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着一条全黑的呢裙,呢子流畅而服帖地紧挨着她的躯体,勾勒出姣好的曲线。呢子在膝盖上一点儿的位置截止,下面连接着高级黑色蕾丝花边,将她的小腿都包裹住了。
这是她要在陈白玉的告别会上穿的衣服。
沈孙义瞥眼看了看她,又移开视线:“不冷么?”她没穿打底裤,就连丝袜都没有。
冷吗?不冷吧。她想,她再冷能冷过陈白玉的身体吗?陈白玉的身体已经毫无温度了。
沈孙义道:“我爸知道我妈了,在小复式里碰上的,我根本来不及遮掩。他俩吵了一架,大打出手,我妈把我爸的脸都撕破了。我爸也不是省油的灯,我妈右腿瘸了,根本不是我爸的对手。”
“然后呢?”
“然后我成被殃及的池鱼了。”沈孙义将脸扭过来,指了指一侧脸上的抓痕,细细的,红红的一条。不长,但位置比较特殊,斜斜的跟猫须似的停在他的唇角。
姚东京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沈孙义也笑:“好在我女朋友不嫌弃我。”
姚东京讶异地挑了挑眉,沈孙义又道:“相亲认识的,y市人,还在念大学,是很干净很单纯的女生。”
说着,他垂头看了一眼腕表,自言自语地轻声道:“这个点儿应该补课结束了啊,怎么还没出来?”
姚东京笑了笑,没再多说些什么,道了别就先行离开。
到了陈白玉告别式那天,姚东京早早地出了门。快到地点的时候,张慧慧给她打电话,说她也要来。
姚东京愣了一下,沉默。张慧慧便哑着声音恳求她,希望她能带着她一起进去。
张慧慧和陈白玉并不认识,只是张慧慧憧憬段西安,而陈白玉又是段西安敬重的表姐,爱屋及乌,因此才会生了这样的念头。
带上她其实无妨。随她的便吧。
姚东京同意了。
不过这个点已经迟了,就算此时已在y市城区,乘车赶到地点也已经赶不上开场了。
姚东京就告诉张慧慧,到了就给她发短信,她会出来接她。
y市有座宝山,山不高,但绿树成荫,密密麻麻地遍布整座小山。别的野山通常有狐狸出没,还有狼,但是这座山没有。神奇得很。
y市人就开始传,这其实是座灵山。因为有了镇山之神,这座山才常年翠绿,却没有任何飞禽走兽。
山顶有个木亭子,占地面积不算小,平日有登山爱好者攀爬这座灵山,最高点就是这座木亭子,一览众山小,抬头去看,又仿佛离天很远。
苏佳玲借用了这座亭子,她在里头摆了木椅和木桌,还悬挂了大屏幕,用幻灯片播放陈白玉的照片。
姚东京走进去,在最后一排坐下,前面是黑压压的人头,她抬头张望片刻,并没有寻找到段西安。但是和苏美凤对上了视线。
主持人开始诵读开场白的时候,苏美凤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在姚东京旁空着的木椅上坐下,姚东京战战兢兢,赶忙弯了弯腰,喊了声“阿姨”。
苏美凤没应,过了半晌,她才轻飘飘地说道:“西安去瑞士了。你来之前半小时刚走,从y市坐的飞机。”她低头看了看手机,又说:“这个点,他应该已经起飞了。”
“我知道了阿姨。”姚东京微笑,像是说给苏美凤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我会等他的。”
苏美凤这次侧过头,定定地看着她。
姚东京报以微笑:“他等我很久了,这回换我等他。不过半年而已,一晃眼就过去了。还不及当初的三分之一。”
苏美凤哀哀地叹了口气,握住了姚东京的手:“山里头温度低,你去找老杨要件大衣来穿吧。我的大衣,就放在车里。你先拿去披着。”
苏美凤矮着身子,又重新挪回到原来的座位。
姚东京没去找老杨,她的手是冰冷冰冷的,可她不觉得冷。
告别式很快结束了。
人群涌动,向主人表示哀悼后纷纷离去。
姚东京坐在位置上没动,她在很多双眼睛里找到苏佳玲的眼。苏佳玲同样看见了她。她走过去,没有多余的话语,深深地鞠了一躬,像一只直角,保持了近一分钟。
苏美凤将她扶起来的时候,苏佳玲已经不在眼前了。
“你有下山的车吗?”苏美凤问。
“哦,我打车回去。”
“这儿根本打不到车。”苏美凤探头朝四周张望了下,忽地朝不远处招了招手,“平安,你过来。你送东京下山好吗?”
