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手机没有信号。
对刚从会议室出来,就急着找到她的韦宗泽而言,短短几个小时间,她简直像是沉到海底去了。人海中。
韦宗泽甚至不知道去哪儿找她。
“你急也没用,她肯定是去了什么的信号弱的地方。”葛离道:“或者是手机出问题了。”
当时他和韦宗泽正在李玲如家附近,打给李玲如,她说自己正在工作室里画画,不在家。也许这几天都不回去了。她仿佛一点也不在乎傅剑玲一个人跑到哪儿去了。
韦宗泽没办法,只好让葛离开着车到处去看看,没准在路上碰到,他自己则一直坐在李玲如家的楼下等待着,每隔几分钟,就打一个电话试试信号。太阳落山后,风变得稍稍沉重些,感觉快要下雨了。一会儿,忽然听到街面上有嘈杂的声音传来,韦宗泽听两个从那边过来的路人说,外面儿出车祸了,一面包车歪了,撞飞好几个人,还好没大碍,一个个吵闹得要命,好多人围在那里看热闹。
韦宗泽问:被撞的人有没有女的。
没有。都是几个爷们儿。
噢。
你不去看看?一会儿警察来就不让看了。他们吵得怪有趣的。
他不觉好笑,摇头回道:没事儿,我不想看。
那两人道,哎,你这哥们儿真冷静。
不是,因为我在等人。
等人?那我劝你还是出去看看吧,没准儿你等的人正在外面看热闹呢。
听他们用这理所当然的又极其乖张的逻辑一说,韦宗泽顿时有种想笑却又笑不出来的感觉。琢磨一刻,他还真起身,舒了口气,两手□裤子两侧的口袋,出去看热闹了。
小区门前果然已经围得人山人海,围观群众中有提着包的,端着饭的,杠着大麻袋本该去送货的,还有抱着小孩和挽着恋人的。韦宗泽拿着手机,一边试着拨打傅剑玲的电话,一边混进人群里寻找。耳边还传来面包车司机不怎么惭愧的赔礼声,和那几个被撞到的人开出不可思议的赔偿价码。
然后电话就通了,他听到傅剑玲清脆的声音,“你打了好多电话。”
韦宗泽一愣,“是,我找不到你。”
“我又不是小孩子。”
“我知道。”
“你在哪儿呢?”
“我……”韦宗泽本想回答,我在李玲如家附近,结果脱口而出的话是:“我在看热闹。”
哈哈,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傅剑玲却直笑:“我也是。”
韦宗泽马上朝四周看了一圈,发现傅剑玲正站在一个手机店门前的台阶上,真的在看热闹。他马上挤出了人群,朝她走过去。
“你下午到底去哪儿了?”他有点着急地说。
“我?去故宫了呀,还有天坛。”
“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他皱眉,也上前两部站到台阶上。
傅剑玲道:“跟你说有什么用?你给我免费门票?”
这还真是典型的中国式幽默。
韦宗泽看看手表,都到晚上了。拉起她的手,“走吧。”说
“去哪儿?”
“我家。”他头也不回,“李玲如说她这几天都不回来,所以……”他径自把她拽上了一台出租车,飞快向司机报出一个地点,然后补充道:“我想让你在我那儿住。”
傅剑玲侧头看着他,半晌没吭声。
“我今天买了机票,明天一早就回武汉了。”
一句话,就让他的心坠到谷底。
他的家离李玲如家还挺远的,打车也要一个多小时,全程他都拉着她的手。
直到两人站在他家门前,韦宗泽掏出开门的钥匙,居然三番两次都没准确□锁孔。
好不容易□去了,转动门锁时,他又转头问她:“你似乎一点也不紧张。”
“嗯。”傅剑玲说。她真不觉得紧张,之前让李云桥进她屋的时候,她比现在可要害怕得多。他仿佛看穿她的心思,心马上就冷下来,垂头看着紧紧握着钥匙的手,蓦然间,松开了。他往一边退了一步。
“我想知道你的答案。”他还是垂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如果你愿意,就打开门。”如果你不愿意,就把门上的钥匙□。那样的话,我什么也不会做。”
他一直垂着头,以至于完全没有发现傅剑玲的表情,在他每说一个字时都显得更加迷离。他只看到她纤细柔软的手,缓缓抬起来,先是指尖碰触了一下,然后是整只手放在钥匙上面。
只听喀的一声,她却把门打开了。
午夜梦回无数次,她打开这扇门,来到他身边。
屋里没开灯,她就这么走进去,一下子隐没在黑暗里。
韦宗泽却还站在外面,极力忍住失控的情绪。
“我不是在做梦吧。”
他以手掌撑在眉宇间,遮住了一些难以启齿的脆弱形象。
傅剑玲道:“我想了很多很多,也许我犯了一个错误,就是我总在寻找一个绝对的空间,我想找到它,而且一度以为我已经找到了,然后我把我和你都放在这个空间里。我觉得这样就对了,在这个绝对的空间里,时间和金钱都没有意义,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你说我是不是很幼稚,即使是现在,我还是无法摆脱这种念想。”
“可惜,就像李玲如说的,我们自愿选择生活在世俗里,总有一天,要面临世俗的考验,然后,时间来验证结局。”
傅剑玲说着,嗓音渐渐变得沙哑,“可是,当我寂寞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在那个绝对的空间里面,只有我一个人存在着。今天是一个人,明天还是一个人,后天,再后天,也许每天都只有我一个人。”
生平发誓不再哭泣,她却无法压抑自己,“所以,你也给我一个答案好吗。韦宗泽。”
“这是因为寂寞,还因为爱情。”
原来,他们都很想知道的答案,只不过是转动钥匙这么简单。就像很久以前,她在借来的书中夹上一张自己的照片。就像他为她唱一首情歌,在寄来的信件贴着麦子黄的50分邮票,而她一看那字迹就知道寄件人的姓名。
韦宗泽的怀抱,早已跟记忆中不太一样了。亲吻也是,爱抚也是,只有紧张起来会皱起眉毛的习惯还跟以前一样。还有激动的时候,其实他很想亲她的眼睛,却总要忍着改用额头贴住她的。
“只要今天不是在做梦,即使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也没关系。”
他说。
“分手的那天,我想对你说等我,可是我没能说出口。”
“结果,就算你恨我,怪我,还是一心一意在等我。”
“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最了解我。”
他的话,有些沉重,“只有你知道,其实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时至今日,那些在他少年时摩拳擦掌渴望拥有的东西,现在都一一拥有,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多。但那少年的脸孔,却离他而去,永远留在了傅剑玲的眼睛里。
是的,即使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也没关系。
葛离在第二天擅自拿备用钥匙打开韦宗泽的家门时,差点被眼前的情景弄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傅剑玲坐在韦宗泽常用的电脑前正在看网站,头发湿漉漉的样子表示她刚洗过澡。韦宗泽却还躺在床上打着呼噜。
傅剑玲发现葛离进来时,稍稍有点惊道,“你有他家的钥匙啊。”
葛离尴尬得不得了,这时候好像不是给她解释为什么他有韦宗泽家的钥匙的好时机。
他瞪大了亮眼,非常非常激动地问傅剑玲:“你……你们和好了?”
