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这儿停了一下,视线在众人身上一个挨着一个看过去,扫视一番后,似有决断的一点头。
“到不如请下那位,这位,还有这位,三位请留下陪我等几个粗人一程,其余各位都可先行一步。”
凌少爷惊讶地半挑眉,冲着白衣公子指了指自己,而后呼出一口气,一副自认倒霉的表情。白衣公子倒是动也不动,一派浑然不知发生何事的模样。被指名的第三人却没有这般好涵养,手里好不容易握起的酒杯‘喀’一声砸在了桌上,全身又开始哆嗦个不停。
“那还不快快停船靠岸,放我们离开!”
一个公子哥儿模样的人沉不住气地站了起来,高声道。
“自然是要放诸位离开的,”李才笑吟吟地接道,“而且是有多快便多快。”
说完脸色一沉,又往前走了两步,喝道。
“大伙来请众位大爷们下船!”
只听一阵应和,大刀出鞘,众人脸上再次变了颜色。
“你、你、你是什么意思,你要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
被他逼到眼皮子底下的公子哥儿竭力想表现出自己一身的英雄气概,青白着一张脸,哆哆嗦嗦地说道。
“放心,我一不杀人二不劫财,只是方才来时觉得这舫外春意融融,”李才笑得十分和气,轻轻地拍了拍公子哥儿的肩膀,“想请诸位切身感受一番而已!”
话音落,手已经抓住公子哥儿的衣襟处干脆利落地一提一送,伴随一声惊叫,公子哥儿整个人便腾空而起,堪堪擦着白衣公子的脸颊边飞出窗外去了。
身后‘扑通’一声响起,白衣公子皱起眉,抬眼盯着李才瞧,一脸的不悦。一缕缕弯曲缠绕的发丝柔缓地飘扬而下,遮去了他更多的表情。
却原来是被刚才那没胆子的倒霉公子哥儿掠过身边时带起的气劲震碎了头上的发带。
李才对着他扬起一抹浅笑,慢慢两步挪过去,挨着他坐下了,也不说话,只是靠着椅背昂着头,眼睛闭上,满脸的好整以暇。
舱里一阵拳脚相加,惊叫尖叫的热闹之后,除去舫中的姑娘们,只有被指名的三个人好好地待在原处了。
李才这才睁开眼睛,扫了眼已经清静下来的舱内,又听着从舱外传来的呼救扑水声,满意地点头,然后更加和颜悦色地开口。
“姑娘们都请退开吧,我们这些人粗手粗脚惯了,大大咧咧地怕是免不了有些损伤。”
“李大爷真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人。”
鵏月低低笑了,叹息似地应了一声,接着使了一个眼色,舫上的姑娘们都站了起来,然后退到了舱尾去。对着凌少爷柔柔一笑,说道,“凌少爷小心些便当无事,出游还是改日吧。”自己也站起来,微屈身行了一礼,摇曳生姿地退开了。
凌少爷目送着她离开,大大的叹了一口气,很是惋惜。
李才视线落到他的身上,很是觉得有趣地扯了一下唇角。旁边白衣公子总算理顺了一头发丝。卷曲的发丝散在身后,在淡淡的阳光下发出黑亮的光来,衬得一张白皙的脸显出了几分凌厉。
李才的视线在白衣公子身上一掠而过,下一瞬脸上绽出了一个明朗的笑容,把先前的古里古怪一扫而空。
“相逢便是有缘,虽然是在这种情况下才见的面,不过也是一种缘份,还没请教?”
对着一张前后一瞬间便变得天差地远的脸,凌少爷也愣了一下神,然后用连自己也觉得惊讶的认真语气开了口。
“在下林凌。”
“原来是城西的林少爷,”李才淡淡地应着,就像城西的林少爷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一样,头转向旁边的白衣公子,眼神里竟暗藏了几分炽热,“那么这位是?”
“他是我妹婿,性子不太好与人开口,还请原谅则个。”
凌少爷抢先开口,看了白衣公子一眼,才接着道,“他叫做顾惜晴。”
“顾惜……晴?”
视线根本未从白衣公子的身上移开,李才低低念出这个名字,仿佛要从中咀嚼出什么一样。
白衣公子绷着脸回视他,然后点头,倒是看不出半分的动摇之色。
视线又在白衣公子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李才微微一笑,看向舱中‘又’差点儿缩到桌子底下去的第三人,眼神锐利起来。
“那位兄弟,相逢即是有缘,一个人喝酒岂不无趣,可否过来一叙?”
顾:……我叫顾惜晴?
