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秋怜笑笑,不以为意,看着李仇走远的背影,忍不住喊:“大人莫要再迷路啦。“
就见李仇背部一僵,旋即迅速离开,留得白秋怜一人笑出声——
傍晚回了寝宫,记起那封信,趁皇帝还未回来,忙拆开看。
赵启哲刚劲有力的笔迹展于面前,言谈话语间满是关怀与想念,实在想不到,那英气逼人的冀王也会有这么柔情的一面。
赵启彻大致说了一下自己的行进过程和所见所闻,看来南方水灾确实很严重,路上灾民不断,绝望和忧愁笼罩着城镇。
“秋怜,好生养伤,你不知道我听闻你受伤时有多么心痛,不过我信任东方那小子,他一定可以治好你。莫要在皇宫久呆,还是回到王府养伤最好。我已和管家吩咐清楚,必会细心照料你。李仇也留在府中,善先生也嘱咐他要好好保护你,你就不用担心了,等我回来。”赵启哲一想到白秋怜住在皇宫就不自在,他知道,皇兄对白秋怜是有些不同的,他不敢赌,只能期盼白秋怜离得赵启彻越远越好,莫要在分别这段时间生出变化。
白秋怜看着看着,不禁笑开,却又泛起苦涩,笑容带了一丝凄然。
自己是没资格受到这样的关怀的,赵启哲心心念念都是他,而他却一心只想利用,这样龌龊的心思,怎值得爱护——
白秋怜微微失神,全然没注意到,赵启彻已经缓缓接近。
本来是想来叫他一同用膳,进来后才发觉,白衣孑然坐于桌前,优美的侧脸似笑还怨,淡淡愁丝相绕,怔怔出神。
不快迅速蔓延,什么人可以让他如此牵挂?
白秋怜深深叹口气,将信折起——
“白大人在看什么?如此长吁短叹。”幽幽深沉的声音传来。
手中一抖,惊惶地站起。
“陛下………没什么,只是友人的关怀之词罢了。”拿着信,向身后藏。
赵启彻伸手,按住了信纸,直直望向白秋怜,冷峻的面容看不出情绪,却让白秋怜感到一股风雨欲来之势。
缓缓却带着强势地把信从他手中抽出,眼睛始终不离白秋怜,白秋怜抿着唇,不发一言。
“………。哦?原来是启哲送来的……”赵启彻剑眉微挑,随意扫了一眼。
“看来他甚为挂念白大人啊,连朕这个兄长都忘了,怎么不见给朕写封家书呢。”慵懒的语气,冰寒的眼眸。
白秋怜深吸一口气:“陛下不是每两天便会收到从南行队伍来的奏报么,臣只是偶得冀王殿下忆起,陛下就不要笑话臣了。”
赵启彻轻笑出声,向前迈进一步,几乎要贴上他。白秋怜面色一沉,想往后退,却被桌椅挡住,无处可退。
“这封信写得真是情深意重,倒显得朕不通事理,拆散有情人了……。”犀瞳钉锁对方,不放过他任何神情变动。
感到温热的呼吸隐隐喷在面上,白秋怜压住慌乱,强笑道:“陛下严重了………。”
凝滞的空气在周围漂浮,两人都沉默下来,离得近了,连对方的气息都感受得到,良久,赵启彻微微挪开,无形的压力顿时减轻不少。
“既然启哲这么看重大人,朕也不好贸然放大人走,如果大人在朕看不到的地方又受了伤,朕如何向皇弟交代呢。所以,大人就安心在此,直到启哲回来吧。”戏谑的话语,透着丝丝寒意,宣告白秋怜的禁足。
白秋怜不可置信地望向赵启彻,对方亦回视,棱角分明的俊颜因眼眸微眯而略带邪气,无法忽视的强硬压迫着白秋怜。
“陛下……臣的伤势已好多,还是请陛下放微臣回家吧,微臣不会再受伤的。”
“回家?白大人,敢问京城哪座宅邸是你的家?是宰府还是王府?”
