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去就来。”
明浩委屈地瘪瘪嘴,眼睛里一下子浮起泪雾,“哥,我不会再干傻事了,你怎么还在怪我?”说着就去拉明霄的手,明霄一侧身轻巧的躲开,但看他神色懊悔伤痛,却不好再坚拒了,只得点点头。明浩笑了,眼睫上还挂着泪,泪珠后却含着一丝冷厉。他三两步追上明霄和他并肩向南市走去。
许君翔跟在他们身后,不知为何此时忽觉自己多余,他昏昏僵僵地晃着步子,心里又酸又苦,简直都不知道是如何走进集市的。
南市位于临湖南岸,与大兴宫隔湖相望,临湖北岸吴山上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画角雕栏,琼楼玉宇;而临湖南岸上则是参差十万人家,坊市相连,营营不绝,其中的南市更是名震东南的最大集市,南来北往的各色客商云集于此,买卖营生,烟火气十足。如今大年将至,南市早被选购年货的人流挤得水泄不通。
明霄以前虽也偷偷和明浩一起逛过集市,但如此热闹的年市还是头一次见识,他一向不喜嘈杂喧闹,此时看到摩肩接踵而来的人流目视他的惊怔目光,顿觉头晕目眩,匆忙间顺手将一直抓着的斗笠带在头上,遮幕落下时一股馨香扑鼻而来,明霄不觉心神一静,景生特有的体香令他倍觉安然宁定。——他在这里!他和自己站在同一块土地上!香味点燃了记忆,记忆鼓动了希望,蓬蓬勃勃地燃进了他的心里,嘈杂拥挤的集市也仿佛变得闲庭般空阔,明霄再不迟疑,迎着人群挤进集市,双眼急切地透过纱幕搜寻着。
明浩看着大哥竟然无所顾忌地在人群里挤来挤去,不觉大惊,他本以为到了这人声混杂之处哥哥必然知难而退,却万没料到明霄好像转了性子,不畏喧嚣了。
明浩双眉一挑,眼珠滴溜溜踅摸着,竖耳一听,忽然乐了,眉眼弯弯地说:“哥,那边有蜡戏呢,人也多,说不定他躲在那边?”明浩说着就拉起明霄的手往那鼓乐轰响的地方走去,——哼!就不信这跳大神还吓不退你。
临走,明浩回头别有深意地看了许君翔一眼,下巴抬起朝前方点点,好像是示意他继续寻找。
许君翔是玻璃心肝,水晶肚肠,自然是一点就明,知道明浩是想令明霄知难而退,赶紧离开南市,他虽不甘被明浩指使,但——但他也很想找到那个少年,其实是想找回青鸾遗失的心吧,其实是想让自己死了心吧,许君翔只觉得自己的心肺早被拧成一团,感觉不到心跳,也忘了呼吸。
“……阿鸾……阿鸾……我去那边给你找……”走前,君翔又大喊了一声,用尽了所有的气力。
这一声喊本应淹没在沸腾的人声乐声之中,但事缘巧合,蜡戏前半场正于此时结束,鼓乐骤然停顿,这一声‘阿鸾’热辣辣,激辣辣地好似一枚火针疾飞而去嘶地刺入小花儿的耳鼓。刹那间,市声,人声,乐声,都如潮水般渐渐远去,四周变得寂静无声,耳中只余那声‘阿鸾’在不停的激荡回旋,回旋上升,直到完全占领他的大脑,占领了他的所有心智。这一瞬,天地呼啸着无限地向前飞奔,广大浩阔的天地间只剩前方那个高挑清瘦的身影,孑然傲立。是他——真的是他,阿鸾!——他,好像比半年前又长高了,雪缎衣裳下的身子还是那么瘦削,面孔上遮幕轻掩,——慢着,阿鸾头上戴着——戴着,小花儿心头巨震,阿鸾头上戴着的正是他遗失的斗笠!
他与他,隔着蜡戏的人群,隔着描彩面具和遮幕斗笠,就像隔着遥远的时空,站在时光河流的两岸,彼此遥望,寻觅,是上天注定,还是前世的约定?为何今生还要痴痴的等?是否又将一无所知地错身而过?
