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楼主这么说，林某便是想隐瞒也不成了。那林某就直说了吧。”
他转向顾惜朝，认真道。
“顾惜朝，若论起辈分，你应当叫我一声二叔。”
顾惜朝立时就挑起了眉，刚想开口说什么，桌下被轻轻握在手里的手就被紧紧握了一下，于是闭上嘴，两眼瞪向了戚少商。
戚少商察觉手中软滑的手轻轻地动了一下，于是握得更紧，不用看他也知道有两枚寒星一样的黑亮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只对着林青恍然道。
“这么说来，林兄也是城西林家的人？”
林青摇头，面上真切地显出一抹苦笑，露出遥想感怀的神情。
“……这个，倒也称不上。我身上虽有林家的血脉，但林府的大门却不会为我敞开。我也只能算作半个林家人。算起来，最后一次进入林府，也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戚少商受到几分感染，面上也显出几分沉重之色，没有开口打断他的感怀之一。顾惜朝却不管这个，伤心也好，难过也好，全都与他无关。他只关心在眼前的事情。
对于林府上上下下的透出的怪异，从一年前被林家的两兄妹‘捡’回去的那时起，林老夫人毫无原由的，虽然极力掩饰但在不经意间仍然流露的厌恶，林家老仆们一心一意、过分巨细无遗的悉心服侍，到近来林家商行管事们绝对的服从和信任。种种事情都透露着不寻常。
若是有心，假以时日顾惜朝自然也能折服这些人，让这些人甘心为自己所用。但这些人却是从一开始就持了这样一种无比帖服的姿态。
顾惜朝当然不会认为自己的魅力已经大到了见面就让人折服的程度，所以他很好奇。
让这些人对自己事事周到、事事服从的原因是什么？
而且，他已看出，林家从老管家到一众管事，其实都是身怀武艺之人。这些人从不显露自己的武功，面上装做平凡庸碌地藏身在林家，又是什么目的？
整个林家都充满了谜题，让当时本来无事可做的顾惜朝起了些许好奇，不禁满怀兴致地想找到谜底。
方才在楼下，故意装做没有察觉那个拙劣到极点的陷阱，本意是想要逼陈管事出手，只是没想到金沙帮居然神通广大地弄到了‘崔雁子’，陈管事未及出手已然中招倒地，接着戚少商也跟着出现，事情到此也就只能不了了之。
现在眼前又出现一个可以揭开谜底的人，顾惜朝当然不愿意轻易放过。
而且戚少商出现以后，他的耐心就好似大大地减少了。
当即不去理会旁边人会有什么反应，径自开口，声音里有顾惜朝一贯的轻讽和上扬。
“既然往事不堪回首，又何必再度回想，徒惹伤感而已。不用浪费时间了，林二叔，还是请说说林家的典故吧。”
说到一半时便停了一下，那声‘二叔’叫得颇有涵义。
戚少商皱起眉，坐在旁边不声不响。
他记起了这个‘二叔’的由来，心里已是老大不痛快，连看着林青，也有了几分的不顺眼。
●21
林青一看两人神情，便知这声‘二叔’还是不应为好。于是颇觉几分可惜地轻轻叹了一声，视线又久久地落在顾惜朝脸上，迟迟没有开口说话。
顾惜朝倒是没什么，反正被看看也少不了一块肉，只冷笑着任凭他看，等着他开口。
戚少商一下子变得比他更没有耐性，身体略略前倾，黑亮的大眼睛半眯着，唇边展露笑容应合道。
“惜朝说的是，有些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好了。还是快些把林家的事情说给我们听吧，林二叔。”
他突然转变了称呼，顾惜朝也只是懒懒地转眸看了他一眼，半边唇角轻扬，微微勾起一抹不完整的笑容，倒是没有说什么。
听得这一声，浑身都僵了一下，林青略显惊奇地盯了戚少商一眼，又看看顾惜朝好似毫不在意的神情，不由得长叹一声：这声‘二叔’，更是不要应的好。他整整思绪，以略沉凝的语气开了口，叙述那段发生在二十多年前的如烟往事。
“要把林家的事情解释给你们听，还是要从那时候讲起吧……”
那一段被尘封了二十多年的旧事，应当从一场意外的邂逅谈起。
一个白衣华美的俊美少年在早春新绿的柳岸堤头匆匆而过，千里之外，家中的娇妻几经波折竟瞒着为他产下一双麟儿，全然不顾惜自己羸弱非常的身子，得到消息，他自然心急如焚，甚至连寻马而上的些许时间也顾不得，把全身各处的感知提升到极限，全力施展独步天下的轻功便向着家中急速赶去。
行到西湖畔的时候，及其敏锐的感知捕捉到了几声接连不断的落水声，他心中一动，稍犹豫了一瞬，还是往发声的方向掠去。
千年时光漫逝，世上方沧海桑田。而这一瞬之间的决定，足以使一个人从一个命途走向另一个注定的命途，这是少年不会，也无力想到的。
服饰华贵、面色惨白的男人们在水里扑腾着，不断地嘶声呼救。而舫上那些短褂打扮的家丁们畏惧着春寒料峭，趴在舱沿，满脸都是犹豫和慌乱之色，没有立时下水救人。
