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落手臂抵在门框上,头微微仰起向著东篱暄的方向,灿然一笑:“暄少爷
会因为一句不舒服而心软麽?如果是的话,我只能说绘世山庄的教导也太失败了。”
声音明显底气不足,却没有一丝断断续续。“我只不过是赌一下罢了。倒在你面
前,你总会救我吧……倒在外头的话,死了也是活该,何况,我也不觉得我就一
定会死。”笑得愈发灿烂,“我的命可硬得很呢!”
东篱暄看著他越渐苍白的脸,突然一伸手将他横抱起来往房间里走:“那我
告诉你,你赢了。”
寒落微笑著不说话,只缓缓闭上眼,将头轻轻地靠在了东篱暄的臂上。感受
著那个抱著自己的人小心地将自己放在床上,那细碎的动作,就像昨天的事情丝
毫未曾发生一般。
然後他唇边的笑意更浓了。
我这样的人,怎麽还会说出真话呢?话出口的时候,已经很习惯地化成各种
各样的谎言。
就像刚才,我真的想离开,因为我知道,他们找上我来勾引你的原因。
还有……就像,只要你呼吸改变,我就已经感觉到你醒了。不是我没有睡,
只是,我不能察觉不到,哪怕再细微的举动,在於我,都是一次天翻地覆。
那天中午,寒落就开始发烧,人昏昏沈沈地,却总是睡不安稳,一直紧著眉
呢喃著些什麽,直到夜半才渐渐平静了下去。
亦星陪著东篱暄守在一旁,听著寒落那些零碎得无法拼凑的语句,看著东篱
暄的眉慢慢地深锁。
第二天正午,寒落才刚醒来,东篱暄什麽话都没说,只让亦星去结了帐,将
寒落用衣服裹得严严实实地抱上了马车,便向著绘世山庄的方向走去。
什麽话都没说。
一路上十三天的路程,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
东篱暄一直面无表情,寒落却是一直在笑。
没有谁说得清绘世山庄是什麽时候出现的,因为当世人注意到的时候,绘世
山庄已经带著天下第一山庄的姿态立於京城之外。
究竟有多厉害呢,却也无人说清。只知道,山庄只是一个管家,一招就将当
时恃著武艺霸占著武林盟主之位的的败类打得再也不敢踏足江湖;只知道,当今
皇後,皇上最爱的女人,是山庄庄主的妹妹;只知道,山庄在各地拥有的产业,
足以推翻皇朝。
武林、朝廷、商道,无一不是王者之姿,试问天下又有谁能不对它俯首称臣
呢?
这样的地方,在外人想来,必定是主仆身份分明,辈分等级分明,每个下人
都各司其职,不敢有一丝怠慢──事实也是如此,只是这一天却不一样。
当东篱暄扶著寒落走进山庄的瞬间,他可以清晰地听到下人的吸气声,甚至,
还有尖叫声。
这是因为寒落。
东篱暄可以肯定。第一次在江家里,昕眼中的惊讶也许是他会错了意,可是,
亦星和催云在见到寒落时的反应,这时下人们的反应,即使不知道是为什麽,可
他可以肯定,这绝对是因为寒落。
只是,为什麽呢?
为什麽他不知道?为什麽他不知道一件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迎面而来的是一个装束跟亦星极像的男子,正是与亦星同为四翼的肆阳,他
只悄悄看了看寒落,便走到东篱暄面前,行了个礼:“恭迎少主回来。”
东篱暄自然不会忽略肆阳的举动,却没动声色,只微微点了点头:“这些天
辛苦了。”
“哥!”话音刚落,右侧回廊处便传来了东篱昕的声音,抬头看去,便看到
东篱昕和催云正向这走了过来,东篱昕面上一脸沈重。
“昕,我都已经回来了,你怎麽还这副表情?”东篱暄看著弟弟,笑道。
东篱昕目光凌厉,缓缓移到寒落身上,一字一句地问:“为什麽他会在这?”
东篱暄还没说话,寒落已经轻轻一笑:“昕少爷,今後打扰了。”
东篱昕狐疑地看著他,问的却还是自己哥哥:“他要住下来?”
“怎麽,你有意见?”东篱暄扬眉。
“我不同意!”东篱昕冲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变得高了。催云在身
後拉了拉他,没说话。
“原因呢?”
“因为他!”东篱昕没说下去,指尖对著寒落好久,终於一挥手,别过脸去,
死死地瞪著眼。
“昕。”东篱暄唤了弟弟一声。
寒落在一旁笑著听著两人的对话。这时突然说:“寒落的眼睛,昕少爷是知
道的,如果是不喜欢,寒落现在就走,只是这样的地方,寒落完全不认识,却是
该如何走呢?”
东篱昕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剑光一闪,他手中已多了把光亮的长剑。剑是在
催云腰间抽出的,剑尖指著寒落。
“昕,别太过分,他是我带回来的人。”
东篱昕转头瞪著哥哥,不肯收剑:“如果是因为这张脸,我现在就毁了它!”
“但毁无妨。”寒落只是微笑接道。
“你!”东篱昕手一送,剑尖眼看便要落在寒落的脸上。催云本在一旁看著,
发现东篱昕一动,连忙伸手在剑刃上一弹,长剑“铮”的一声,落在地上。
“昕,闹够了。”东篱暄看著他,回头唤亦星,“亦星,让刘叔带他去安置。
就说,尽力满足他的要求。”
亦星稍稍迟疑,便应道:“是。”转身又向寒落,“寒落少爷,请这边。”
“那麽,昕少爷,寒落先告辞了。”似乎有一刹那,亦星觉得寒落的嘴角漾
著一抹很淡很淡的苦涩,随後便是那胜利的微笑,什麽都看不见了。
东篱昕没阻止,只是看著催云,直到寒落从他旁边走过时,他终於还是忿忿
地说了一句:“你给我小心。”
等亦星带著寒落走远了,东篱暄才挑了挑眉,道:“昕,原因。”
“你知道他是什麽人吗?”