白秋怜脸色一白,身体微颤,咬紧下唇,忽地扬起头:“无论哪里,皇宫更不是臣的家!”
一双碧瞳,毫不胆怯,闪着倔强和傲气。
“…………只要朕不放你走,你就出不去,是不是家都无所谓。”冷冽的语气。
白秋怜心底陡然升起怒火,最恨皇权压人,他凭什么要把自己困在皇宫中,从前忍受李疆是有所图谋,如今他百般想跟皇帝拉开距离,却总不如愿。
越想越气,咬牙道:“陛下难道要困囚朝廷命官?!臣不知犯了何罪,竟要收到如此礼遇!!”
“朕好心留白大人养伤,难道白大人如此不领情?”逼视。
“臣说过,臣已经无碍。希望陛下让臣回王府!!”已经顾不得礼数,白皙的脸庞因生气而泛出红晕。
说着,侧开身就要往外走,却被猛力扯回,铁臂揽住他动弹不得。
“白大人好大的火气。”赵启彻居高临下睨视,“就这么着急脱离朕么?你不是早就向文心阁告了假,朕以为你已经做好长期养伤的准备了。”
“那臣也是要在王府养伤而非皇宫!!”
“那么现在就改为皇宫了!还是说,大人觉得冀王比朕更有权势更能为你作主报仇?!”
…………
白秋怜震惊地抬头。
“陛,陛下?………”声音轻抖,刚才他说了什么!
赵启彻冷冷看他:“怎么,以为朕什么也不知道。你之所以接近启哲,不就是为了除掉善安。”
他……。什么都知道,然后,在那里不动声色地看着?白秋怜忽然感到一丝战栗,清楚地意识到,面前这个高大俊毅的男人,是一名皇帝,帝王所应有的冷酷与漠然,他都有。再不是从前那豪气万千,驰骋战场的明王。褪去战袍,换上深沉与谋略,甚至……对自己的亲弟弟也是如此。虽然这种转变将使他成为出色的帝王,但也会让他失去许多——
“………。陛下的意思,是想接收臣下么?从弟弟那里夺过来,将臣收为男宠,然后作为臣的后盾,为臣报仇?”白秋怜眼角微挑,仿佛在说一件笑话。
“是又如何,不想报仇了么?”赵启彻面无表情。
低笑从白秋怜嘴中溢出,肩膀颤动着,然后变成肆无忌惮的大笑,赵启彻眼神闪动,不语。
“想不到……。臣如此破败之人竟可以得两代帝王青睐,真是三生有幸,不知陛下是看上臣哪点呢?”白秋怜倾身靠前,呵气如兰。
赵启彻低头注视,深邃的黑瞳闪过复杂,凌厉的视线在白秋怜脸上游走。
轻轻推开他,淡淡道:“你只要安心住在这里就行,朕自会对你好亦会为你报仇。”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看着赵启彻的背影,白秋怜忽地冷笑一声:“陛下问臣为何派冀王南行,其实还有一点吧。南方诸侯自陛下登基以来始终无法完全安抚,此次冀王一路南行,有心者必不会放过,陛下是想静观其变不是么?而我………。是牵制冀王殿下的棋子。”
短暂的沉寂,赵启彻停下脚步却没有回身,看不到神情,只听到淡淡的话语飘来。
“………。白秋怜,朕喜欢听你说实话,只是……实话说得多了对双方都不好,不是么……”硕长的身影慢慢踱出寝宫。
白秋怜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微微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象牙玉般的肌肤上投下浅浅青影,手指扣住桌沿,用力到发白。
如果他是明君,他会给百姓带来安康,会治理出太平盛世,那么,这些禁锢与利用,白秋怜可以理解,可以不在乎,只是,心还是变得很冷,很苦,很…………。痛………。
明明是夏日,却感到冰寒刺骨,冷冽飘荡在整个寝宫之中,华丽宽阔的寝宫,永远那么冰凉冷漠,静静看着一切,然后这种冰凉冷漠慢慢散发出去,笼罩整个皇宫——
