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而脆弱,扯动伤口,让他脸上更是发白。
“落,落……”东篱暄更慌了,看著他的伤口处的血不断流下,自己手臂上
那伤口根本算不上什麽。
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又看了看寒落,他突然笑了,笑得很奇怪,仿佛什麽都
想通了一般。
轻轻将左手靠近寒落的嘴边,他低低地道:“落,我真笨……我一直都很笨
对不对?那一点血,怎麽够呢?如果可以,用我的命换你的命……如果不行,那
……我陪你。”沾衣死的时候,我仿佛也曾这麽想过,只是那时,都太骄傲了。
他的动作飞快,执刀的右手在左手手腕上用力一划,血如泉涌。他温柔地捏
著寒落的下巴,将那从手腕流下的血一点一点地喂进去。
小心翼翼,专心致志,眼中只是看著他,似乎想要将那容颜一点一点地刻印
在心。
渐渐他的手也无力了,却还是不死心地举著,眼前逐一模糊,什麽都看不清
了,却还是死死地盯著寒落的脸,仿佛在期待著,他张开双眼。
渐渐跌入黑暗,始终是什麽都等不到。
四周都是一片黑暗,周围寂静得连心跳声都听不见,东篱暄知道这并非真实。
无法控制自己,一路向前走,往哪,无从可知。
眼前突然一亮,刺得眼睛生痛,再抬头看去时,心里就空了。
三年前,重阳,狩林。
两个人站著,一样的白衣,迎风而立,眼中是一样的傲然与决绝。
他。沾衣。
两人都是下了决心,兵刃交接,仿佛谁也没想过留情。
──我们赌一把吧。
沾衣还是在笑,他却突然看不清眼前的人。
或许,山庄里的人说的才是对的,他们之间,只是情欲,哪来那麽多风花雪
月。一旦有了冲突,谁都不会心软。
剑与剑第一次相交的时候,天就下起了雨,一直没有停。
是的,一直没有停。直到沾衣撤剑,直到沾衣死去,直到他终於明白真相,
雨一直连绵了很久。
却是到了现在,他才看到,原来,一直是沾衣在让著他,从来未曾下过杀手,
只是他,竟然从未看清。
──我……赢了……
那个时候,沾衣说,赌一把吧,可是,赌的究竟是什麽?他却不知道。
他说他赢了,他笑了,那一笑的震撼,他至今还记得。
伤他的人,是沾衣的养父;下毒的,是山庄的人。他们却因为这样的误会,
阴阳相隔。笑他们之间,还是太脆弱了吧?
──即使拼尽一切,也会回到你的身边。谁也无法将我们分开。死亡也是。
你说过,会回来的。即使是死,也无法将我们分开。你说过的,沾衣。
明明知道不可能,却竟然有这样的奢求。沾衣,东篱暄本是软弱之人,你的
离开,我无法承受。
所以选择全部忘记。
假装真的忘记了。
然後似乎真的忘记了。
只是似乎。
然後观雪楼住进了新的主人。如果当时记得,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呢?无论
他是不是你,都会好好爱惜。
落的眼中,有的是沾衣的傲气。
只是,两个人,不一样。
他的过去,让人的心痛的无以复加,只是我都不相信。因为不相信,因为懦
弱,只会逃避,只是选择了伤害。
决不坦然,就连他的爱,也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暗示。
落,我是不是很笨?一直都很笨。所以我没有发现。
你原是什麽都不肯求的人。一旦被拒绝,就更是不愿再试。为什麽我没有发
现,那时的你已经是硬撑著的呢?
错的一直是我,一直都是,为什麽受罪的只是你?
如果可以,用我的命换你一命;如果不行,我陪你罢……只愿你,还许我同
行。
有句话,始终学不会说。
我爱你。
张开眼的时候,四处是陌生的景象。
怔怔地盯著屋顶好一会,东篱暄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落!”
“你醒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他回过头去,便看到一个锦袍老
人站在那儿。
“你是……葬花楼主逢天!”东篱暄脱口而出,这个老人,是沾衣的养父,
沾衣曾说,他绝不离开西域半步,那麽,他现在,竟是在西域?
逢天冷冷地看了他一阵,哼笑一声:“你总算是记起来了?”
东篱暄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问:“寒落呢?”
“死了。”逢天淡淡地道。
“哦。”东篱暄的反应却没有如他所想,只是冷淡地应了一声。
逢天忍不住一哼:“果然是寡情之人,沾衣当年,真是枉对你了……当初沾
衣的事是我们的错,可是寒落,却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早知道,我就不救……”
他的话没说完,却突地打住了,不可置信地看著东篱暄。鲜红的血,正缓缓
地从他的嘴角流下。
他在断自己的心脉!逢天飞快地封住他几处要穴,又在他背後连按,脱口骂
道:“该死的,你在干什麽!”
东篱暄的脸色微微苍白,他只是无所谓地一笑:“落死了,我还留著干什麽?
……本想以我命,换他一命,如今他死了,我便陪他去罢。”
逢天怔怔地看了他一会,突然叹了一口气:“都是痴儿。只是,你真的知道
自己想什麽吗?”