小花儿握掌成拳,飞奔而去的天地倏地又恢复原状,少年们的欢笑响彻耳边,他——活在今世,无论如何今生不能再错过!下了决心,他伸手要摘面具,却一下子看到阿鸾身侧的那个少年,小花儿面具后的脸庞血色尽失,那一夜的情景又像影像回放般浮现在他的脑海:——正是那个服色瑰丽的少年,他的袖弩淬有僵蚕剧毒,手臂微抬就能连发数弩于瞬间夺取人命。小花儿的眼睛紧张地扫过身周欢闹的人群,慢慢放下了抓着面具的手。这时,鼓乐再次响起,排在他前方的少年们又重新翩翩起舞,小花儿微怔,旋即也摆动着手臂腰身跟着跳了起来,好像一只牵线木偶,眼睁睁地看着对面的阿鸾漠然地转身离去。
他来了,又走了,前后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他与他,再次失之交臂。
“浩弟,我们走吧,这里人太多,根本看不到他在哪里。”明霄晶亮的眸光透过纱幕扫过舞蹈的人群,——没有,景生根本不可能在这里!明霄转身漠然地离开了南市。
鼓乐声渐渐地远去,又像无数走丢的音符无法聚拢在一起。小花儿机械地跳着,摇摆着身躯,直到蜡戏结束,他一下子扯下面具,沉静地看着唐怡,遥远天际的金色暖阳明灿灿地一下子汇入他的眼帘:
“小七,我……我好像知道相爱的滋味了。”
他的声音也似从远方传来,带着十份的盼望,一百份的笃定,怀里揣着的小玉鸾扑棱扑棱地早已飞进了他的心里。
“……”
他在阿鸾的眼中看到一个天地,无限辽阔广袤,任他一飞冲天,鹏程展翅九万里!
“——花儿,不要错过,但也不能粉身碎骨,两败俱伤!”
市声喧嚣,人流熙攘,唐怡却于瞬间在小花儿的眼中看到了凌云之志。
小花儿点头,笑得更加桀骜不驯,“我现在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无权凭空谈爱,但未来——”
——未来山长水远,让我们一起高飞入云霄,或潜龙于万顷波澜,阿鸾,等着我,请一定要等着我!
“——好样的!”唐怡朗声赞,不知何时她的手中已多了两碗清茶,顺手递给小花儿一碗,
“祝你一帆风顺,凯旋而归!”说着两人同时举碗相碰,噹的一声脆响,碗中的碧青微微摇晃,
“小七,我们今天就回大华。”小花儿将那碧青一饮而尽。
“……可是……明天在宝宁寺……青……”唐怡有一丝迟疑,语声低了下去。
“我知道明天他会去宝宁寺,但与其远远相望,纠缠于眼前,不如早点筹划未来。
——未来,在大洋的那一端,他要为阿鸾开辟一个新天地!
第二卷:为你,揽长风,牵星飞翔!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明霄坐在案后,静默的脸如冰塑玉雕般看不到一丝波澜,心头却像被滚油浇淋着,反反复复,无止无休。
窗外风雪又起,朔风尖啸地卷起蓬蓬雪粒扑打在殿窗上,繁复雕镂的窗扇发出吱吱的呻吟,好似已不堪狂雪突袭即将轰塌。
明霄的眼眸定定地盯着素绢宫灯下的那一圈阴影,——景生还活着?!真的还活着吗?!最初的喜漫上他的心头,却因心下的火苗势弱了,便渐渐冷却凝固,最终结成冰晶悬在心上,随时会穿心而过,留下一个个不见血的伤洞。
——他若活着却为何不来找我,不来见我?!明霄的手攥住案角,攥得骨节发白。怀疑,就像条毒蛇游进脑海,盘踞不去,时刻准备着吐信大咬。
——今天平湖西岸的那个黑裳少年倒底是不是景生?他又如何能从苍水中死里逃生呢?无数的疑问疑惧同时兜上心头,明霄以手抚额,只觉头壳里也风雪大作,轰鸣不休。
正忧急如焚,却见双福闪身走了进来,绣金的丝绒锦幔在他的身后如水波般层层起伏倾泻,明霄忽觉头晕目眩,才恍惚地想起自己好像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
双福将手中的提盒放在案侧的小几上,眼角微瞟,一下子就看到明霄煞白的面色,心里一抖,脸上却浮上个极温厚的笑,缓声说:“殿下,夜了,奴婢让内膳处特别准备了几样小食,殿下尝尝看?”说着就打开了食盒雕花镶贝的盖子,一股甘香冲盒而出,明霄不由得轻吸口气,但又似想起什么,眼神变得黯淡,懒懒地根本不去看那些精致醇美的小点。
双福看在眼中,嘴角轻扯,笑得更加宽厚,劝慰道:“殿下不吃东西如何有气力寻人呢?这安排部署都还要由您亲自谋划,再说——”他顿了顿,从食盒里的小碟子上夹起一粒松仁软糕,馥郁晶莹的只如棋子般大小,送到明霄嘴边,明霄下意识地张开嘴吞下软糕,松子的醇香一路滑下喉咙,和着双福的劝说渐渐甜进心里,战胜了心内不断淤积的苦,
“再说?再说什么?”一边问着又就着双福的牙筷吃下一粒软糕。
双福满意地笑了,这次笑里才真的带了丝宽慰,“再说明儿殿下还要去宝宁寺,指不定又能在那里遇到他呢?”
