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宿所言的那只猫儿,是默言歆三日前自山下捡来的。那是一只三月大的滚地锦,琉璃色的眼珠,很是讨人喜欢。
自然,这些“人”之中是包括剑子的,只是那只半大的猫儿却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将剑子当作“人”,并且很明显的对他有些不满。不过剑子对此倒是并不十分在意,仍旧一次又一次地向那猫儿释出善意,只是龙宿太过紧张了,每次他一打算靠近那猫儿,他就紧张兮兮先行将他捧走。
嗯……今日倒是不错的机会……
脑中灵光一闪,剑子“呼”地坐了起来,拖过搁在一边的新外衣穿好。抬眼看看窗外,龙宿似是走远了,于是一个旋身飘然落地。
避过挂在床边拉铃铛用的细绳,他轻巧地跃上靠窗的书桌,又从窗口一跃而出——真是巧,那只猫儿正在窗下的墙角边蹲着,应着晨光,打着呼噜。
剑子见状双唇一抿,右脚尖在左脚上一点,凭空换了落地的方向,不偏不斜正好落在猫儿鼻头前面。饶是他人小身轻,却仍是逃不过猫儿天生灵敏的耳朵,那猫儿蓦地睁开眼睛支起头,直愣愣地盯着他瞧。
剑子因为它的动作而微微一顿,却不避让,而是一挥拂尘向那猫儿欠了欠身:“……猫友,久见了。”
那猫而被他挥拂尘的动作惊得缩了缩,全身戒备地看着他,良久才开口叫了一声:“……喵……”
剑子闻声轻扬眉梢,进而伸出手探向它的鼻尖:“好说,好说。”
那猫儿见他如此,本能地将鼻尖凑过去,鼻翼扇动,轻轻地嗅啊嗅。剑子于是顺理成章地抚上它的鼻梁,顺着毛发生长的方向轻轻顺了顺毛。
再凶的猫儿,在被人抚摩鼻梁和额头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温驯。剑子因此大功告成,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头看看天色,见日头正好,他不由地兴起了游园的兴致,于是一个翻身,跃上猫背。
说奇也奇,那猫儿原本该是恼人骑的,但之前被剑子一摸鼻梁,却似被驯服了一般,一点也没有显出不满。当剑子一跃坐上它的脊背,它便似通得他的心意一般站起身向院中走去。
此时虽已经入冬,但疏楼西风的庭院有默言歆悉心照料着,仍然处处可见葱葱绿树与四色花朵。剑子坐在猫背上在那些植物中上下穿行,虽有时会被草叶树枝勾刮住衣料,却是颇有一种身处世外桃源的感觉。
这是身体未中术法之前所难以感受到的,剑子明白,这是他在这些日子以来的缓慢适应中慢慢找出的好。若是能有办法不让龙宿为他的状况担忧,有的时候,他也觉得此种生活的状态也很不错。
不过也只是“有时候”,当龙宿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其实每时每刻都希望自己能尽快恢复原状,因为自己随身的那紫金萧虽然吹奏起来依然应手,但在这般细巧的状况下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应和那白玉琴的琴声了。
思及此,剑子下意识地叹息一声,抬手抚了抚身下猫儿的颈背毛。就在此时,一个年轻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这位兄台,可否将你背上配剑借吾一观?”
17
金子陵穿过疏楼西风后院的院墙,一眼就看见了那只滚地锦。灵体见到猫儿总是觉得很亲切,他于是轻轻一笑,凑了过去。
那猫儿似也感到了他的靠近,原本轻灵的步伐慢了下来,蓦地回头看向他。
“如何?猫啊猫,”金子陵随即将折扇一展,遮住半张俊颜,“见到如此逍遥自若的吾,是不是很有些与众不同的感觉?”
自然,猫儿是不会说话的,而他以念力出言询问,因此那猫儿背上乘着的那只老鼠也没有被惊动——嗯?老鼠?猫儿怎会将老鼠背在身上?
