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子的东篱家大少爷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一时间也不知怎麽应对。
幸好东篱暄也没等他说话,又自说了下去:“回去後这事一直让我心绪不宁,
想了十天,终於还是想出这麽个笨法子。”
“呃?”
“他们看轻你,是因为你的身份,那麽我就多给你个身份,今天我这一去,
他们就知道你是我的朋友了,虽然也没什麽了不起,可是那些人本来势利,自此
之後,巴结你也来不及,自然就不会再看轻你了。”
寒落听著他兴高采烈地说完,也没什麽表情,只是一垂眼:“暄少爷其实不
需要这样……寒落原本那样子,也很好了。”
察觉到他的话似乎突地见外起来,东篱暄不禁皱了皱眉:“你不高兴?”
寒落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随即一笑,摇头:“怎麽会,暄少爷把寒落
当朋友,那是寒落的荣幸。”
“不过我真没想过你真的怎麽厉害,我看和昕比起来,也一定不会逊色。”
“寒落哪敢和昕少爷相比。”
“我说可以就可以。”
寒落又是一笑,没再说话。
走出思归楼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大街上的人虽然没散尽,却已经变得稀少。
东篱暄将寒落送回江家时,江家门口却是灯火通明,远远看去,便看到江子
寻正带著管家站在门口,不停地张望著,一见到两人的身影,便已迎了上来。
“暄少爷。”
“子寻兄,今晚把寒落带了出去,你不会怪我吧?”东篱暄看了看寒落,便
转头问江子寻。
“哪敢哪敢!暄少爷将小落带去,那是小落的福气。”
“没那麽严重,寒落很聪明,你们总把他留在家里,那是抹杀了他的才华啊。”
东篱暄还想说下去,却突然感到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衣服,下意识回头一看,果然
是寒落。
只听他低低地道:“今天晚上真的很开心,谢谢暄少爷。”
不知为何,就在听到寒落的话时,东篱暄的心没来由地一紧,冲口便道:
“我明天还来。”
寒落愣了愣,微微抬头,眼中更是茫然。
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出口的话,东篱暄笑了笑:“反正你也没事,我还打
算游一下扬州呢。”
“暄少爷要游扬州,不如小人……”江子寻插嘴道。
东篱暄仅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道:“不必了,商行的事,还有劳子寻兄多费
心。别馆里要找人带我去游扬州不难,我只是想找个学识之士一同谈天说地罢了。”
“是……”
“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告辞。”又看了看寒落,东篱暄这才慢慢转身离
去。直到听到江府的门关上了,才加快了脚步。
夜凉如水,周围一静,便觉得有点冷了,天边的月似坠未坠,照得地上一片
昏暗。
东篱暄一路走去,心头却不自觉地想起一个晚上的事。寒落那浅浅的笑意,
还有那些脱口而出的谜底和对子,那茫然的眼中闪过的一缕缕神思,似乎就是一
丝一线交织的网,让他不自觉便浸了下去。
回到别馆,里面倒还是点著灯,远远便听到东篱昕的声音,似乎含著点怒气。
走近的时候却不见有声了。
迟疑了一下,东篱暄还是走进了里屋,只见里面就两个人,东篱昕抱胸坐在
太师椅上,唇紧抿著,微微偏著头,看著一旁的桌子,却显然在想著别的事,而
催云垂手立在他身旁,恭谨地低著头,脸上没任何表情。
轻咳一声成功地引起两人注意,东篱暄刻意地笑了笑:“怎麽了?”
催云自然是不会回答的,只是唤了一声:“暄少爷。”
“昕,灯会不好玩?怎麽臭著一张脸了?谁惹我们昕少爷不高兴了?”
“还能有谁!”东篱昕气冲冲地应了句,别过头,“不说这个,哥,你今晚
出去了?”
有意无意地扫了催云一眼,东篱暄才点了点头:“和别人去灯会了。”
“哦?听说灯会里出了两个才子,一个不留神就在思归楼把扬州城第一才子
败了,难道就是你?”
东篱暄微微诧异:“那个是扬州第一才子?不会吧!”
“果然是你……那另一个是谁?我都不知道哥你在这里有认识的人呢!”东
篱昕看著哥哥的表情,终於忍不住笑了,脸上的阴晦一扫而尽。
一想起寒落,东篱暄就来劲了:“这个人你也认识,不过我猜你一定想不到
是谁。”
“哦?我也认识?”东篱昕看著东篱暄,见他脸上一副神秘的表情,眼角处
却含著笑意,不禁越加好奇了。
“对,你猜猜。”一眼看穿自己弟弟的心思,东篱暄更是卖关子。
“我也认识的……难道!”东篱昕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思索著,猛地一个念头
掠过,他不自禁地失声叫道。
察觉到他的异样,东篱暄微一扬眉:“想到谁了?”
东篱昕先是看著哥哥好一阵,又回过头去看催云,催云先是愣了愣,随即还
了他一个东篱暄看不懂的眼神,这才听到东篱昕笑著问:“该不会是江家的那个
小舅子吧?”
“你居然能猜到是寒落,难道今天晚上你见到我们了?”
东篱昕看了看别处,似乎是要掩饰什麽似的,随即便道:“扬州城里我和你
都认识的人才那麽几个,看你那表情,还说什麽我一定猜不到,那肯定是有什麽
特别的人了。这些人里头,最特别的莫过於江家的小舅子了。”
“不愧是状元爷啊。”东篱暄笑著打趣,“不过你肯定不知道,寒落的本事
实在了不起,如果他不是眼睛有事,肯定能你争个长短。”
“是吗?那倒要会一会啊。难得东篱家大少爷如此赏识。”东篱昕却有点皮
笑肉不笑的感觉。
东篱暄看他那样子,摇摇头:“我说昕啊,难得出来,就别蹦著脸,又不是
对著那些老头,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先是一怔,随即便明白哥哥是在心疼自己,东篱昕笑了笑:“是是是,就你
放得开,平时那些架子什麽的全放下来了,我道行未够还不行吗!”