这句话直如醍醐灌顶,明霄沉郁的眸子倏地亮了起来,他伸手指着食盒,“快拿来,还有什么吃的,快快摆上来。”原本显得壅塞不堪的殿堂一下子变得疏阔宣敞,连那暗影中层层低悬的帷幕都轻快的好似水波珠帘了。
看着明霄端谨雅秀的吃相,双福低下了头,眼眶酸胀:——殿下还不知道呢,明浩早已将今日之事禀告了王上,如今,不但那宝宁寺已被围得密不透风有如铁桶,就是整个临州城现在也是十步一岗,五步一哨,任何可疑之人都插翅难逃。唉,浩哥儿是想借王上之手除掉那人,可却不知王上也正想方设法要找到那个少年!正是彼此利用,互相欺瞒的局面,只是苦了青鸾!
“双福,我殿里这么多人还是你最贴心,最会办事。”明霄吃完了,用温热的细麻布巾擦擦嘴,开口赞道。
双福听了心头巨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婢鲁钝,多有疏忽,万万当不起殿下的夸赞。”
双福的心里酸疼难当,像被人狠狠地抽打着,他爱青鸾殿下,打心里敬他爱他疼他,但却还是隐瞒出卖了他,因为双福是明家的奴,不止是明霄的双福。他必须为明家,为南楚,守护着青鸾,不容出任何差错,直到青鸾飞上王座成为下一位楚王!
这时,殿门嘎吱猛响,有人急慌慌地推门而入,杂乱的脚步声纷纷沓沓,间杂着双喜急迫的劝阻:“许统领,您现在不能……不能进去……哎哎……许……”
双福眉毛一挑,永远神情温厚的眼中闪过一丝锋利的微光,他急转身隐入帷帐像外殿走去,一下子和疾闯而入的许君翔撞上,“——许统领——”双福叫道,声音不大,也不响亮,但不知怎的就令听者的心上像被利刃划过一般,极之疼痛,许君翔脚步一顿,看看挡在面前的清瘦白净的老内侍,他犹豫了一刻,就又迈步欲绕过双福,
“——许统领,这么晚了,你未得宣召就擅闯殿下寝殿,却是为何呀?”
“……我……我……”许君翔竟被问得哑口无言,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脸上涨得通红:——我来是想告诉殿下临州城已被戒严封锁,我已无法再插手寻觅那个少年。君翔在心底大喊着,可喊声还没到喉口就生生地被双福犀利的眸光堵在半路,他虽知道双福会武,却没料到他是如此厉害的一个角色。
“许统领,得罪了,咱们可都是给王上尽忠效力之人,自然要守宫中的规矩!”双福不急不徐地说着。
许君翔陡然呆住,身体僵直地迈不开步子,‘咱们都是给王上尽忠效力之人’,啊!原来……原来如此!双福抬头看他一眼,脸上又浮起那个敦厚的笑,
“——许统领,你看,”
“君翔,出什么事了?”明霄的声音忽然在锦幔后响起,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