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你所想，冰小姐其实是我的姐姐……我的夫人从开始就只有晚晴一人而已。”
从这称呼上其实已能分出亲疏之别了。
……惜朝，如何才能要你叫我一声少商？
戚少商静默，眼神深深地看着顾惜朝，良久开口唤道，声音里竟有几分干涩。
“惜朝……”
顾惜朝看着他，淡淡地笑了，一个斜眼扫过，已掩去了眼底可能泄露的情绪。
“林老夫人直觉倒是不错，从一开始便刻薄相待，不过之前一直有林凌挡着。不过到了现在，她应该也忍耐不下去了。只要我向她表明身份……戚楼主，你说，我是否该直接到她面前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个清楚？”
眼见顾惜朝露出一副睥睨不屑，几近无心无肺的模样，戚少商也静了静心，眼里闪过神光，清明劝道。
“惜朝，你办事还是要留些余地的好。她毕竟是老人家。”
顾惜朝挑眉看他，以一种有趣的语调开口道。
“戚少商，我听你这话，到似有几分口不对心呀。”
戚少商闻言只露齿一笑，笑得很大侠。
“我想同你一起去见一见林老夫人，惜朝，可以吗？”
说着，脚下一迈，又是逼近了一步。最后的一声‘可以吗’，几乎是贴着顾惜朝的耳朵说的。声音压得极低，但自鼻口喷出的热气已经老实不客气地侵袭着顾惜朝的耳畔。
顾惜朝极不自在地僵了一下，抑制住自己直向后躲开的欲望，面上也只皱起了眉，不悦道。
“戚少商！把你的臭嘴离我耳朵远点！……我不是聋子。”
戚少商轻轻笑了一声，很乖觉地离开了精致的耳朵，却转而在那细致润滑的面颊上轻啄了一口。
顾惜朝直按捺住一拳砸上这张厚脸皮的冲动，心下也有几分后悔：实在不该把实情这么快说出来，这土匪少了一层顾虑，行事起来简直是得寸进尺！
总之，在有余力应付之前，不能让这个土匪再随心所欲下去了。
下了决心，他沉下脸冷冷地看着戚少商，直逼得戚少商眼神闪烁地退开。心下才舒了一口气，转脸平静道。
“既然是戚大侠的要求，惜朝自当从命。”
这家伙，居然转眼就扮出一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模样。
心中怨了一声，戚少商眼神灼灼地盯着顾惜朝，嘴里却也是淡淡回应道。
“我们可是现在就前往林府，惜朝。”
顾惜朝只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低下头去时，嘴角挑起了一个很是诡异的笑来，像在谋划着的什么事很顺利在进行一样，有一种极淡的满意神情。
当然，这表情是绝不会让戚少商察觉到的。
●26
戚少商本来也不指望顾惜朝会善尽身为主人的待客之道，却没有想到顾惜朝仅仅在林府待了一天，第二天从一起床就没有再见到他的人。倒是留下了一句交待，要自己留在林府等他回来。
戚少商当时对着林管家一张风吹不动的脸，无奈也只好先听从这个安排，安心等人回来。
天知道这个林家的武功是怎么练的，连一个管家的武功也高到了一定程度。除非自己狠下重手，不然确实是出不了这个林府的大门了。
……他也不想与顾惜朝过不去。
而且，外面的信息也没有传进来。戚少商很肯定不是林府设下阵势的缘故。
惜朝拿着金风细雨楼的金牌，按他的性子，还指不定他拿那些楼众怎么样了，忙得连联络自己这个楼主也忘了。
戚少商站在绿意盎然的庭院当中，正对着一丛粉嫩娇艳的蔷薇花，心里却提不起半点欣赏之情，念着那个不知身在何方的人，只想叹气。
老管家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亦步亦趋，神情姿态毕恭毕敬，偶尔还瞟过自己头上，虽然在瞬间又低下了头，但以戚少商的敏锐，怎么可能会察觉不到？所以，戚少商现在是浑身都觉得不自在。
从前在当大当家的时候，兄弟和一帮寨众敬重自己，事事听从，但那些都是寨子里的大事，不会像林管家诸多小事都服侍周到，有求必应。杨无邪杨大总管当然也不用提，要是他哪天口口声声关心到自己身上来，恐怕就该叫来皇宫里的御医进行诊断，找找杨大总管有什么不对了。
戚少商脑子里这样想着，忍耐着林管家偶尔古里古怪的注视。他知道林管家在看什么，自己一个大男人头上别着支精致的琉璃簪，也的确是怪了点，怨不得别人看。
“戚楼主站在这里赏花，可是已经用过午饭了？”
远远的有声音传了过来，戚少商一转身，却看到林凌从假山后转了出来，眼中不由闪过一抹思索之色，面上笑了起来，露出两个明显的酒窝，招呼道。
