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宥?”
“我……”她迟疑几秒,让范老太爷捉到机会补上一句。
“你如果坚持想工作,我可以让司机送你去公司,下班再接你回来,你住在这里,少一份房租压力,不是很好吗?”虽然他不认为她有去上班的需要,一半的范家家产够让她买下几百间公司来玩玩。
“这……”一时之间找不到字眼反驳,房租的确对她是个沉重压力,她的薪水不多,除了固定寄回高雄老家的那一份,大多数就是花在住和吃饭上头,如果扣除房租,她可以多寄好几千块给爸妈。
谈到经济,她不得不为省这种小钱而心动。
“你不反对,这是不是表示明天晚餐我还有机会等你一起回来吃?”范老太爷都挑最佳时机开口,几乎是抢在她拒绝之前堵她。
最后,朱恩宥只能摸摸鼻子,点点头,被恭送离开他的卧室。
“克谦,你觉得恩宥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范克谦淡淡反问,注意棋盘的时间比注意朱恩宥多。
“是个好女孩吧……我本来打算从你们兄弟中找一个出来娶她,让她真正成为范家一分子。”跟孙子讲明了他的想法也无所谓。
“别把我算在内。”范克谦瞟他一眼。
“这盘棋如果我赢你,算你一份行吗?”
“哼。”想赢他?下辈子投胎开始重练吧!黑棋封住白棋活路。
“……啧啧啧,好好好,不算你一份就是了。”用不著这样屠杀他老人家吧?不孝孙子。“你还没回答我,你觉得恩宥人如何?”
“拒绝拿一半财产,以退为进,目标是所有财产,很会算。”在范克谦眼中,她只不过是在玩手段,这种人,社会上说多不多,说少也绝对不会少,人性的贪婪,他不相信会有例外。
“克谦,你还是那么没有识人眼光。”范老太爷呵呵直笑,白棋杀出一条血路。
“什么意思?”范克谦皱眉。
“她这么可爱,你却曲解她。”喀。放棋。
“你觉得她好就好,就算你想把全数财产留给她,我也不会吭半句。”范克谦不把那点钱放在眼里,他自己赌赢而来的金额并不逊色于范老太爷的财产。
“克谦,跟赌无关的东西,你一点都不在意。”
“那不是当然的事吗?你输了。”范克谦冷淡宣布这盘棋的结果。
“唉……我不得不说你越来越厉害,也越来越像年轻时的我。”范老太爷边说边摇头。“但是希望你别像年轻时的我,做下让自己好后悔、好想补偿却怎么也补偿不了的错事。”
赢棋的范克谦只是投来一记瞥视,不接腔,表情如雕像,不牵动任何情绪。他起身开门,踩著沉响的皮鞋声,走出范老太爷视线。
“你怎么都讲不听呢……”
苍老的叹息,被关上的房门掩住,只能自怨自艾地留在卧房里,没半个字飘进高傲自负的男人耳里。 朱恩宥在范家得到很两极——不,是“三极”的对待。
范老太爷和老管家花伯伯对她很友善,比对范家任何一个少爷小姐都还要好,对她嘘寒问暖、对她关怀备至;其他范家少爷对于她这个诈骗老人财产的金光党完全没有好脸色,三不五时走过她身边就会丢出一两句酸言酸语;第三个极端不同的,就是范克谦了。
他当她是空气,当她是尘螨,甚至当她是奈米分子,别说在房门口偶遇时礼貌点头,他连瞄都不瞄她半眼;可能是身高视线的落差,让他看不到一百五十二公分高度的她吧。
可是现在坐在同一辆车里——司机要送她去公司,送他到她没胆问的地方,所以两人顺路一块搭车——他的态度好像她只是突兀地出现在车厢后座的面纸盒,对她无视到最高点,只专注在掌间刷洗著的一副扑克牌。
人是相当敏感的动物,察觉到对方不喜欢自己,心里也会自然产生退缩戚,不敢主动和那个人攀谈,朱恩宥现在的情况正是如此。可是,她的目光不自觉被他指间流畅俐落的动作吸引,五十二张牌,张张像是在他手里复活过来,比她看过的赌神电影还要写实,她咬住嘴里的惊呼,看得几乎入迷。
好厉害,手法好快,不愧是赌徒世家的长孙……
不知道他会不会电影场景里那种将扑克牌拉长长的洗牌方法哦?
她想问,也没胆问。
“大少爷。”安静的车厢内,司机打破这份宁静,范克谦停下洗牌动作,迫使很认真看他洗牌的朱恩宥只能跟著收回视线,随著他的目光看向司机,以及趁著红灯停止车势之际,冲到他们车子前那四个人。
“这是大马路耶……”怎么会有人冒著危险横越马路,挡在车前?朱恩宥仔细一看,其中一对男女各自抱著一个年幼的孩子,她赶快要求司机:“司机先生,你要不要把车子先停到路边?万一现在灯号由红转绿就糟了。”
“不用。绿灯后继续开。”范克谦下达和她相反的命令。
朱恩宥错愕看著他,对眼前情况做出猜测:“他们是来找你的吧?”
范克谦不回答她的问题,朱恩宥一点也不意外,她只好横过手臂去拍司机的椅背,“把车子靠边停!快变灯了!”
“大少爷,对不起了……”司机选择听朱恩宥的话,因为一早出门之前老管家特别吩咐要他把朱恩宥当成新主人——他赌输老管家,这才是最大原因。
方向盘转了转,黑头车停在人行道旁。范克谦明显沉下脸色。
好,好极了,他在范家的至高地位已经被这个外来的女人所取代,是吗?!