而她，就着着一身绛红，素面朝天，那么决绝坚定地站在一群打扮的花枝招展此时已花容失色的女子们之前，神情冷漠地看着眼前这幅凌乱可笑的景象。略清冷狭长的丹凤眼里亦是一片坦荡，平静无波。细看时，便能看出其中隐隐的不屑之色。
然后，她注意到了自岸边遥遥定在身上的视线，以为他是一个纨绔子弟，于是细长的眉微微挑起，尖尖的下巴也跟着抬起来，几分不屑几分嘲弄，冲着他的方向，满不在乎地傲然一笑。
这一笑，盛满了铺天盖地而来的春光，天地的黯淡了色彩，草木亦失去了灵动，他的眼里，只剩下了这一个绝傲的笑容，而他的心，同时也狠狠地颤了一下。
命运的轴轮，就此转向。
……
“惜朝……”
在听到那个姿态潇洒的绝傲女子的时候，想到了息红泪，除了惊叹佩服一下，戚少商倒是没有什么其他的感触，强自忍下了心中升起的几分不耐听着这个风月无边有关负心薄幸的故事，这时忍不住偷眼望向顾惜朝，却看到他低垂着视线，面上没有丝毫表情。于是就忍不住担心地开口唤了声。心底也漫上了一股子酸意：他这才记起来，顾惜朝身上还有人家的妹婿这个身份在。对于岳父，自然也就在意几分。
林青停下叙述，喝了一口茶润嗓，也看着顾惜朝，眼里的神情明显地意味深长。
顾惜朝抬眸，先是看了戚少商一眼，唇边轻抿了一下。方才看着林青，狭长的丹凤眼上下打量，直看得林青不自在地将茶杯放在了桌上，才轻描淡写道。
“这么说来，林家其实深藏着绝世的武功，但是因为林家上一任的主事者的命令，不再在人前显露武功，是吗？”
他问的极认真，那两人却呆了。都是直愣愣地盯着他看，一时找不出话说。
很好，故事算是白讲了。讲了这么多，居然只给他注意到了绝世武功。林青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无往不利的表述能力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戚少商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就释然一笑，笑眯眯地同他一道望向林青，补充道。
“既然是独步天下的武功，不把它显露出来，就不觉可惜吗？”言语间很有一股跃跃欲试。
林青瞪大眼神情怪异地看着两人，最后叹了口气，还是回答道。
“没什么可惜不可惜的，会武功的除了林氏直传的血脉，还有些下人，不过林家的下人仆役都是家奴，几辈子几辈子地呆在林家，早学会了隐藏。而且大哥也早下了命令，不准他们显露功夫。大哥的命令在林家从来都是绝对的，虽然大哥已经不在了，可是……”
话音低低落下，语意不言自明。说话的时候，眼睛就直直望着顾惜朝，别有深意。
“林家的管事们对一个来历不明的书生言听计从，叫人如何不好奇。你，不觉得奇怪吗？”
顾惜朝对着这种全然为了引诱人发问的语气淡然一笑，也没有将那有深意的目光看在眼里，语气极淡然地道。
“林老夫人可是和金沙帮做了什么约定？”
林青目光深深地看着他，脸上敛去了刚才刻意显露的神情，唇角重新绽出平和的笑容来，语气里却分明透着几分诡秘。
“林老夫人可是极不愿见到林某，所以顾公子想问这个，还是该去问我们钱帮主。不过另外有个约定却是有人专找了林某定下的，这个约定到也和顾公子有关，顾公子想听吗？”
“戚少商。”
顾惜朝仍是看着林青，并没有回头，只是很笃定地开口唤了声。
戚少商轻叹了声，虽有几分不愿，还是伸指解了顾惜朝的｜｜｜｜穴道，然后他的手转而落在了那并不纤薄的肩头上，轻轻施力。
●22
顾惜朝皱眉转头瞪了他一眼，眼神有几分厉色。
戚少商对着他露出一个没有任何杂质的浅笑，轻轻摇了摇头，下巴又冲着林青一点。
顾惜朝哼了一声，终是没有站起来离开，伸手取过了桌上的茶杯，便要就唇，动作间却一直盯着戚少商。
戚少商见他这样，知道他是想起了那晚自己出手抢茶喝的事情，不由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于是同样取过桌上茶杯，干脆地就唇饮尽。
顾惜朝脸上这才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对着戚少商。
戚少商正要对他回以一笑，身上异常的感觉却令他一僵，脸上的表情变成了似笑非笑。只能眼看着顾惜朝一口未动地又把茶杯放回了桌上。落入眼中的最后印象就是这个对付自己时好似从来不懂得手软、手下留情的人用一张在此时看来尤为可恶的笑脸对着自己的模样。
居然觉得这个笑脸很可爱，真是没救了……
林青隐含同情的视线有一瞬停留在戚少商身上，然后再不看他一眼，带着些许疑惑不解，对着顾惜朝笑问道。
“顾公子是如何察觉出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