凌:当然,惜朝惜朝,朝夕相对,难道你想叫做顾惜夕?……喂!说好不打脸的……救命啊~~~
●3
然语气极是和善亲切,但长眼睛的都能看出那张脸上暗藏在笑意之后的实则是一种猎人般的锐利表情。
现下正被盯着的人又不是瞎子,当然也看得分明,只见他克制不了哆嗦的慢慢站起来,脖子几乎要缩得不见影了,但在李才强力的目光注视下,还是一步挪一步地挨了过来。
唇上留着两撇有些焦黄的八字胡,身上是暗紫色的褙子①,长袖上是惯见的‘一年景’②,只有一双小眼睛格外精神的中年男子好不容易到了近前,却又不敢靠近李才身边,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坐着的三人一眼,见白衣公子旁边已经没了位子,只好转身在凌少爷身边磨磨蹭蹭地坐下了。
“哎,这位有缘在此相逢的朋友,不要怕,虽然弟兄们以前确实也当过土匪,但现在也是本本分分的正经人,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李才收起那种会让人觉得浑身不自在的视线,当没看见散在四边的‘弟兄们’听到这话之后脸上出现的僵硬神情,笑着保证道。
白衣公子轻轻勾了一下唇角,瞥了他一眼。
李才感觉到了,唇角跟着扬了一下,也不做理会,只管继续对着中年男子安抚地笑着。
也许是这个笑容起了作用,中年男子的手仍是藏在长袖中,但慢慢地也停下了哆嗦,小眼睛在白衣身上转了两转,被白衣公子不悦地眯望了一眼,赶紧挪开了,这下才总算迎上了斜对面李才的视线。
看着中年男子又是浑身抖一下几乎要跳起来的模样,李才几乎忍不住抬起手去摸摸自己的脸——唬唬本分的寻常百姓也就够了,应该不至于多么吓人吧?
想到刚才白衣公子似有几分嘲讽意味的笑望,李才半眯起眼睛,心里也叹了一声:自己现下这个形象,确实不怎么入眼。
振振精神,李才仍看着中年男子,语气放得更加柔缓。
“还没请教,阁下是?”
“李…李添财。”
中年男子壮了壮胆子,干巴巴地开口道。
“原来是本家。”李才点点头,一本正经下了注解,“看来我们确实很有缘。”
旁边白衣公子毫不掩饰地嗤笑一声,第一次开了口。
“那么有缘,到不如结为兄弟好了。”
声音低低的,丝一样柔顺缠人,又微微透着扎人心肺的冷凉,但这丝里的冷凉不仔细便会叫人忽略过去——就像他这个人的本身。
视线低垂了一下,然后眼睛直直地落在白衣公子身上,李才突然间便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来,连声音里也满是笑意。
“好提议,顾兄弟。”
眼前是几乎和记忆中深藏的那张一模一样的笑脸,耳中听到了似曾相识的熟悉语句,白衣公子闪了一下神,几近迷惑地看着李才,但是毕竟还少了两枚叫人深险其中的酒窝,再想想现在的情景,几乎在一眨眼的瞬间之后,他的眼睛就恢复了清明,里面更漫上了一股见之心寒的冷意。
“做李大爷的兄弟,只怕在下高攀不起,还是免了吧。”
见到白衣公子这副冷气四溢的模样,李才却露出一个苦笑,小心藏起眼中怅然的失落,“怕是我等一介江湖草莽入不了顾公子的眼,竟然有这么异想天开的主意,叫公子看了笑话。”
话一落,便收到了‘弟兄们’不满的瞪视。李才眨眨眼,送他们一个灿烂的笑脸。
白衣公子看到了这张笑脸,眉一下子皱得死紧。
李才已不去看他,视线落在对面的两人身上。
“在下同三位想来也只是短暂同船的缘分,兄弟当然还是不结的为好,难得来了这一泓舫,酒却是要喝的。”
说完伸手拿起桌上细心为客人备好的酒壶,自己斟了一杯,执着酒壶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又斟上了第二杯,轻轻地推到白衣公子手边。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虽然白衣的顾公子一番冷言冷语,不知死活,但见李才丝毫不在意的模样,自然觉得他的脾气实在是好到了极点,李添财这下全没了担心,笑应着,身子也直了起来,伸手要去拿桌上的酒杯。
“等等!”
一声急喊,旁边凌少爷已经眼明手快抢下了酒杯。
李添财脸上一下变了颜色,小眼睛眯了起来,“怎么了,这酒……”
凌少爷冲他笑了笑,显然也明白了李添财实在是生就一副胆小到要命的心性,温言道:“这酒是方才……怎么好让李兄用。还是换一杯的好。”
“凌少爷说的不错。”通往后舱的圆月门处传来娇柔的语声,鵏月这一会儿功夫已经换上了另一身藕色的衣裙,一手拂开珠帘,另一只手上稳稳地端着红色的圆木盘,上面正是一壶新酒。“一泓舫若是让人喝了残酒,岂不叫人笑话死。”
一双美目在四人身上扫过,又看向一个跨步过来端端正正冷着脸拦在身前,挡住了视线的精干男子,眸光一转,嫣然一笑,语带企盼。
“这位爷,请让让吧。”
下一刻,出人意料的事情却发生了。
一副精干模样的男子对着眼前一张明媚的笑脸,脸一下子变得通红,身上凶悍之气顿时一扫而空。
饶是鵏月,视线也为这种转变凝了一下,随即唇角一抿,露出了一个浅笑,垂眸静等男子让开路。
这番变化这边的四人当然是看不到的,只见男子在鵏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