“明天我约了寒落去游扬州,你要不要去?”
“明天?不是说後天就回山庄了吗?”
东篱暄站起来:“晚个一两天又不会死人的,肆阳唤雪很优秀的。何况,姨
丈皇上不是都让你出来散心麽,你那麽急著回去干什麽!”
他边往房间走边道,“明天早起,我先回去了。”
看著东篱暄的身影消失了,东篱昕才长长舒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一瞬间便不
见了。他看了看催云,催云没说话,还是那个恭谨的架势。恨恨地咬了咬下唇,
东篱昕终於撇开了头:“算了。”
也不知他是指什麽算了,催云表面一动不动,却暗暗地,握著的拳头松了松。
“暄少爷你之前要查的事,唤雪来了信了。”
“哦?”东篱昕的声音中没有一丝惊喜。
催云从怀中拿出一笺薄信,递了过去。
东篱昕接过来,将信捏在手中,好一会才展开,一定神,脸色便变了。
淡薄的阳光洒落下来,一切就仿佛披了层淡淡的轻纱,似乎隔绝了尘世的繁
华,显得宁静而悠远。
风微微掠过,似乎连水面都无法拨弄,只有发丝在两鬓翻飞,带著一抹扰乱
人心的肆意。
东篱昕就这样一直站在画舫的一头,看著东篱暄和寒落在另一头低声说笑著
什麽。
“云,记得那年山庄里传的那些话麽?”又是静默了一阵,东篱昕微微仰头,
问立在身後的催云。
“大小姐下了命令谁都不许胡说,所以属下没听到。”催云恭身道。
东篱昕白了他一眼,幽幽道:“什麽胡说,结果还不都成真了。你看那些江
府派来的人。”
催云依言抬头看去,画舫两侧站的多是江家派来伺候的下人,靠著那头的两
个丫鬟,目光死死盯著寒落,目光中竟然尽是鄙贱。“暄少爷的意思是?”
“一样的。”东篱昕只轻轻说了三个字,便没再继续了。径自站了起来,一
合眼,唇边便流出一缕笑意,向那头的两头走去。
“寒落。”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寒落先是微微一镇,随即向声音来处转了过去,浅
浅一笑:“暄少爷。”
“难得今天出来,你又带了琴,不如把上次那首曲再弹一次,行不行?”目
光划落到寒落手中不离的挽玉琴上,东篱昕开口问。
寒落还没回话,东篱暄的脸色便是一沈:“昕,他是我朋友,可不是那些请
来歌舞助兴的歌姬。”
寒落脸上闪过一丝意外,随即笑道:“有什麽关系,虽然看不到,可阳光微
风还是能感觉得到的,这麽好的天气,寒落也想抚琴一歌,就怕坏了两位少爷的
雅兴。”
“哥,寒落都说好了,你没理由说不好了吧?”东篱昕顽皮地瞪了东篱昕一
眼,笑道。
东篱暄没辙地看了看寒落,又看了看弟弟,没好气地道:“你们爱怎样就怎
麽吧,我只管听就行了吧?”
东篱昕胜利地笑了起来,寒落也不禁莞尔,一旁的丫鬟思儿走来了过,替寒
落搬过桌椅,又扶著他坐下,摆好了琴,这才退了回去。
“献丑了。”寒落说著,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拨,先是一声一音,渐渐地,
琴声如流水一般,他的声音不高,却带著一丝空灵,似有似无地便在水面上蔓延
了去。
“江南春早三月雨,落尽桃花,落尽桃花,莫问寒城何处家。断桥魂归无觅
处,枯藤枝败栖鸦。更向北风吹雁去,何处根芽?”
琴声幽幽,歌声幽幽,不知不觉间,寒落脸上那始终萦绕的温柔的淡淡笑容
渐渐隐去了,那空洞却明澈的眼中,却不知何时蒙上了一抹淡淡的雾气,东篱暄
一抬头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寒落,就一刹那,他的心似乎被什麽猛地撕裂,剧痛
无比,随即又消失无踪。
东篱昕却只是靠著画舫的雕栏,唇边始终挂著一丝笑意,看著寒落的目光却
是变换不停。
“胡歌一曲绕天涯,战地黄沙,一抹勾月挂檐牙。远梦闲愁闺帐处,谁怨落
花,谁怨落花,心事犹是寄烟霞。”
琴声静,人也静,幽幽余韵,诺大一只画舫,竟然没一丝声响。
好一阵,寒落突然笑了:“这样的曲扫兴了吧?”
“怎麽会!”东篱昕脱口而出,“果然是《落花怨》,自从上一次听过後,
都快三年没听过了。而且,你弹得好,唱得更好。”
脸上似乎微微一红,寒落微微低头,“昕少爷过奖了。”
“我听说,江湖中那有名的曲班芙蓉谱的台柱羽飞和花无颜的拿手曲目中,
也有这首《落花怨》,他们虽然有名,可我想,如果你去,一定比那花无颜唱的
好要好。”
“昕!”发现东篱昕越说越远,东篱暄忍不住轻喝了一声。
东篱昕回头看著哥哥,笑著道:“怎麽了?不过开个玩笑,寒落也不生气,
你生气什麽。”
“花无颜之流,不过是暗地里以色伺人的烟花女子,我说过寒落是我的朋友,
不是那些随便的歌姬戏子。”东篱暄难得一脸严肃地道。
“朋友?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