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知道回来了?顾惜晴,你既然做了我林府的上门女婿,就要知道点家法……你身上这件披风是打哪儿来的?是不是那败家子给你买的?”
顾惜朝立在门外一动不动只是听着,视线凝在地上,没有搭理也没有离开。
那老太太见他这姿态却是愈加不顺眼,开口继续尖厉道。
“还是你不安分在外面勾引了什么富家千金……”
顾惜朝脸上勃然变色,眼神凶险至极地看着她。
但脚刚踏出了半步,已被人拦了下来。
林府的管家急冲冲来到两人中间,挡在顾惜朝身前,弯身对着林老夫人道。
“老夫人,外面商行来了人要见姑爷。说是钱帮主那边来了人,非要见商行的主事者,您看……”
林老夫人双手死死地握着拐杖,刚才那个眼神确实令她心惊胆颤,但在老管家面前却要装作平静,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依然是一派居高临下的口吻。
“既然是这样,那就去吧。跟着那败家子出去又一个人这么晚回来,看也不是什么正经人,顾惜晴,你最好安分点,不要做出什么对不起冰儿的事情!”
老管家在前面一拦,顾惜朝已经压下了心中狠戾之气,勾起唇冷冷一笑,语调冰冷地接道,“老夫人请放心,顾惜晴自然不会做出半点对不起夫人的事情。”
说完抬脚便走,根本没有尽上半分的礼数,老管家倒是恭恭敬敬地行礼告退,退出厅外之后接过仆从手里的灯笼,然后急匆匆地追赶上去为他照明。
林老夫人看着两人身影离去,脸上时青时白,阴晴不定。半晌将拐杖重重往地上一击,在贴身婢女的搀扶下转回后堂去了。
进入庭院,转过高大的假山,一个身影跨前一步,出现在顾惜朝面前,脸上被气死风灯淡黄的灯光一照,仍显出了一片惨白,正是凌少爷。
凌少爷贴着假山往门厅里望了望,才放心回身对顾惜朝语带侥幸道。
“还好管家出现得及时,奶奶她没对你说什么不中听的话吧?”
顾惜朝只看他一眼,没有理会,继续向外走去。
看来是有说了。凌少爷忙追上去,身体虚弱再加上情急,几乎一个趔趄。
“惜晴,我奶奶就是那般性子,她老人家一直守着家里的产业,现在我们这些小辈一个转身交给了你,心里自然不大舒服,你就看在她一个长辈……”
“我没怪她。”顾惜朝停下脚步,语气淡然道,“看在冰小姐的面子上。”
“是是,看在我妹子的面儿上,不要同老人家计较。”
凌少爷忙点头,脸上堆笑应道。
“少爷,”老管家这时咳了一声,“商行还有生意等着姑爷,您看……”
“这样,你们去忙、你们去忙。”凌少爷摆手,自己也向里面走去。
顾惜朝看着他消失,眉头稍皱了一下。
老管家一直留意他面上的神情,这时忙开口道:“顾爷,少爷他回来后吐了十三次,几乎半个时辰一次,到刚才才消停,勉强用了小半碗粥,这下有老夫人拦着,怕有几日都出不了门。”
“这样。”顾惜朝半垂眸,心里微微一动,并没有再表示什么,只淡然道,“走吧,不要让对方等急了。”
●8
是夜,一辆随处可见的马车在怡情坊位在深街小巷的后门外停下。赶车的车夫利落地跳下马车,抱拳对车厢内的人道。
“已经到了地方,请顾爷下车。”
“……顾爷,我们以后到了。”
车内响起苍老而细微的声音,一个戴着方帽、唇上无须的老者紧接着掀开车上的门帘,跟着跳下了马车,然后便站在车旁略靠后的地方,伸手撩起了帘子。
车里的人并未立时有所动作,车外的两个便一个抱拳、一个撩帘,等着,静静地没有声息。
车内,顾惜朝想到了什么,唇角上扬微微一笑,眼里却没有半分温度。他双手合在胸前,一手拢着披风,另一只手里握着那金牌,身略弯穿过车门,轻轻地跳下。大幅的披风在他身后扬起,又从容地落下。
“顾爷!”
那车夫略显恭敬地一弯身,又迅速站直身体,右转身,手微扬,“这边请!”
顾惜朝眯着眼扫了一下四周,步伐稳定地迈进已无声无息敞开的木门。老管家等他走了有四五步远之后,也连忙跟上。
两人在车夫的指引下走远之后,木门再次合上。一个穿着打扮与那车夫毫无不同之处的另一名车夫从暗处出来迅速登上马车,一扬鞭,驾着马车离开了。
在两人将进门的时候,衣上有着由金线绣出的暗纹,腰间更是悬着小枚的金元宝,一身衣着打扮令人很难不联想到‘钱’这个字眼,到叫人忽视了俊朗的五官的男人便盯着顾惜朝看愣了眼,在收到身旁人的一个眼色之后,才放下酒杯站了起来,并跨出两步,叹息道。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今日能请得顾爷来这里,蔽处真是蓬荜生辉!”