金子陵双眉一挑,颇有兴味地仔细朝那“老鼠”看过去,却不料入眼处首先竟是一柄铸造得甚为细小精致的神兵。
数百年养成的职业病被瞬间诱发,他甚至连“这世上怎会有人生作如此大小”的疑问都未及产生便出声问道:“这位兄台,可否将你背上剑借吾一观?”接着不过片刻,那佩剑的白衣小人便转过脸来,面露诧异地抬起棉白的一对小眉仰面看他。
“你……”忽闻背后有人声,剑子自是一惊——虽说他中了招功体缩小大不如前,但耳力却仍是在的,甚至比缩小之前还要灵敏,若有人踏入他身边十米之内,照常理他早就应该发现了。然而这人却是来到他身后都未被他发觉,如此功力,实是让他颇感心惊。他不由地全身戒备,蓦地回首看向来人——蓝衣黑发、秀颜折扇,一派翩翩公子打扮,却可惜空有一副灵体——于是不着痕迹地兀自松了一口气,毕竟人灵疏途,他若能听得出这人的到来才是奇怪。
“如何?可否借吾一观?”金子陵自然不知道剑子这一番的心中反复,一心只想快些将剑拿到手,因此收了折扇背在身后,全然不顾及自身形象地蹲下了身。
“这……总得有个理由吧?”剑子因为他蹲下而松了松颈背的肌肉,略低下高高仰起的头,不说借,也不说不借。
“这是一柄好剑。”金子陵想想也对,让人家借出佩剑,对武者来说,犹如借出生命,总不能连个理由也不给。
“好说。”剑子欠身,但仍是端整着面孔,等待下文。
“唉,如此说吧,吾金子陵铸剑一生,因此对好剑总有一些撇不掉的执念。”习惯性地将手中折扇开了又收,收了又开,金子陵颇有些感叹似的开口。
“哦,原来你就是为对付魔刀舍身铸剑的名剑铸手金子陵,剑子仙迹久仰大名。”
“不敢不敢,久违久违,哪里哪里,客气客气——原来道教顶峰的剑子仙迹,竟也这般喜爱俗礼寒暄。”折扇轻摇,蓝衣的公子眉目含笑,却似是有些不耐烦了。
“哈哈,只是年纪大了有些罗嗦罢了,想来兄台你也该省得——来,剑拿去。”剑子听出他话中的讥诮,轻笑一声,自猫背上跃下,解下古尘向上一抛。
“多谢。”金子陵抬手便接,而后以两指拈住剑身仔细端详,良久,才俯身将剑还与剑子。
“真是好剑,就铸法来看,应是出自北域钜锋里令狐逸之手。”颇有心得地展开折扇摇了摇,金子陵一边说,一边看着剑子重新坐上猫背,唇角不经意地抿起一丝笑意。
“好眼力,”剑子点头,“他与我乃是旧交。”
金子陵正欲再说什么,却突然被人从身后一拍,接着便闻一带着三分调侃音调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我说金子陵,你说找人便找人,怎么又到这逗起猫来?是说仙山那群老友还在等着你回去凑腿打麻将呢。”
剑子寻声望去,只见又一道洒然飘逸的灵体站立面前,竟是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剑痞忆秋年。
另一边,龙宿请得了那位邪灵术高手前来帮手,但并无与之同行。他急着回去探看剑子的情况,所以先行一步,在离开不到两个时辰的时候回到疏楼西风。
那个时候门廊前正有人拥在一起喧哗,远远看过去,只见两白一黑两道身影分左右两边站在默言歆身侧,黑色的那个年纪尚轻,音色高挑,举手投足间尽是年少轻狂之态。
“这里明明没有门,为虾米不让进?”龙宿行至门前之时,只闻那黑衣青年不满地高声道。他的手中抱着一团墨绿色的团子,细看之下原来是个发色黑绿相间的幼儿,才只两三岁大小,额上一点鲜红的火焰印记,甚是显眼。
“黑衣。”站在他身边的白衣青年见状抬手轻按了按他的肩,示意他少安毋躁,接着转向默言歆道:“请问贵主人大约何时方可回转?”
