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放手!”炎靖猛地松了手,却不是为着林平冉的惊呼,而是,林层秋无意识的微弱呻吟。
林平冉抢上一步,只见林层秋冷汗盈额,整个人在被下微微蜷起微微颤抖,而炎靖合身轻轻抱住他,喃喃道:“层秋,对不起对不起,朕该死、朕该死。”回头看到林平冉,冷厉的眼色逼过来:“还不快叫太医!”
第四章
这一下又是折腾了半日,华灯初上,太医过来禀告:“暂时稳住了,只是再经不起伤害。”
炎靖、林平冉这才放下心来,炎靖也不顾自己尚未用过午膳、晚膳,就要进去看他。那太医却道:“陛下,林相已经醒来,请林大人进去。”
“层秋醒了?”炎靖大喜:“好好好,朕重重有奖!”说着就要推门进去。
那太医却跪在门前不让。炎靖心情大好,总算没有一脚踢去,只冷冷道:“滚开!”
太医磕头:“陛下,林相吩咐,只见林大人一人。”其实就是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是不敢拦着皇帝的路的,但是,林层秋那样坚决地要求,如果拂逆了他,再令他病情恶化,回头皇帝追究起责任来,他就是有两百个胆子也是担不起的。
炎靖的脸刷地冷下来:“他不肯见朕?”
太医哪里敢搭话。
炎靖在门外逡巡一番,恨恨摔袖:“他叫你进去你就进去罢!哼!朕还怕没有时间与他耗!”说罢愤然离去。
林平冉看着青年帝王的愤然神色,仿佛还是当年一赌气就跑来踹林府大门的倔强少年。这个人,面对阿秋,也许永远不会改变吧。
“林大人快进去吧,林相的身子不耐久候。”太医在旁提醒道。
林平冉步入殿内,就见那秋香帐后,一抹雪白身影,半卧半坐,宁静清远,红尘之间,再无人有那样的风采。林平冉心中一时也不知是喜是怜,抢上数步,唤了一声:“阿秋”
林层秋淡淡含笑:“大哥”一指塌前靠椅:“大哥请坐。”淡淡两语,帝王之师,百官首宰的气度隐然可见。
林平冉坐下来,细细端详幼弟的气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看去精神尚可,略略放下心来:“我在关外听说你病了,马上赶了来,还是拖了月余。”
林层秋笑笑,温暖和煦:“是层秋拖累大哥天山赏雪的兴致了。”他停了片刻,才道:“其实,方才陛下说大哥来了时,我已经醒了,只是心绪杂乱,不知如何面对,唯有继续装睡,只是没有料到……”
林平冉知道他指的是方才惊动胎气的事情。忙道:“没什么大碍吧?”
“比这个厉害的我也熬过来了,大哥不必担心。”他微微一笑:“层秋以男子之身而受孕,大哥不奇怪么?”
林平冉飒然一笑:“此等奇异,非我能解,纵然奇怪又有何用?大哥只望你能安好。”
林层秋看着自家兄长,流露出一段仰慕之色:“大哥这等超然情怀,实在在我之上。”说到这里,沉默不语。他静默之时,旁人是不忍也不能打扰的。沉吟良久,终缓缓道:“大哥,我的日子也许不多了。”
林平冉看他平静道来,心口一滞,嗓子眼里竟有了些腥气:“没的事,不要混说。”
“层秋从来不愿自欺欺人。”林层秋轻轻一叹:“大哥应该也听过轩印年间林荐的事,他,其实是我们林家的先人。大哥不爱看家里传下来的藏书,所以不知道,里面有一本是林荐的手记。以他绝世功力,还是在生产后一年死去。我当时看了,心底委实有些害怕,只是从未想到自己也会应在这个劫上。”
“所以你自行堕去胎儿?”