“范先生!范先生——”车外的男人拍著黑色窗玻璃,著急地喊著,怀里的孩子嚎啕大哭,范克谦无动于衷。
朱恩宥按下车窗,“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范先生,拜托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的孩子生病了,连看病的钱都没有,我不是不想还你钱,只是希望再延半、半个月,好吗?”男人对著范克谦低声下气。
“没本事就别赌,既然要赌,输了还有什么借口?”范克谦一副跟他说话都嫌多余的神情。
“我……真的手头很紧,小孩的奶粉尿布钱都……”
“我需要知道你的经济情况吗?”他淡漠地反问。
“范先生……”
“开车。”范克谦不给他继续废话的机会。
司机才碰到方向盘,朱恩宥又砰砰地拍打他的椅背。“不可以!不可以开车!”她转向范克谦,不管他是否无视她,急急地说:“你不能这样不好好跟那位先生谈,你要是掉头就走,他们……他们走投无路时该怎么办?”
“我不用在乎这种事。”好听的声音,却无情。
“万一他们去自杀怎么办?!带著小孩去自杀怎么办?!”
范克谦露出笑——被她愚蠢问句给逗出的森冷笑容,“那就去呀。”
这又不是要不要去唱KTV或是去哪家餐厅吃大餐一样可以轻松回答“那就去呀”的问题!活生生四条人命呐!
车外那个男人,一脸憔悴迈遢,胡碴布满下颚,双眼布满血丝,看起来那么绝望、疲惫,那个女人则瘦得摇摇欲坠,随时随地都会倒下去似的,两个孩子哭到声音都哑掉了,眼泪鼻涕爬满小脸。
朱恩宥胸口一股刺痛,在他们身上看到熟悉的景象,范克谦的回答像是一杯油,淋在火头上,烧出她旺盛肝火。
朱恩宥突然抄起背后靠坐的抱枕往范克谦脸上砸,她一直很怕他的,因为他像个冰人,无论是表情还是说话的语气都散发著冻死人的冰冷,换做平常,她连对他重哼一声都不敢,现在却拿坐垫攻击他——
“什么叫‘那就去呀’?!人死不能复生这句话你国小老师没教过你吗?!你就留一条生路给别人走是怎样?!如果他们真的怎么样了我就不信你还能像没事人一样好吃好睡!”她每吠一句就挥舞抱枕一次,抱枕软绵绵,想打死人有相当程度的困难,但她不管,用尽全力海K他,发泄似地站在车外那家子的立场对冷血债主大吼大叫。
为什么一定要把人逼上绝路?对他来说,早半个月和晚半个月才收到对方的还款对他的人生有多大差别吗?他有差那些欠款来养家缴房贷吗?那些欠款没能准时入帐,他就会没饭吃吗?
答案她知道,他大少爷根本不欠缺金钱,对别人而言的救命钱,对他来说只是九牛一毛,入了手说不定下一秒钟就拿去赌掉,既然如此,给别人一条活路走又何妨?!
朱恩宥的举止吓到范家司机,现在……两个主人在吵架,他该不该跳出来帮助范克谦?可是比体型,朱恩宥就像只不知死活猛踹狮子的小白兔,攻击力看来也很弱,范克谦也没有求救,向来梳得整齐的西装头在抱枕几次蹂躏下终于露出几丝凌乱不羁,垂落在他紧绷的额际,他皱蹙起眉心,忍无可忍地捉住朱恩宥的手腕。
“你够了没?!”
他毫不拿捏力道,五指拢得紧紧的,几乎要陷入她肤肉之中。
“痛……”
她第一次看到这种模样的范克谦,被她弄乱的头发,被她打歪的领带,那张万年不化的冷颜破裂了,取而代之的是凶恶的逼视。
“赌输还钱,天经地义,如果知道自己会走到绝境,在那之前就该自己收敛欲望,而不是在赌输之后装出一副可怜样,要人同情。”这是打从朱恩宥住进范家以来,范克谦对她说过最长的一句话。
“以你的能力,你只要稍微高抬贵手,他们就可以好好喘口气。”
“我为什么要?”
“因为……”她找不到理由,拿怜悯和宽恕的善良人性想说服他,他不会接受。
“说呀。”刚刚不是汪汪吠他吠得很流畅,完全不用换气?
“……那我帮他们还。”朱恩宥想到另一个解决方法,“他们赌输你多少钱?我帮他们还!”
“你有什么本事替他们还?”想当英雄之前也不先掂掂自己的斤两,自己还不是穷人一族。
被范克谦鄙夷的目光看得有些不满,朱恩宥挺高下颚,顶回去:“我……我有范家一半财产。”虽然她一直在推拒这笔钜款,但范老太爷不改坚持,她很苦恼,现在在紧急时机把它搬出来借用,应该无伤大雅。
“已经将范家财产当成所有物了?”范克谦冷睨她。
“我想怎么处置那些财产不关你的事,你说要多少钱嘛?”
范克谦沉默地看她,眯细细的眸,让朱恩宥差点想认输逃避与他视线交集。
“把车开回家。”他突然对司机下令。
“咦?”司机没听清楚。
“把车开回去范家!”范克谦捉紧她的手,始终不放,好像看穿她有很想开车门逃出去的冲动。
“可是朱小姐不是要上班——”司机话才出口,又从后照镜瞄到范克谦的眼神,只好摸摸鼻子,准备将车子转向。
“你们欠他的钱我会帮你们解决,你们不要担心,拜托你们要好好工作赚钱,千万不要有寻死的念头,孩子都还那么小……还有,赌博是不好的事,一定要戒掉,不可以再——”朱恩宥急忙将头探出窗外,不过因为左手被范克谦捉住,她倾身也只能勉强沾到窗边,可是话还没说完,黑色窗玻璃升起,将她与外界阻隔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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