傅剑玲唔了一声,虽然没有回答,却明明给他点了个头。
葛离那会儿,差点真就给她跪下了。连忙掏出手机,“不行,这事太刺激了,我得赶紧给我老婆打报告!”
傅剑玲就想着一会儿许为静听完八卦,马上就会追命似的再给她打过来的样子。这会儿她肯定还没起床,然后接到电话会首先骂葛离妨碍她睡觉。想着她就一阵好笑。
韦宗泽也醒了,惺忪地揉着眼睛从房里走出来。
看到傅剑玲正在用他的电脑看新闻,她指着正在阳台上打八卦电话的葛离说:“他正在跟许为静打报告。”韦宗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挠挠后脑勺,坐到她身边,“唔,我看我以后得把放在他那的备用钥匙收回来了。”
傅剑玲决定先回武汉。不管这一次她的选择是不是正确的,至少她能确定自己除了这段关系以外,还有很多其他重要的事情。
韦宗泽送她上飞机时,紧紧抓住她的手:“等我回去。很快。”
“嗯。”傅剑玲垂眸回道。
飞机起飞后,她感觉自己正在离开北京,心里无端端一阵难受。不仅仅是因为韦宗泽的思念,其中还有一些无迹可寻的情绪,它们都随着飞机一起飞上了云端。
她身上还披着韦宗泽的衣服,出门时发觉又变天了,她却没什么衣服可穿,怕赶掉飞机,她也没时间再去买一两件,只好披着他的外套就出来了。记得他以前是不用男士香水这种东西的,现在却在他的衣服上散发出淡淡的人造的香气。这种香气往往是用来藏匿自我,迷惑他人的。
她在飞机上打盹,而那香味却慢慢变成一种暖气,令她沉迷。
有一个画面,悄悄从心底浮起。
韦宗泽大一时一个人在面租房子住,傅剑玲去帮他打扫,结果在垃圾桶里看见一只纸折的飞机,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小字。她因为好奇,把纸飞机从垃圾桶里挑了出来,但她并没拆开,因为她却认得上面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字体。虽然看得断断续续,但几个关键的地方却一览无遗,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何感想。只能在韦宗泽进来发现之前,把它重新放回它原来所在的地方。
晚上吃完饭时,她看到韦宗泽直接把那只垃圾桶里的东西全部打包拿到外面倒掉了。
她发觉自己和韦宗泽最大的不同是——她喜欢保存旧东西,信件、礼物、笔记等等,而韦宗泽从来不这么做。但是他们两个人在相识已久的朋友眼里,却都有点因平静接受反而显得无情的地方,这竟是他们最大的共同点。
那时候,他们比现在还要年轻,比现在相信爱情。
但在那色彩斑斓,觥筹交错的盛宴里,杜雅却永远地离席了。
错爱的薛涩琪,试炼的许为静,还有这个无情的傅剑玲。
当她们举起盛着美酒的高脚杯,为十年一场春梦,二十年一段岁月,三十年一个轮回干杯,那阡陌红唇所唱出的祝酒词,是否会有一些伤悲的意味!
彼此掩藏秘密,旋即又将它和盘托出,你问我的问题,有一天我也会反过来问你。而我们共同的梦境,在很久,很久以后,才发觉它是一段往事。
一絮飘摇成往事,谁为昭华入梦来。
傅剑玲回武汉时,李云桥已经离开到德国去了。她从高志那里听说,李云桥一收到她去北京的消息,马上拎包就走。高志说完,还问傅剑玲,对有些人来说,事业和私人感情就是无法分割开来的,你不选择他,他大概会彻底无视你了。关于这点,你有没有一点懊恼的感觉?
傅剑玲摇摇头,不会。
高志说,那就好。不然我得重新考虑你的合同。
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人都低估了这一次李云桥对傅剑玲所投入的感情,包括傅剑玲本人,也包括他亦师亦友的至交高志,还有跟他血浓于水的妹妹李玲如。
傅剑玲回来不久,就收到一张李云桥从德国寄来的明信片,正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