“钱帮主说笑了,像怡情坊这种日进斗金的地方,能来一次是顾某的荣幸。”顾惜朝走到桌前停下,只是淡淡地望着他,“只是不知钱帮主如此大费周章隐去身份,在这个时候‘请’在下过来,所为何故。”
男人脸上神情一凝,看了顾惜朝身后的那‘车夫’一眼。‘车夫’整个身子猛地一颤,立即跪下。
“罢了,看你平日行事,想来也不是你露了马脚。”
男人又笑道,转而目光灼灼地盯着顾惜朝的脸,似要在上面盯出两个洞来。
“不愧是在一年间便接手了林家的人,顾惜晴,好眼力。”
言下便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接着脸上的神情又是一转,眼睛也向下落在那斜批在左肩,最后没入深青色披风内的卷发上,调笑道。
“……好样貌。”
顾惜朝其间只注意身后的动静,听到‘车夫’重重在地上磕下和迅速退开的声音,而后听到这般调笑的话,他脸上神情丝毫不变,披风里的指尖收紧,心里已想着将这不知打哪儿窜出来的没品的钱帮主千刀万剐拿去河里喂王八了事,嘴里却只淡然道。
“过奖了,钱不知钱帮主也是实至名归。”
钱不知收起那种几乎噬人的眼神,脸上微微一笑,似也不在意那话里的讽意,温和道。
“顾(姑)爷,请坐吧。”
他显然是故意将顾音读错,老管家面露不愉之色,睁大了一双小眼睛死死地瞪了过去。顾惜朝对这个没品的人却是眉也懒得皱一下,径自抖抖披风,坐下了。
钱不知也转回去坐下,被人死瞪着脸上温和的表情也是没有变化,笑着对顾惜朝道。
“顾爷怎么不将披风取下?”
未等顾惜朝回答,又道,“是了,这件披风价值不菲,想必是顾爷的心爱之物,你那没眼的下人看来粗手粗脚的很,不小心毁了顾爷的心爱之物可不好。”
除了眼光勉强及得上寻常人,不但没品、自大,而且气量狭小。
顾惜朝眼睛落在除了酒便别无它物的桌面上,终于皱眉。
“钱帮主错了,顾惜晴只是身子骨及不上常人,比较畏寒而已。”
语气淡然,仔细却能听出其中隐约的一丝不耐。
钱不知捕捉到了那丝不耐,心里满意一笑,转过头去对旁边也是一直瞪眼看他的下属笑了一笑,手握着酒杯举了起来,对着老管家道。
“失礼了,我便自罚一杯,权作赔罪吧。”
说罢自顾着饮了一杯,亮出杯底。
这举动倒是令老管家不知所措,一时也不知该不该继续瞪他,只好低下头看着顾惜朝。
顾惜朝却突然失去了同他周旋的兴致,不再掩饰心中的极度厌烦,口气极恶道。
“钱帮主,有话请直说,不要再浪费你我的时间。”
“想不到顾爷这模样的竟是个爽快人,”对着这么恶劣的语气,钱不知却眼睛一亮,他看到了老管家又瞪了过来的眼色,于是断然道,“那钱某便有话直说了!”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顾惜朝抬眼看他。
“希望顾爷能与我金沙帮合作,拿下金字号钱庄!”
顾惜朝视线凝了一下,然后淡笑。
“据顾某所知,金字号钱庄刚上任却被衙门逮捕的前任掌柜,似乎便是贵帮的人。”
“李添财呀,他倒是个人才,只是性子急了些。可以接手金字号的法子多得是,他却偏偏选了最难办的那一种。如果换了是顾爷,那就什么问题也出不了了。”
“……钱帮主恐怕太抬举在下了。”
顾惜朝身子微微后仰,似要靠上椅背,但在真正挨上之前,又慢慢地直起了身,直视着钱不知。
“不过,顾某此生最大的爱好,就是完成一些在别人可能一辈子也办不到的事。”
“顾爷的意思是……”
钱不知压抑住脸上的喜色,小心确认道。
“顾某便替金沙帮拿下金字号,在商言商,钱帮主却要付顾某什么报酬?”
顾惜朝侧耳听了听房外隐约的丝竹声,唇角便勾起,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容来。
“譬如这怡情坊,如何?”
“这……”
钱不知面露难色,随即又冷笑道。
“顾爷的胃口是不是太大了点,只是一个区区的钱庄……”
“顾某许诺的,也不止一个钱庄而已。”
顾惜朝对着他也是一个冷笑,“是整•;个•;金•;字•;号。钱庄主这回可听明白了?”
钱不知难以自抑地吸了一口气,但立即便稳下心神,以全新的眼神打量眼前这个文弱公子,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忍不住赞道。
“好气魄!顾公子,你若真能为钱某办成此事,何止区区一个怡情坊,我金沙帮的副帮主一职便也许你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