那是姚东京第一次看见陈平安。他和陈白玉长得太像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如果不是陈平安的鼻子比陈白玉的更挺些,如果不是他更高壮些,姚东京都要傻乎乎地以为陈白玉还活着了。
陈平安微微笑了笑,只翘起一边的嘴角,很有柯震东的感觉。不过他全然不像柯震东在《那些年》里饰演的柯景腾一样青涩不懂事,陈平安给人的感觉就是沉着稳重有气场。
这大概也和他穿的那身黑风衣有关,长至膝盖,风一鼓动,就呼啦啦地飘动,跟旗帜似的。他一米九的个头包裹在里头,不胖不瘦,刚刚好。
姚东京跟着陈平安出了亭子,陈平安腿长,两大步顶姚东京三小步,没多一会儿他便走到老前面去了。
姚东京没跟着他的速度走,倒是随在后头慢悠悠地来。陈平安便站在前头等着,不催促,但也没表现得极有耐心。因为姚东京看见他等她的时候,一只脚在拼命地点着土地,这是一个人等待到不耐烦的表现。
陈平安开的是一辆奔驰,大型的那种,跟运钞车差不多的大小。这种体型的车,行驶在泥土地上倒不费劲,坑坑洼洼的小路,油门一踩,轰地一声就过去了。
不多时,车便驶到了城里。陈平安沿着护城河一路开,开到没人的空地上才停止下来。
陈平安淡淡道:“到了。”
“哦——谢谢。”
陈平安眼睛一瞥,就瞧见姚东京正低着头在手机上敲来敲去,大概是在和人发短信。他收回目光,一手搭在方向盘上有节拍地敲着,目视姚东京下车。
等了一会儿,陈平安也从车上走下来,高大的身子挡在姚东京的面前,道:“你怎么还不走?”
姚东京条件反射地后退两步:“我在等人。”
陈平安了然地点点头,却没回到车上去。他也在那儿站着,双手自然垂下,扭头顺着护城河流看去。
“我姐是火葬,到时候取了骨灰,就撒进这护城河里。这河绕山,就是那座灵山,到时我姐的魂魄也绕着山,有山神保佑。”
陈平安在撒谎。苏佳玲这么爱陈白玉,怎么可能忍心将自己宝贝女儿的骨灰撒到y市的护城河里?
可姚东京信以为真。她震了一下,下意识地朝那条奔腾不息的护城河看去。她不明白陈平安怎么忽地和她说起这个,可听了这,她心里愈发难受。
鲜活的一条命,就要化作灰粉,泼撒进这湍急的河里,然后立马融进每一滴水里,随着河流一点点分散开,遍布整一条河。
到时候,这整一条护城河内都蕴藏着陈白玉的生命,她的肢骨,她的血肉,她的精神,她的思想。她会和护城河结为一体,整条河都是她,她就是整条河。
姚东京惊惧地退了一步,眼神闪烁,拳头不自觉地紧握。
是她的错,这都是她的错。不是她的过错,陈白玉也不会死。
陈平安冷漠地望着姚东京,从她闪躲的目光里看进她的灵魂。姚东京觉得自己就像是显微镜下的细菌,被人看得一清二白。
“我在想,如果时间能倒退,你能穿越回去,还会不会和我姐开那样的玩笑,我姐会不会就能幸免于难。”
姚东京闭了闭眼,失魂落魄地说:“如果能回去,我一定会猛拉住当时那个愚蠢的自己。我不能……我不会,绝不会再……”
“可惜时间不能倒退。”
陈平安凄凉地笑了一声:“姚小姐,你有没有想过一命抵一命?”
