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头瞪着他轻松自若的神情。“你想怎样?”
“我想你需要好好磨练一下。”
“磨练?”
“你需要我的磨练。”他简单地解释,眼眸含笑,“我可是很严厉的哦,小姐。”
“你……究竟在说什么啊?”她莫名其妙。
他微微一笑,“开始吧。”
“开始?什么开始。”
“第一课,维持工作环境的整洁。”说着,他将一块抹布朝路可儿丢去,正中她清秀娇颜。
她一怒,“你做什么?你以为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别跟我顶嘴,小姐。”男人依然保持微笑,可笑容底下却藏着不容忽视的钢铁般的力量。“我不是能容许一个小丫头跟我叫嚣的滥好人。”
“你、你究竟是谁?”
“安东尼奥…洛普。”他平静地睇她,“我允许你直呼我的名字。”
允许?他说允许?
路可儿不可思议地瞪大眼。这傲慢自大的老家伙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
※※※
“真想看看她当时的表情!”一阵爽朗笑声从话筒那端传来。
“如果你的目的是想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一点颜色瞧瞧,那么你请我来就对了,兄弟,保证让你满意。”
“那就多谢你了,安东尼奥,那女人确实需要一些教训。”
“放心吧,我可是拟定了一个很严苛的军事训练计画呢。”安东尼奥自豪地说着,“早上五点半到市场采买,七点进厨房,准备食材,开始料理练习,然后强迫她把失败作品全部吃下去!
“下午继续魔鬼训练,在我睡午觉时,她必须完成我前一天交代的功课,若是不及格,隔天早上就再提早一小时进厨房!晚上就让她稍微喘口气,练习端盘子、擦地、洗碗,要是我心情不好,就让她再做几道菜来尝尝,反正不到十一点绝不会让她休息的!”
“……”
“怎么样?”见对方久久没有回应,安东尼奥主动问道,“我这个训练计画不错吧?”
“……你真的这么做了吗?”
“当然!都已经开始一个多礼拜了。”
“那她……反应如何?”
“那小妮子刚开始当然是不服气啦,不过在我随便示范了几道菜给她看后,她立刻甘拜下风,现在可是乖得不得了,我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安东尼奥得意极了。
“你不会……真的让她把失败的成品全吃下去吧?”
“为什么不?谁要她达不到我的要求!呵呵,你不晓得看那小妮子一口一口勉强把东西咽下,又痛苦又难受的表情有多好玩。”
“安东尼奥!”话筒那端的嗓音明显有些急了,“你怎么能这么做。她每天从早熬到晚已经够累了,你还往她的胃里乱塞东西,她会病倒的!”
“病倒又怎样?”安东尼奥笑嘻嘻地,“别告诉我你舍不得,Wind。”
“我——”
“放心吧,咱们兄弟一场,我是为了替你出口气才特地飞来台湾,我一定会替你好好教训那丫头的。”
“不,我的意思是——”
“啊,那丫头好像在厨房里摔跤了!真是个笨女人,我瞧瞧热闹去,不跟你聊了,再见。”没给对方任何说话的机会,安东尼奥毅然挂断电话。
他望着红色的投币式电话,唇角扬起三分嘲弄、七分调皮的弧度。
明明就处心积虑地想帮她,却还故意装酷、装冷淡,等人家真受了苦,又在一旁担忧焦急——啧啧,有时候他真搞不懂这一代年轻人究竟在想什么。
看来有些事情还是得靠他这种成熟男人来推动才行。
※※※
“怀风,你怎么了?好像心神不宁的样子。”
轻柔的嗓音惊扰了正对着手机沉思的楚怀风,他连忙定了定神,回头朝刚来到他的工作室,便忙着替他收拾的于心萍。“没什么,我在想一些事情。”
“你刚才跟谁讲电话?”
“一个朋友,在西班牙认识的。”
“西班牙?”她扬眉,“你们刚刚谈什么?你听起来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没什么,我们只是在谈另一个朋友。”
“哦。”明眸闪过一丝异芒,她顿了顿,唇角牵起微笑,“你人缘真好,在世界各地都有朋友。”
“常常在外头跑,自然会认识很多人。”他也回她一笑,“想喝点什么?冰箱里有果汁、汽水,还是你想泡茶或咖啡?”
“都好。”于心萍随口应道,溜了一眼收拾过后依然有些凌乱的工作室,“瞧瞧你,我才两天没来,这里又一团乱了。”
“真不好意思。”楚怀风打开冰箱,为她倒了一杯果汁。“这几天我忙着冲洗相片,没时间顾这些。”他将果汁递给她,“其实你不必管的,我有空自己会收拾。”
“我不管的话,这地方大概到了世界末日都还是这么乱吧。”她半开玩笑,接过果汁,“怎么样?那些相片都冲好了吗?”
“嗯。”
“照得怎样?”
他默然。
她扬眸望他。那张总是神采飞扬的脸,此刻蕴满落寞。
突地,她心一扯,“怎么了?”
他摇头,俊唇勉力一扬,“照某个摄影名家的说法是,这些相片好归好,可如果要参加比赛还少了些灵魂——缺乏感动人的元素吧。”
“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些相片比一个普通人拍的好不了多少!”楚怀风自嘲,他闭上眼,颀长的身子往后倒向沙发。
“别这样,怀风。”她坐在他身边,柔声安慰,“每个人看相片的感觉都不同,也许只是那个人的偏见吧。”
“可那个人——是季海玄啊。”
她一愣,不明白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义。“他是谁?”