东篱暄像是早有答案,轻叹一声,道:“我爱过沾衣,如今爱的是落。以前
年少,不懂得爱,只顾著自己的傲气……楼主你说,沾衣的事,是你们的错,其
实不是,错的是我们自己,都太狂傲了,无法忍受背叛。现在还是如此……只是,
终於明白心里的情绪何以命名。”他自嘲地一笑,“只是,还是错过了……沾衣
那时,我选择了逃避,选择忘记……只是现在,我不愿再如此了。”
“你知道寒落是谁吗?”逢天看著他,微微眯著眼,问。
东篱暄只是愣了愣,随即便变得淡然:“我好奇过,怀疑过,甚至奢求过他
便是沾衣,只是,其实他是谁都不重要了。我爱的,不过是这个人而已。”
逢天摇头,只是叹:“痴儿,都是痴儿。”
“楼主……请你,解了我的穴道好吗?”东篱暄一字一句地道,平稳,甚至
不带一丝感情。
逢天却没理他,转过身,似乎要走,却终於道:“西域秘集中,曾载著一段
话:”若人在生时,以物订约,可换一世‘。说的是,如果人在生前,用自己的
一样东西,跟上天订下契约,可以换回一命。只是後面又记载著,交易之物,需
得上天许得才能有重生之机,重生後的人生是如何,谁都不知道。“
东篱暄瞪著眼,茫然地看著前方,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什麽……意思?”
逢天冷冷一笑:“沾衣在与你约战前,订下了这样的契约。”他的声音有点
空洞,听在东篱暄耳里,仿佛每一字便是一刀,都扎在心上。“沾衣怕上天不允,
定约之物是:可、承受尘世一切苦难,可、以身体任何一处作换,可、弃去今生
一切。而他,只换一世在你身旁。”
以吾之身受尘世苦难,以吾之体作祭,以吾之今生作偿,换得重生,只愿与
东篱暄长伴一生。
逢天的声音似乎有点颤抖,却不形於色:“现在你明白了吧?寒落那些让他
绝望的苦难记忆,他失明的双眼,他一直不知道自己便是沾衣的重生……这都是
沾衣,为了与你一起所付出的代价。”
东篱暄没有动,没说话,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仿佛在逢天说出那话时,便
连同时间一同僵化了。
沾衣,寒落,沾衣……落……
落……
──暄……我,不再、回来找你了……好麽?
好麽?
那个时候……是否魂灵早已变得淡薄,所以上天还你沾衣的记忆?
我终究将你伤得彻底了。
“楼主。”他很低很低地开口,“这样不知珍惜的我,不是更应该还他一命
吗?”
逢天冷笑一声:“休息够了你便给我走,反正要养伤的话,回你绘世山庄的
驿站,岂不是更好。”他走向门口,“还有,总算我给你的那刀还顶上点用,寒
落没死,只是,他的伤还没好,也不愿见你。”说完,走出门口,用力地甩上了
门。
没有死……只是不愿见。
东篱暄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放肆,似乎一辈子积蓄下来的欢乐一次过笑出来
一般,一直笑,笑得眼泪不住地从眼角顺著脸一直往下流。
落,我终究是,失去了你。
因为我的错。
我的错。
三年後。
“东篱暄!”东篱昕的声音响彻整个绘世山庄,经过房间外的下人纷纷低头
走过,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有那失踪了两年又突然出现的催云侍卫守在门口,
一面无奈。
东篱暄猛地从梦中醒来,抬起头,便看到弟弟一脸怒气地盯著自己,不禁一
笑,柔声问:“昕,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东篱昕忍无可忍一掌拍在桌子上:“你觉得除了你以外还有谁这麽大胆?”
“催云啊。”东篱暄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处於什麽状态。
“东篱暄!”东篱昕叫得咬牙切齿,“你说,这次为了将江南羿王府的酒家
尽收於山庄之下,你多久没回寝室了?”
东篱暄怔了怔,微微一笑:“不算很久。”
东篱昕瞪了他一眼,半晌没说话,好一会,才叹了口气:“够了。”
东篱暄不解地看他。
“毁了江家,陷害羿王,整收羿王府各地的产业……哥,这三年你连我的事
都管了,真的已经够了。”
东篱暄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渐渐染上一抹苦涩:“我只是,不愿停下来
罢了。”
因为一旦让自己空闲下来,就会想起他。
“哥……”
东篱暄掩饰地一笑:“没什麽,是我的错,这也只是很轻的惩罚罢了。葬花
楼主说,再过半月,楼里要办喜事了。他……会过得很好吧?陪伴他的人,一定
会一直扶著他,替他看这个尘世,然後,将他心中所有不愉快的记忆全部洗去…
…”
他渐渐说得仿如自语,东篱昕听著鼻子一酸,转身走出房间,带上了门,拉
著催云快步离去。
他们曾经以为那只是沾衣的影子作祟,曾经以为他只是悔恨,只是,三年下
来,才明白,那是只有爱才能刻骨铭心。
东篱暄坐在房间里,看著满桌子的纸张,突然什麽都不想做了。
只是坐著,想著那个人,想著他会幸福,想著那个将要给他幸福的人……心
里好痛好痛,却还是能够笑出来。
只能笑出来。
“笃笃笃”,窗外传来三声很轻很轻的响声,东篱暄突地一惊,冷声问:
“是谁?”
窗外一阵沈默,东篱暄正要站起来去开,却听到外面一个很轻很轻,却带著
笑意的声音:“你猜?”
只是二字,却一下子盈满了身心,再也听不到他物。
那个声音,曾经多少次,在午夜梦回,一直盘旋不去。
……只是,想让他记得深一点……这样的心情,现在回想起来,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