“我等你说。”东篱暄看著弟弟,没回答。
东篱昕挥开催云拉自己衣服的手:“他是羽飞。”
“谁?”那天夜里,寒落似乎说过同样的名字。
──你知道吗?我是羽飞哦!很多人想要我……宛雁惜花了很多钱将我买了
回去,可是她现在又不要我了……
“想不起?”东篱昕冷笑著,“哥,我告诉你吧,他根本不是宛雁惜的什麽
表弟,他只是名曲班芙蓉谱的台柱羽飞,难听地说一句,他只是宛雁惜用钱买下
来的娈童!”
芙蓉谱的台柱羽飞。
那诱惑,那自信,原来不是假的,芙蓉谱是什麽,他当然清楚,说是曲班,
可江湖之上,又有多少个曲班真是的靠卖艺便能存活下去的呢?
一时间,东篱暄站在那,什麽都没说。
东篱昕冷冷地笑了一声:“怎麽样,还要留下他?”
过了好一阵,东篱暄看著东篱昕,只是盯著他的眼睛,看了好久,才缓缓道
:“江子寻不甘心受控於山庄,於是将宛雁惜买下来的人送到我身边,你说的,
我也知道。”想了想,又补充道,“是寒落自己告诉我的。”
东篱昕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他为什麽会告诉你?而且……既然知道,那你
还把他带在身边?哥,你疯了吗?”
“与其他在暗我在明,倒不如把他带在身边,这样更容易监视,不是吗?而
且也不必担心江子寻再耍其他花样。”那个雪夜的事,东篱暄却没打算说出来。
“那随你喜欢吧。”东篱昕低低地说了一声,转身扯了扯催云的衣袖便走。
哥,不是的。危险,不是因为他是江家派来的人。
“催云……”
“是。”
“爹娘都不打算插手管了,姐也不反对了,我倒反而在这阻挠起来,是不是
很可笑?”
“看起来是,但如果因为关心,就不一样了。”
“爹娘还有姐姐,难道他们就不关心麽……算了,早就知道结果是这样……
只是,如果寒落,做了什麽伤害我哥的事,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寒落小心地关好房间的门,然後长长地吁了口气,轻柔地抚了抚怀中的挽玉
琴,然後弯下身,将琴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又站了起来,偏著头,似乎在倾听
著些什麽。
好一会,他才慢慢伸出双手,一步一步缓慢地向前摸索著。先是两边的墙,
然後是窗,再到柜子,到床……换了口气,寒落又慢慢抚过床沿向房间中央走去。
是桌子,椅子,桌子上,有三个杯子,一个插著梅花的瓶子,还有,一个烛台和
插在上面的蜡烛。
他不禁笑了。
蜡烛?有那个必要吗?
抱回挽玉琴,寒落像是对房间一切了然於心一般,好不费劲地便走到了床边,
坐了下来。
刚才真是可笑,挑衅东篱昕,真是自寻死路啊,以後的日子,恐怕会很难熬
吧……兄弟同心,真是好啊。再看那个叫刘叔的管家,真是有够好笑的了,一边
诚惶诚恐地看著自己,却一边不理会亦星的反对硬是要让自己住进这里──观雪
楼,离东篱暄所住的日照院最近的地方。
观雪楼、观雪楼……果然是、雪吗?
这十三天来,东篱暄没再跟自己说过任何话,哪怕是抱著他上下马车的那几
天,也不曾说过一句话。
他猜得了自己倒下的话,东篱暄不会置之不理;却猜不著为什麽东篱暄会带
著他一直回到绘世山庄,甚至让自己住下来。
是的,面对东篱昕时,他只是赌了一遍罢了,东篱暄从来没说过让他住下来,
可是自己试探的话,东篱暄却没有否认。
为什麽呢?
不知不觉夜幕落下,除了有丫鬟送来饭菜外,没有任何人来过。
东篱暄不曾,东篱昕不曾,四翼不曾,就连山庄中那些好奇的人也不曾。仿
佛绘世山庄这日,从来没有住进过一个名叫寒落的人。
寒落也不在意,只是在晚餐的用具收走後,仔细地将烛台上的蜡烛点燃,然
後一整夜地奏著那七弦的挽玉琴,调,不成声。
所谓四翼,也就是跟在东篱家两位少主身旁,负责少主起居,替少主办事的
心腹。在山庄中,四翼的地位仅次与主子,跟总管家是有著一样的地位的。
而这四翼,分别是亦星、催云、唤雪、肆阳。亦星和肆阳归东篱暄管,催云
和唤雪则随东篱昕。
夜深,东篱暄坐在书房中,听著那隐隐约约的琴声,心中一阵烦躁。
“肆阳。”
“是。”烛光中黑影一闪,肆阳已经站在了书桌前,垂首听命。
“肆阳,你知道我叫你来,有什麽事吗?”东篱暄把玩著桌上笔架,没看肆
阳。
肆阳微微愣了愣,抬起头来看向东篱暄,东篱暄的脸上似笑非笑,眼神却很
冷。
肆阳摇了摇头,笑了:“本想装傻,不过看来是不行了。”
“那麽,答案呢?”看惯了肆阳在自己面前天差地别的表情变化,东篱暄也
不诧异,只是问。
肆阳耸了耸肩,道:“说不是因为寒落那是骗你的,不过原因嘛,你最好不
要问我。”
东篱暄想不到肆阳会这样回答,脸色一沈:“如果我非要你说呢?”
“我现在就走。”肆阳无所谓地一摊手,“反正你说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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