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锦儿面色惨白,牙关打战,目中渐渐透出绝望之色。她的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叹息,“原来你甘于被落井下石!”林锦儿浑身一震,霍然转过头去。身侧竟是不知何时走近的杜沅沅。此刻,阁中诸人都在注视着英帝和皇后,谁也没有发觉杜沅沅在与她低语。
看着林锦儿微有些讶异的神色,杜沅沅轻声道:“你是个聪明人,难道就这样束手待毙?”林锦儿一愣,“你是说?”杜沅沅微微一笑,“要如何做,当然不用我教你。”话音未落,人已不动声色地退了开去。
林锦儿喃喃自语,“束手待毙?难道我真的束手待毙?”她的面上忽然绽开一个阴沉的笑意,缓缓直起身来,大声而清晰道:“皇上,臣妾还有话说。”
ˇ峰回路转ˇ
林锦儿的声音里含着自信和笃定,就如一滴水洒在了油锅里,场面一时哗然。众人未料到犯了如此大罪的她还能平静如斯,立时,鄙夷的目光和严苛的指责如根根利箭,无情地向跪在当中的她射了过来。
此刻,她鬓发不整,衣裙散乱,已是穷途末路的落魄。但是,在说出了这句话之后,她的腰背已变得笔直,目光充满了狠绝和坚定,这份旁若无人不知不觉震慑了众人,阁中慢慢安静下来。
英帝目光冰冷,神色间满是厌恶,盯得林锦儿面庞有如被雪刃刮过,她微微瑟缩了一下,却又将脊背挺得更直,大声道:“皇上!”冷不防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却是皇后,“你犯了如此大错,还要为自己辩白,你以为皇上还有心听你的妄言么?”皇后带着一脸的正义凛然之色,吩咐道:“来人,将林锦儿拉下去,听候发落。”
席间突然响起一声轻叹,声音未歇,已有一人缓缓站起,正是杜沅沅,只见她满面的不忍之色,叹息道:“本宫与林锦儿同年入宫,大家毕竟姐妹一场,不如就给她一个机会,看她还有何话说。”皇后眉宇间怒气隐现,面上却是温和笑容,“妹妹且莫理她。她连假孕这种丑事都做得出来,说出来的话又怎能令人信服。必是要编排什么无稽之事。”
杜沅沅笑得清浅,满面浑不在意,“既如此,妹妹更想听听,她到底还能编排出什么来。”说着看向英帝,英帝并未说话,只是微微点头,显是应允了。皇后神色微有慌乱,欲要再说,杜沅沅却已不看皇后,只是直视着林锦儿,重重道:“有什么话,你还不快说。”
林锦儿自是知道这其中关系利害,当下不敢怠慢,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臣妾做出此等欺君之事,自知有罪,死不足惜。但是,臣妾不想就这样死了,因为,因为……”她的眼泪已流下面颊,看上去分外可怜,“因为此事并非臣妾自愿,实是有人指使。”一句话说完,似是再也忍不住,伏地痛哭起来。
林锦儿的这句话,远比方才发现她的假孕还要震撼,众人顾不得皇上在坐,均是满面狐疑四处看去,似乎要从旁人的表情里找出那个指使人出来。
皇后已是怒形于色,声音里多了几分尖利,“你这个贱人,假充有孕也倒罢了,还在这里妖言惑众。不过是扰乱人心,让自己脱罪。你的这番话,纯属无稽之谈,根本不足为信。”林锦儿霍然抬起头来,面上虽涕泪纵横,但一双眼睛却狠狠地盯着皇后,忽然指着她,高声叫道:“指使我的那个人,就-是-你!”