姚东京猛地睁开眼,陈平安正直勾勾地盯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头藏着浓浓的怨恨。她仿佛看见他漆黑的身后背着一把巨大的镰刀,就像所有夺人性命的死神一般。
她再一次闭了闭眼,干巴巴的唇瓣微微嗫嚅,咽了口唾沫,仍不知该说些什么。
下一秒,她像是被鬼神指引一般,朝那护城河迈了一步,接着,又迈了一步。
自护城河吹上来腥甜的风,刮擦在姚东京的脸颊上,她轻轻嗅了一口,胃里难受,精神却沉醉其中。
“一命抵一命……”她重复道,忽然呵地嘲笑了一声,微睁开眼,无神地望着河水,“一命抵一命啊……”
她闭上眼,耳边是猛蹿而过的风声。然后又戛然而止。
陈平安拽住了她的胳膊,她回头看他,对上了他冷漠又平静的眼。
他放开手,姚东京恍惚地站稳,就听他轻轻地笑了一声,可那声音里没有暖意。
“你逗我姐,我姐失足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没有人救她。我刚才逗你,你差一点从护城河摔下去。而我救了你。你比她幸运。”
他抬起双臂,张开手心往两侧一摊,说:“你们两清了。”
说着,陈平安低着头,扣着手指用指骨揉了揉太阳穴,再抬头时,眼神清明,望向了姚东京的身后,道:“那是你要等的人?”
姚东京回头看去,是张慧慧。告别式都结束了她才到,果然是来不及的。
姚东京拉着张慧慧,向她介绍了陈平安。张慧慧一路跑过来,一张小脸红通通的,听了介绍二话没说,双手合十,立刻微微鞠了一躬。
她那一头飘逸的长发,像春季的柳丝儿似的摇摇晃晃,乘风飞扬到了陈平安的眼前。陈平安嗅到了洗发水的香味,他的目光在张慧慧脸上多停留了几秒,终究客气地笑笑。
“这里和市中心还有些距离,不如我再送你们一程?”他道。
☆、第91章 文艺的小结局
回到x市以后,一切终于走上正轨。
姚东京回到姚氏,重拾旧业。她跟在姚春风身后四处游访,学习了很多,懂得了很多,感悟了很多。
闲暇的时候她会约朋友出来逛街。
张慧慧毕业了,去各大公司面试,频频碰壁。也是,她这样内向又容易脸红紧张的性格,面试官一般都看不中的。
被打击的次数多了,张慧慧就泄气了,想要不干脆回张氏咖啡店帮忙吧。姚东京就笑说,就你这手不能扛的小身板,要不是你爸妈是你爸妈,想必也会把你辞退的吧。
张慧慧哀哀地嚎叫一声,一头埋进手心里。
后来张慧慧还是没留在自家的咖啡店,她对这个是真不感兴趣。她大学是工科专业,但在那期间她自学了工业设计,开始练习绘画,除此之外还自学ps。
最后张慧慧被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广告公司录用,成为了一名朝九晚五,被老板压榨的小白领。除了双休日,她几乎没有多余的时间自由支配。
姚东京很果断地抛弃了她,再要逛街的时候,她就只叫罗伊娜一个人了。
罗伊娜和宗以文又复合了。
那天姚东京邀请罗伊娜一块儿出来泡吧的时候就发现了,起初坐在罗伊娜的保时捷里,她看着后视镜还奇怪,怎么她们身后总跟着一辆越野。
后来宗以文下了车,姚东京恍然大悟。
整个过程里,宗以文与罗伊娜保持三步远的恒定距离,跟个护花使者似的,俩眼珠子紧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