默言歆抬眼看了看天色,道:“主人离开时交代两个时辰便归,应该就快回来了。”
“那我们在此等候便是。”白衣得到了答复,又回身看向黑衣,说出结论。
“可是那忆老头和金老妖都先进去了,为虾米我们就得等在这里。”黑衣将头一偏,颇为不满地说着,却似是知道这话给默言歆听不得,刻意降低了音调。
“他能穿墙,你能么?”站在默言歆另一边的白衣男子这时方才转过身来,丰神如玉的面孔上尽是冷然。
“哼。”黑衣本还想强辩什么,但怀中的绿团子突然动了一下,张开眼睛,他便只哼了一声作罢,重新将那团子抱好,轻拍着哄起来。
那白衣男子魔流剑·风之痕龙宿是认得的。当年血龙湖畔偶遇,他二人弄剑抚琴,对月畅谈各自的那位脸老心不老的知己好友,心中那分怨念颇有几分相似之处。此番见他师徒三人来到疏楼西风,料想是有事,龙宿于是不再耽搁地行至门口,华扇一摇,扬声道:“风之痕,久见了。”
风之痕闻声转过身来,一见是龙宿,微一欠身,淡淡吟出两个字:“龙宿。”
“入内再谈吧。”龙宿颔首还礼,也不多问,率先向内中走去。
远远地听见龙宿的儒门口音,原本坐在猫背上与金、忆二人相谈甚欢的剑子立时住了口。他向二人道了声抱歉,接着回身望向通向卧室的门廊,见那道紫影信步走来,便跃下猫背拍了那猫儿的屁股一下,令它跑开。
猫儿的“倏”地窜入树丛,却惊动了龙宿;他眯起双目朝这里看过来,一眼便瞧见了立在花坛前一块青石上的雪白身影。
“剑子。”脚下立刻变了方向,龙宿几步来到他身前,摊开掌心伸向他,一时竟未在意面前并未隐起身形的金、忆二人。
“你回来了。”剑子应了一声,想也未想便习惯性地踏将上去,一抬眼,竟发现龙宿身后还跟着三个人,而他与龙宿这一来一往的动作,显是让在场众人均吃了一惊。
18
一时万籁俱静,是剑子出人意表的状况令人吃惊,亦是剑子与龙宿如此和谐亲昵地相处令在场众人皆兴起一些莫名的感慨。金子陵与忆秋年互望一眼,又同时看了看风之痕,很有默契地保持着沉默,以免破坏了这难得温馨的场面。
岂料黑衣怀中的墨绿团子却恰在此时从梦中醒来,眨巴眨巴两只惺忪的大眼睛望想龙宿掌中的白色身影,突然出声打破了四周的寂静:“兄兄,毛~”
黑衣下意识地应声:“诶~老鼠有虾米好玩,等一会儿师兄带你去抓鸟。”使得场面登时一冷。
幸而在场众人大多是活过数百年的人中之精,对于此等场面司空见惯,多的是办法应付。只闻金子陵笑声骤起,折扇一展道:“风之痕,这才几日不见,你怎的就又多了个徒弟?”
“那是昨日在山道上捡到的,吾见他与黑衣有缘,又生就一副习剑的体格,便带他同路。”风之痕自是明白金子陵的目的,虽然仍是不愿多言,但还是几句话说明了来龙去脉。
忆秋年见状也立时凑了上去,飘身来到黑衣面前,低头看向那墨绿的团子道:“呵呵~风仔,想不到这么多年,你还是改不了这保父的脾性,来来来,让我看看,叫什么名字?”
“剑雪。”墨绿团子年纪虽小,却已懂得了不少事情,一听这长胡子杯杯问话,立刻笑眯眯地回答。
“哦哦哦,剑雪,以剑为名,以雪为骨,嗯嗯嗯,合该是你风之痕的徒弟。”忆秋年闻言呵呵一笑,信手捻了捻胡须,接着将手一背看向金子陵:“我说金子陵,你确定天忌是要来这里没错吗?甘会到现在还不出现?”
“诶~,急什么,该来的总是要来。”金子陵说着将扇一收,看向龙宿,“只是在那之前,要先叨扰主人一会儿了。”
龙宿接收到他的视线,只微微一笑,将掌中的剑子轻轻一拢,另一只手执扇一指:“请进吧。”
“那吾等便不客气了。”金子陵欠身一笑,率先跟在龙宿身后走想花厅,“虽说现下已是人灵疏途,但龙宿你这庭院中的风格倒仍是甚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