众人闻言一凛,无数个猜测的眼神纷纷投向了席中的皇后。皇后只是微微愣了一下,面上却转为好笑神色,“你虽然恼恨本宫说出严惩你的话来,也不必拖本宫下水。你且问问这阁内的姐妹,可有人信你。”众人见皇后意态端庄,言语之间半分慌乱也无,心下均是一般想法,林锦儿定是在胡说八道了。
林锦儿见皇后推得如此干脆利落,不落痕迹,直气得面青唇白,浑身颤抖,恨不得一下子冲上去掐断她的喉咙。眼角蓦然瞥见杜沅沅几不可察地向她摇了摇头,突然之间便冷静了下来,不顾不时传入耳中的奚落之声,顾自道:“你表面一派母仪风范,其实心机深沉。当年你受端和太后和丽德妃排挤,虽面上伏低做小,忍气吞声,但内里却一直寻找起事机会,我,便是因此而进宫。”
林锦儿轻轻拢了拢鬓边散乱的发丝,神情苦涩,“你本是想我做你的帮手,拢住皇上,却不意半途杀出了个杜沅沅,得了皇上万般宠爱。我这个事先设好的棋子反倒没了用处。你便将计就计,以宽怀坚忍骗得了杜沅沅的同情,令她甘愿为你卖命,并使你成了名副其实的中宫皇后。”
原本一片嗡嗡之声的昭顺阁内不知何时已静了下来,妃嫔们的目光偷偷在皇后、杜沅沅和林锦儿的面上盘桓。尽管众人并不十分相信林锦儿的这一说辞,但也禁不住被她言之凿凿的神情镇住。反观皇后与杜沅沅,却都是一副安之若素的神气,似是所听与自己丝毫无关一般。
林锦儿好整以暇地理平衣襟,讲得更是真切,“你本以为苦尽甘来,谁料想皇上眼里除了一个杜沅沅,竟是再容不下第二人去。你唯恐地位不保,心中早欲除杜沅沅而后快。去年春上,你令我将杜沅沅引至桃林,你再偷偷放出已被贬斥的丽德妃申雪漪,本是想借着那个疯妇的手除了杜沅沅,但千钧一刻皇上赶到,打乱了你的计划。杜沅沅身怀龙种后,你更是日夜不安,暗地里命我想法子,一定不能留下那孩子。我受你逼迫,只得借了妉才人的手,诱使她做了易滑胎的胭脂糕和杏子甜酪,献给了杜沅沅。谁知事情败露,不明就里的妉才人自然做了替死鬼。”
林锦儿的表情忽然转做惊恐,“妉才人含冤而死,她的魂魄自然是不安生的,我没有一日不害怕她的鬼魂会来寻我报仇。昨夜,昨夜,”她双手紧握,眼中充满了惧意,“昨夜她竟真的来了。就在我的窗外飘来荡去,低低说着什么。夜那样静,我听得清楚极了。她说的分明是‘我死得冤哪!还我的命来!’”
说罢,惶然的眼神飞快地掠过众人的面颊,那种惧怕就象是妉才人的鬼魂正飘荡在昭顺阁中一般。只听席间“哎呀!”一声,却是胆小的嫔妃已忍不住惊叫了起来。
皇后不悦地瞥了那惊叫的妃嫔一眼,“啪”地一拍身前大案,冷声斥道:“林锦儿!莫要拿这些神鬼之说混淆视听,皇上心慈,才给你说话的机会,若是你借此为所欲为可就大错特错了!”这声冷冽的喝斥倒令沉浸在恐惧之中的林锦儿清醒了过来,她不示弱地直盯着皇后,阴阴道:“为所欲为?只怕用在皇后娘娘你的身上最为合适!还有,”她忽然低了声音,小心翼翼道:“毕竟娘娘你才是主使,说不定今夜妉才人的鬼魂会在窗外等你。”说罢,面上绽开诡谲笑意。
“你……”皇后一时语塞,想要张口反驳,毕竟碍于身份,只得强行按住了性子,眼神却充满了怨毒。
林锦儿继续道:“杜沅沅自请出宫,去了千液苑安胎待产。你趁着皇上身边空虚,便让我去接近皇上。可是,皇上只惦记着杜沅沅,对我却是半分兴趣也无。你便对我说,既然杜沅沅能怀上龙胎,不如让我也怀上一个。我问你,皇上根本不曾招幸于我,哪里有这样的机会。你却说一切自有安排。没过多久,你便以我感染风寒为名,召来太医院的刘正,威逼他配制了。然后命我寻找机会亲近皇上。我心中胆怯,你便训斥我,难道想一辈子这样不上不下,寂寞老死在宫里。我心上一横,便应承了下来。”