“这也是一个缘故,我也是行个险招,想着纵是这样死了,也比受太多折磨才死要来得强些。再者,”他微微苦笑:“陛下对我的情意,我岂有不明白的?我若是生下这个孩子,因为我的缘故,陛下必定是百般袒护,入继大统也是必然。万一此子心性残暴,岂非大烨之祸?而我纵在九泉之下,亦是愧对先帝愧对苍生。”
林平冉心绪激荡,强自镇定:“阿秋的孩子,会差到哪里去?你想太多了。”
“若我能亲自抚育孩子长大,倒也没什么。我那时想,我死之后,陛下对我的眷顾,到头来反要成了此子的祸事,不若早了早干净。”林层秋停默片刻,道:“何况朝廷里暗波诡谲,大哥常年在外,也许不知,层秋却不得不早做谋算。”
林平冉听到这里,再忍不住痛悔:“阿秋,是大哥不好,虽知道你辛苦,却”
林层秋微笑着截下他的话:“大哥万不要对层秋感到负疚,层秋囿于俗务,不能看遍天下名川,每次大哥回来讲起那些风情见闻,层秋感同亲历,心里也是非常快活,如同遂愿一般。”
林平冉伸手握住林层秋落在被外的手,入手只觉秀腕清离,心中伤感,沉声道:“大哥再不走了,陪着阿秋,天天讲那些趣闻逸事给你听。”
林层秋却微微摇头:“层秋却有事要劳烦大哥奔波。死过一回,方知自己许多事情是做错了。陛下待我之情,我原先是看轻了,陛下的性情,我也看错了。现下,我是万万死不得的,所以,要请大哥为我寻一个人。”
林平冉听闻自己弟弟尚可有救,喜不自胜,忙问:“何人?”
“嘉州曲临府西有一座清凉寺,那里有一位僧人,法号拙尘。我十六岁上在帝京法会上结识了他。这次我能度过一劫,全依仗他当年赠我的保命药丸。此人医术精湛,几通鬼神,若能寻得他来,或可保我一命。”
林平冉欣喜若狂:“有这样的人,阿秋怎不早与陛下说!”
林层秋眉宇之间浮上忧虑之色,却并不回答,只道:“拙尘的事,还请大哥保密。他若不肯来,切莫强求。他若应允,大哥将他安置在京外别院,千万不能让陛下知晓。”
林平冉虽有疑惑,但看他面容已见倦色,也就不再追问:“此事我速速去办,阿秋放心,我必请了他来。”
林层秋安然一笑:“大哥代我去请陛下过来罢。”
林平冉点头,退出殿外,就见炎靖冷着张脸,立在柱下。看他出来,也不待他说话,冷哼一声,摔袖步入。
…永远华丽丽的分隔线…
林层秋撑着坐起一些,抬头就见炎靖一脸阴沉站在床前,淡笑颌首为礼:“陛下。”
炎靖盯了半晌,塌上男子依旧平静自若,自己心里却是翻江倒海难以平静,挨着床坐下,一把把那秀致清骨揽入怀里,紧紧抱住。
林层秋准备好的话一下子无处可说,炎靖身上的热气透过来直直暖进心里去。不知如何,竟有些怅然,不由轻轻一叹。
炎靖听得分明,松开怀抱,急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林层秋微笑:“没什么,只是想起陛下从当初的少年长成今日帝王,年华逝水,臣也渐渐老去。”炎靖于他,并不仅仅是帝王,更是朋友手足,甚至孩子。他自诩识人清明,却是从未真正看清自己一手教养大的少年,如此托付天下,回想起来不由后怕。
炎靖看他眉舒目清,知无病痛,放下心来。依旧轻轻抱住,道:“层秋也不过长朕六岁,哪里老了。外头都传:林上秋色染京华,醉了人间帝王家。你就是老了,朕看你还是会看醉的。”
林层秋默然无语。
炎靖握住他的手,覆在他的腹上。林层秋只觉得手背上是帝王灼热的温度,掌心下是一个生命的柔软,心跳微微乱了。
炎靖侧首看他,眼神温柔:“层秋,你睡了月余,我们的孩子也大了。”轻柔摩挲,接道:“层秋,你还是要杀它么?”