“凌少爷。”
迎着这张笑脸，林凌眼前好似被强光闪了一下，不由眯了眯眼，走近笑道。
“戚楼主直呼在下姓名就好。”
转眼看到林管家，林凌转了一下眼珠子，嘴里道。
“戚楼主来了几日，这院子想必也看得够了。林府只还有一处地方，戚楼主是没有到过的。戚楼主可愿随我一起去看看？”
说着伸手就去拉戚少商的袖子，显然是已断定了戚少商不会拒绝。
戚少商压下手上自然反制的动作，由他拉着，向着假山后面走去。
林管家站在原地，迟疑了一下，并没有跟上去。
一入竹林，林凌就松开了手，停步转身对着戚少商，肃然道。
“我想听戚楼主一句话，再决定要不要带戚楼主进去里面。”
“你问。”
戚少商淡应道，心中一动，眼睛也没有看竹林里的景象，只看着林凌的脸。
竹林里的物事显然在林凌极为重要，林凌眼睛里神情闪烁，深吸了口气，才下了极大决心开口道。
“戚楼主，我只问你，你是将惜晴……惜朝置于何地？”
戚少商眉间轻皱了一下，很快舒展开来，想到眼前此人是那人的血亲兄弟，也敛起笑容，认真道。
“惜朝……一直都在我这里。”
他比了一下心口的位置。
听到回答，林凌放松了表情，唇边却露出了一个苦笑，语气转成几分无奈道。
“戚楼主，实话告诉你，我其实并不希望听到这样的回答。”
停了一下，提步就朝着一株翠竹‘撞’了过去，瞬间消失的同时传来了下面的话语。
“跟我来，我把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戚少商已没有迟疑的时间，只有紧跟着迈步同样向竹子‘撞’去。
只走了几步，林凌就停了下来，戚少商跟着停步，抬头一看，一座完全由厚重的石材砌成，且无门无窗的小楼赫然就在眼前。
林凌抬眼望着这幢特异的小楼，也不看戚少商，口里道。
“……惜朝不放心我，怕我不小心对小楼有所损伤，只肯告诉我到这里的步法，不能再靠近了。”
戚少商也看着小楼，心里抓住了什么，开口就有了几分了然。
“……晚晴姑娘在里面吧。”
“是。戚楼主果然是很了解惜朝……冰儿也在里面。”
林凌盯着小楼，眼里泛起温柔思念的神色。
戚少商心里震动了一下，但因为前日已经知道顾惜朝不可能与林冰成婚，顾惜朝对外以林府姑爷的身份出现，只怕有其原因在。因此倒也没有在面上表现出异色，只静默地等着林凌开口说话。
毕竟事情也过去了大半年，感伤的情绪已淡去了许多，林凌也没有继续沉溺于感伤中，他转身对着戚少商，不再看小楼。想了想，方开口道。
“事情还是要从那时候说起……”
戚少商不由得轻皱了一下眉。这林家的人，二叔也是，大哥也是，倒是开口就是想当年。
他一直以来，性子实在跳脱不羁，向来缺少耐性，此时却也只有耐心把这长篇故事听将下去。
在林府老夫人的那一代，林家尚还没有从世代祖居的地方举家迁到杭州，林老夫人是由杭州嫁过去的，到了林府之后，因为林老爷子是品行敦厚的人，于是过了一段举案齐眉的幸福日子。但是好景不长，有一日林老爷子从外面救回来一个女子，从那开始，林老爷子的一颗心渐渐放在了那女子的身上。
林老夫人性子本来就偏向霸道，之前因为林老爷子的宽和相待，于是倒也收敛了几分。但她却绝不能容忍一个被半路救回、身家又不明不白的女子这么轻易就掺和到林府里来。自然对此反对到底。
林老爷子无奈，也是左右为难，迟迟下不了决定。
但那女子的脾性却也是倔强至极，无法容忍如此拖泥带水的糊涂情景，一日趁着林老爷子不在府中，悄然离去，再不见踪影。
林老爷子为此消沉了一段时日，之后似乎也就淡忘了这名女子，重新振作了起来。
林老夫人也就放了心，满心以为又能回到原先幸福平和的时日中。
直到有一天，林老爷子外出许久都不曾回来，然后一个身上流着林氏血脉的小男孩被林管家抱了回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林老爷子坠崖身亡的消息。
这对林老夫人来说，无异于平地一声惊雷。还不及消化林老爷子的背叛，又要面对林老爷子的逝去。
逝者无尤。
纵使有满腔恨意，林老夫人也已失了发泄的对象，深为大家小姐的矜持也使她不能将怨怒投射到孩童身上，于是只将这个不愿再看第二眼的孩童交给林管家带出府去，眼不见为净。
没想到事情过去了十多年，到了林老爷这一代，往日的情景却再度重演了。
在儿子跪着请求她同意把那歌舫女子接回家中，而旁边那女子却傲然挺立眼露不屑，再看到儿媳一张苍白的脸庞，林老夫人深藏在心中的恨意一下子就爆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