲面对实利的诱惑,选择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但反过来想一想,来自叶志美家族的利诱又似乎建筑在了深刻洞悉水妈妈和舅舅价值观的基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