林层秋依然沉默。
“朕说出去的话,永不收回。你如果再做出什么事来,帝王之怒的后果,朕想你应该明白得很。”炎靖手上轻柔,神色温和,残酷却破骨而来,将林层秋稍稍温暖的心煞时寒透。心口一闷,窜上一股郁气,绞在胸口,烦恶欲呕。
炎靖看他脸色一下发白,正要扶住,林层秋已推开了他,伏在床沿干呕不止。他月来卧床,本少进食,哪里有东西可吐,呕了半日,也仅呕了些汤药出来。
炎靖看他只是干呕,知道这是正常的,放下心来,轻轻顺着他的背:“朕让人拿点酸梅过来,层秋含一颗就好了。”
林层秋本就无力,待呕完沉下气来,更是虚软。他性情淡定,生平少有狼狈之时,想到日后竟要如女子一般,一时悲凉无限。忍下哀戚之色,强道:“陛下,微臣累了。”
炎靖服侍他躺下,着宫人送了面盆进来,亲自与他净了面。又令人将秽了的织毯换去,掖好被角,燃起安神香,确定万无一失了,留下两宫人守着,这才离开去用膳。
第五章
时近初夏,太液池中碧叶连天,清风拂过,千重波澜。千瓣白莲虽是小荷尖尖,那娉婷风姿已摇曳可见。
炎靖转入太液殿,就见那人一身素淡白袍,静立太液池前,风拂衣起,在那接天荷叶中显出一段落尽繁华的清标风骨来。
炎靖虽早已见惯,仍不禁感叹。这么样一个人,温雅沉敛却又刚心烈骨,明明笑绽芳华纤弱如柳,却永远站得比所有人都挺拔傲然。就是这样,自己才沉醉得无法自拔吧。林上秋色染京华,醉了人间帝王家静静走过去,从背后揽住他的腰,近三个月的身孕,宽衣大袍掩着还不甚明显,但抱起来已经很有些不同了。温柔摩挲下,也不禁好奇想象,自己与林层秋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是象自己多一些还是象层秋多一些?将来长大了,是与自己亲一些还是与层秋亲一些?想着不由笑了,无论是什么性子,想来都是与层秋更亲近吧。
林层秋任由炎靖拥住,也不言语,仍是望着那满池荷叶。
炎靖拥着他转过身来,问:“在想什么?”
“臣在想赵国公的长女赵葭韫。”
炎靖手上微微用劲,眼底起了阴鸷:“想她作甚?难不成你喜欢她?”
林层秋微笑摇头:“臣对她并没有别的心思。赵葭韫闻名已久,昨日宴上幸得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此女美质,心性沉静稳重,出身名门,与陛下年岁相仿,倒是后宫之主的合适人选。”
炎靖不屑一顾:“朕有你足矣,别的弄进来也是守寡。”说罢瞅着林层秋,只待他脸红耳热。
林层秋听得这样任性的话,不由摇头:“陛下,臣陪不了您一辈子的。”
“什么意思?”炎靖微微眯了眼,死死盯住了林层秋。
林层秋一时感慨失言,心下慌乱,微微讷涩:“臣,臣的意思是,陛下血气方刚,象臣现在这样”
炎靖心情立时大好:“原来层秋是担心这个!你放心,这么几个月,朕还熬得住!”看着眼前人微微窘迫的模样,爱不释手,拥进怀里,在那轮廓优美的耳垂上轻巧一吻,附在耳畔,笑道:“何况,朕请教过太医了,再等半月,你的胎就稳了,偶有情事不仅无碍,反是有利。”
林层秋看着他兴奋洋溢的神采,将无奈更深更深地埋进心底。三日前,拙尘的话仿佛就在耳边:林相积年忧劳,早有败亡之兆。胎儿成于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