“是我最欣赏的摄影家之一。”他掀眸,嗓音沙哑,“我相信他的评语。这次能报名参加美国摄影协会的比赛,也是他推荐的,否则我连参赛的机会都也没有。”
她默然了。
他也不再说话,拣出散落在桌上的几张相片,细细审视。这些都是他这次去欧洲拍的,构图、光线、景物的取舍,以及人物的捕捉方面,他自认应该都在水准之上。
到底缺乏了什么元素呢?究竟少了什么?
“……怀风,再把相片拿给其他人看吧,也许别人会有不同的意见呢。”于心萍努力想让他振作精神,“而且我看这些相片就很不错啊,虽然我对摄影是外行,可是以一个观赏者的角度而言,我觉得很棒啊。”
以一个观赏者的角度而言……楚怀风蓦地灵光一闪。
对了,有个人能给他意见,有个人能告诉他……
湛幽的黑眸一亮,瞬间射出两束逼人的璀光,他望向于心萍,微笑宛如阳光般灿烂,“谢谢你,心萍,谢谢。”
她茫然,“谢我什么?”
“谢谢你提醒了我。”
※※※
“不对,不对,笨丫头!”阳光灿烂的午后,粗鲁的怒吼在东区某间大门紧闭的餐厅内响起,“我不是说过吗?做Paella最重要的就是番红花饭一定要煮得恰到好处!汤汁在煮好时刚好收干,锅底要有些许锅巴……结果呢?你不是把饭煮得太焦,就是汤汁太多!都已经好几天了,你怎么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你是存心要把我气疯对吧?”
“我没有……没有要把你气疯的意思。”微微虚弱的嗓音回应,“我也……也很想做好啊!可问题是不只鸡汤汁的量,这些淡菜也会渗出汁来,真的很难抓得准。而且,火候也会影响啊——”
“藉口!藉口!不要拿一堆理由来掩饰你的笨拙与没天分!你真是我带过最逊的徒弟了,讲出去恐怕会被人家笑我晚节不保,老来收了个搬不上台面的丫头当徒弟!”一句句骂得更加不客气了。
“喂!老头,我是没天分,可你有必要这样刺伤我吗?我也很努力啊。”软弱的嗓音忽地强硬起来。
“敢跟我顶嘴?你这丫头…不懂得什么叫尊师重道吗?”一阵铿锵声响,“老子我罢教了!”
“啊,不要这样嘛,安东尼奥,您是全世界最伟大的厨师,虽然我很笨,但您也一定有办法化腐朽为神奇,对吧?”年轻的嗓音忽然甜得像可以渗出蜜来。
“我看这个很难。”粗鲁的嗓音稍稍软化。
“来来,您坐下,我这个不肖徒弟帮您捶捶背,待会儿您就先去休息室睡个午觉,我一个人练习,晚上一定让您满意的,好不?”
“你行吗?”安东尼奥冷哼一声,充满怀疑。
“行,行,一定行!”路可儿连忙点头,冲着他绽出一朵甜甜的笑,“你得相信我啊。”
“我已经相信你很多次了。”
“我知道,就再相信我一次吧,这次一定会成功。”
“最好是这样。”他咕哝一句。
“一定可以的。来,老师请先去休息吧。”
一番甜言蜜语后,路可儿总算将怒气冲天的老男人给请出厨房,一个人面对眼前的凌乱。
她咬着下唇,好半晌,只是呆立原地。
她真的行吗?这道西班牙海鲜饭——奶奶一向最引以为豪的招牌料理,她学了好几天,却还是抓不住诀窍。
其他配料都还好说,就是这个番红花饭啊……
她轻声叹息,探指伸入玻璃罐里,取出细细的番红花蕊,怔怔望着。
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将这道料理的精髓煮得恰到好处呢?究竟该怎么做——
“你在发什么呆?”
带笑的嗓音突然在她身后扬起,她吓了一跳,猛然旋身。
“是你!”
映入眼瞳的竟是楚怀风挺拔的身影,他双手插在口袋,既潇洒又悠闲地站在厨房门口,含笑望她。
“你来做什么?”他不是不想再见到她了吗?
她望着他,心微微一牵,脸霎时一红。他精神俐落的穿着打扮,让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满身油腻——汗湿的短发随意塞入厨师帽里,围裙沾染了各种污渍,脸上也许还有……
“咦?你脸上沾的这个是什么?”他靠近她,眼中兴味盎然,“好像是墨鱼汁。”
说着,他展袖就要替她拭去。
她连忙别过脸,自己抬起衣袖用力抹了抹。
“连墨鱼汁都沾上脸了。”他嘲弄着,“你还真够狼狈啊,可儿。”
她瞪他,“你是特地来嘲笑我的吗?”
“你也把我想得太恶劣了吧?可儿。”他嘻嘻笑,“我只是听说你请了一个很厉害的厨师来帮你进行特训,好奇地过来瞧瞧而已。”
“你现在看到了,可以走了吧?”她下逐客令。
他仍是微笑地睇她,“看来你还挺有精神的,可儿。”
“怎么?你期望我委靡不振吗?”
“不。”幽深的眸底流过某种奇特的意味。
她看见了,呼吸一颤。“我……没空陪你闲扯,快走吧。”
他却不走,随意望了一眼厨房内部,目光触及一个大而平的黑铁锅时忽然一亮。他见过那种锅子,西班牙人管它叫Paella,以它为工具做出来的海鲜烤饭也叫Pael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