每个人,都在说,身不由己,其实,只是因为,无法放下………。
第十九章自冀王南行已经半月有余,每隔两日便送来的奏报风雨无阻,沿途所见所闻,所说所做,赵启彻了如指掌。沿途乡绅果然不愿放过这个巴结陛下胞弟的机会,纷纷献上财物,名为赈灾实为贿赂,就要看赵启哲能有几分自制,将其用在百姓身上了。
白秋怜的伤口已经变成淡淡粉痕,作息也极为规律,上午让东方炎看看病,闲聊几句,下午,就在御花园走动,吃过晚饭,翻翻书也就睡了。虽然并未再提及离宫一事,整个人变得更加沉默,眼神飘忽不定,神游太虚。
“……。陛下最近似乎心情不太好?”东方炎慢丝条理地品着茶,眼神却飘向坐在一旁的白秋怜。
白秋怜优雅地端起茶杯,轻轻吹口气,眼皮也不眨一下。
“也不知道启哲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自说自话。
“……大人,有话请直说。”
东方炎嘿嘿一笑,微微探身:“你和陛下之间没事吧?”
白秋怜抿了一口茶,缓缓放下茶杯,然后转头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大人希望我和陛下之间发生什么事呢?”
“呃………不,我只是随口问问。”忙喝口茶,掩饰虚心。
“哦,对了,戴大人最近问起我你的情况,我添油加醋说了一遍,你就不用担心了。”咂咂嘴,好烫~
白秋怜无奈叹口气,转向亭外景色。
“………。大人,为何要选择当御医?喜欢这皇城么?”幽幽问。
“不是我选择当御医的,而是恰好我当上御医而已。”东方炎微笑。
白秋怜莞尔一笑:“看不出大人还是如此忠心之人,如若陛下不是陛下,而是街头乞丐,你也要跟在身边?”此话已是大不敬,只是两人都不在乎。
东方炎微眯眼眸,挂上调侃的笑容:“如此说来,我就要考虑考虑了,毕竟乞丐这个行业颇具争议,我总得为自己以后着想嘛。”
“………你回到这里,就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如果当初没有梅妃的迫害,他也许会成为皇子甚至有可能成为皇帝。
东方炎摇摇头,轻笑:“我出生在乡野间,对这里的人或物毫无感觉,所以这里对我来说也不具备任何意义。”
“可你游遍大江南北,难道甘心困守与此?”
“………。不是困守,只是还不想走而已。”言下之意,想走谁也拦不住。
“……大人是天上雄鹰,自是不会明白笼中雀鸟的悲哀……。”
东方炎把玩着茶杯,挑眉:“那只能怪雀鸟不够强壮冲破牢笼了。”
白秋怜微怔,转过头来,嘴角慢慢扬起——
傍晚,白秋怜一人踱步往回走,没由来的想起小翠,那纯朴的姑娘,如今已黯然消逝。脚步慢慢转向那曾开满玉兰花的小院。
意料之中,人已辞世,花已辞树,仿佛一切已经静止,小院里冷冷清清,没有人的暖气。那藤椅还摆在固定的地方,走过去,轻轻扫过……。没有灰尘……
白秋怜抬头,环顾四周,散叶归根,绿草茵茵,井然有序。
轻轻推门,没有想象中的尘土飞扬,屋内仿佛主人只是一个时辰前刚离去,干净甚至还有着清爽的味道。每件东西都与走时分毫不差,一尘不染。
白秋怜压住心中的惊讶,缓缓在屋中走动,目光细细掠过每一个角落,走到古琴前,轻轻滑过,挑起几个单音。
转身进了内室,明窗净几,连床榻都铺的平平整整一丝不苟,白秋怜在茶桌旁坐下,若有所思——
细微的响动惊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