林锦儿的这一番话说的极是繁复,但却将皇后与她的对话学得惟妙惟肖,似乎真的是两人在众人面前对话一般。皇后面色红胀,看上去气得不轻,却强行按捺着,只是不语。
见此情形,林锦儿微微一笑,笑容中有些许得意,却也含着几分寥落,“我趁着皇上思念杜沅沅醉酒之时,暗地里下了,原以为一切大功告成。谁成想那味并不顶用,还未成事,皇上竟睡了过去。我无法,只有将情形报于你知道。你沉思良久说,皇上一定不会发现,而既然咱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只有一不做二不休,假装春宵一度,不久后,再宣称有孕。将来寻个男婴,也可与杜沅沅抗衡。你我来日的富贵,说不定都要靠在你的肚子上。我当然不敢说个‘不’字,一切唯有听你的吩咐。你收买了太医院的严子堃,素日里又遮掩得严密,原本以为一切已天衣无缝,但人算不如天算,竟然会有今日的结局。”
林锦儿惨笑几声,突然向英帝拜了几拜,“臣妾自知罪不可赦,不敢求饶。但是,”她的目光狠狠地投向皇后,“这一切的主使都是这个貌似宽厚的狠毒女人,臣妾只不过是个胁从,望皇上明察一切,臣妾便是死了,也了无遗憾了。”
英帝的目光淡淡地在林锦儿和皇后的面上滑过,那目光幽深如海,乍一看似是隐藏着急流,仔细辨去,却又静寂得看不出情绪来。
席间突然响起“啪啪”的鼓掌声,众人定睛看去,竟是皇后。皇后一脸淡如清风的微笑,一边鼓掌,一边缓步踱至林锦儿身前,“精彩!实在是太精彩了!真是难为了你,这样曲折离奇的故事,还能编得不露一丝破绽。不仅是这座中的姐妹,就连本宫也几乎要信以为真了。只是,”她的面色突然一冷,“你以为皇上会偏听偏信,你以为贵妃会不辨是非,你以为这阁的妹妹们都是糊涂的么?本宫不想同你多说,只问你一句,”她突然直起身来,带着自信满满的笑容,带着睥睨一切的气势,一字一顿道:“你有何证据?”
林锦儿蓦然呆住,浑身的血液似都已冲到了头顶。皇后这句简单的话一下子便切到了她的要害。的确,自始至终,她知晓一切,细到分毫,但是,她的手中,却没有半分凭据。就因为没有证据,无论她说得再逼真再动听,也都成了狡辩。皇后够狠够毒,一语中的,她努力撑到了现在,还是成了一只困兽,一只死不瞑目的困兽。
林锦儿死死瞪着皇后,双眼似已要沁出血来。但是,她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皇后缓缓环顾阁中诸人,一袭嫣红羽衣拖曳凤服,衬着头上明珠累丝金凤,更显端庄高贵不可侵犯,“本宫入宫之前,只是一个小小文官家的女儿,得蒙皇上垂青,钦点为后,至今已过了十余年。这十余年间,本宫循规蹈矩,辅助皇上打理六宫内务,生怕一星半点的错处,便致皇上颜面有损,从未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本宫自认胸怀坦荡,无愧天地。这宫里上至皇上,下至众姐妹,可都是清清楚楚的。”
她的目光不屑地滑过林锦儿的面颊,“今日,你为洗脱自己的罪名,不惜将一切所为都加诸在本宫身上。但不论你如何强辩,仅凭你一面之词,是根本不会有人相信的。”
皇后走至杜沅沅身前,执起她的手,向众人道:“本宫这个稳稳的中宫之位,的确是拜元贵妃所赐,本宫当然心怀感恩。何况,本宫与元贵妃都是坦诚之人,又情如姐妹,就算是元贵妃要本宫这个皇后之位,只要皇上应允,本宫让出便是,根本无需使出这些个肮脏龌龊的手段。”
她转向英帝,“皇上,臣妾的确有错。错就错在没能早些认清林锦儿狠毒的心肠,以至于变成今日宫闱混乱,正义不伸的情形。就请皇上将臣妾治罪,将林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