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要看他的对象是谁。〃
她立刻鼓起腮帮子,样子实在可爱。
〃你是说我的长相不会引起你的歹意罗。〃
〃错了,因为你是好女孩,所以我也想变成好男孩。〃
她歪著头看他。
〃你是说有时候你也会想入非非?〃
〃当然。〃他粗气说:〃我也是正常的男生耶!〃
〃快,告诉我你都做了些什么……〃
她一路追问,他一路躲,两人真的到旅馆开了一间房间,但是他们轻松自然、坦荡荡的行为,令柜台欧巴桑抬高粗边眼镜想说也不敢多说一句了。
关上房门他们大笑起来。
〃我们像兄妹?〃芳笛俏皮地说。
〃完全不像。〃书文喘著气说。
〃那她为什麽相信呢?〃
〃因为……〃书文也俏皮起来:〃我们更不像夫妻,对吧。〃
他们又大笑起来。
所以,只要心情不同,世界会变大许多,也会变得活泼许多。
就像他们两人一样,在房间里团团转,忙著找寻大世界中的新鲜事物,每一样东西对他们而言都是宝物,都是神奇的魔法。
〃你看,这面镜子家不像白雪公主里皇后照的那面?〃她指着一面古意盎然的镜台对他说。
〃不像,我觉得比较象林黛玉顾影自怜的那面镜子。〃
〃呕。〃
她摆出想吐的姿势,然後举起一把老旧的梳子,装模作样梳起头来。
〃像不像三级片里演的,第二天起床后,女人满足地梳头的样子?〃
〃不像,像小孩子学妈妈装大人的样子。〃
她气急败坏抓起枕头丢过去,幸好被他接著。
〃这就很像虎姑婆的样子了。〃
因为少了一双手接第二个杭头,他的门面被打个正着。
芳笛笑翻了,整个人跌在床上。
〃这床好硬……〃她看著天花板。
他跟著躺下,也看著天花板。
〃蜘蛛网真多。〃
真的,芳笛看到天花板四个角都缠上一圈一圈的网。
〃其实我骗你的,我心里很害怕……〃她咬一下层说。
他侧过身子看她,她的睫毛一直发颤著。
她觉得自已像那只蜘蛛,被自己缠的网缠住了。
〃我害怕妈妈会把我赶回家, 但是说什麽我都不回去!〃她恨根地说:〃我讨厌爸爸,讨厌後妈,讨厌学校,讨厌那里所有的人,我每天都过得不快乐,好像身上被绳子绑住了,全身都很痛。〃
〃但你有没有想过, 你妈那里说不定也有一条绳子,等你回到她身边,她一样会绑住你。〃
她侧头看他,眼睛闪著泪光。
〃为什麽你老爱说残忍的话来打击我的信心?〃
〃因为我想保护你。〃他说。
她眨了一下眼睛,以为她听错了。
他转回头,继续盯著天花板,那儿有两只蜘蛛,不只是她……
她也转回头,蒙著嘴突然又想笑了。
〃你为什麽想保护我?〃她忍耐地问他。
他的表情可不好笑,反而非常严肃。
〃大概是大男人的心理作用。〃
她气急败壤地抓起棉被把他压在底下,然後受不了似地偷笑起来。
〃我说的是真的!〃他慌忙翻开棉被,看到她想笑又不笑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被捉弄了。
他大声叹气。
〃又怎麽了?〃她好像又忘了悲伤,如同他能随时转换她的心情。
〃我想保护你。〃
她不再取笑他了,不知怎地,她觉得不再害怕。
〃你怎麽保护我?我不会再回去了……〃说著,没由来一股惆怅。
〃我不知道……〃跟著,另一股惆怅加入。
他们都知道未来距离好遥远……
她吸一下鼻子,勉强做出笑脸。
〃你想,我如果留在那里,我们会不会结婚?〃
〃会。〃他想都不想就回答。
〃喔,这么有自信……〃她瞪一下他。
他却很认真。
〃因为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女孩子。〃
〃全世界?比黛安娜王妃,比茱丽亚罗勃丝,比玛丽莲梦露都还要好吗?〃
〃还要好。〃他更不犹豫了。
她觉得很开心,觉得两人好像在玩家家酒。
〃你想要几个孩子。〃
〃一个。〃
〃这么少……〃
〃不然两个。〃
〃我想要三个。〃
〃那就三个好了。〃
她轻轻地笑。
〃你一定是个好老公,我随便扯的,你都相信了。〃
〃也许吧,离我太远的事,我抓不到。〃
她轻轻地哭了。
〃你别这麽好,我会想念你……〃
〃我也是。〃
她忽然抬起泪眼,表情严肃认真,她很少有的样子。
〃赖书文,我们来做个约定好不好?〃
他坐起来,表情同她一样严肃认真。
〃今天几号?〃她问。
〃十一月一日。〃
〃很好。我们打勾勾约定,以後每年十月一日,我们都约在这里见面!〃她当真举起小指头作誓。
〃每一年?〃
〃每一年!〃
他真的也遵照她的意思举起小手头。
充满蜘蛛网的天花板,窄小的房间,磨石子地,一个长沙发,靠墙放著一张床,古意盎然的旧镜台,同等破旧的小椅子,还有片片剥落下来的油漆……
两只小指头紧紧缠在一起。
〃无论发生什麽事, 无论身在何处,每年十一月一日下午一点,张芳笛与赖书文都要到这里来相聚,不见不散。〃她认真地许下约定。
〃不见不散。〃他认真地遵照实行。
两人之约成立了。
两人终於松了一日气似横躺在床上。
他侧身看她,她也是。
她伸手过去,他紧紧握住。
〃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他说。
〃永记在心。〃她说。
他向前近一点,她并未退缩。
他轻吻她一下,两双温暖唇瓣交替了彼此的信任与依托,就像山盟海警般的承诺,十四岁的张芳笛和十六岁的赖书文。
然後挂起甜蜜的笑靥,同时作了一个好梦。
第二天天未亮他们就开始出发了。
一路上喜悦与安心,他们不再害怕未来长什麽样子。
她是快乐的,嘻嘻哈哈的,但是眉头带点哀伤……
他是愉悦的,忠实的听众,但是双眸带点哀伤……
因为找到了芳笛的妈妈,他们就要暂时分开了。
晚上,他们才抵达目的地,两人风尘仆仆满脸是灰,但是心情都相当激动,因为芳笛终於要见到妈妈了。
他们直接到广播电台去找舒晴,由於舒晴主持的十点节目是现场直播,所以到这里一定等得到妈妈。
里面的人看到两个小鬼灰头土睑,十分不愿意引人室内,但是一听芳笛说她是舒晴的女儿,又是离家出走来找她,立刻播电话给她。
〃喂……舒晴,有个小鬼说是你的女儿,你有女儿?〃
芳笛的心顿时凉了一截,难道妈妈没跟同事提起过她……
书文悄悄握住她的手,令她安心许多。
〃你过来打发她吧。〃那人这麽说。
她不知道妈妈跟那人说了什麽,不知道那人为什麽用〃打发〃那麽伤人的字眼,不知道妈妈现在在哪里,对周遭一切的事都完全不知道,她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在这里。〃书文在她耳边悄声说。
被施了魔咒一般,她果真又安心下来。
时间慢慢移动,就像两人一块儿震动的心跳声。
舒晴推门进来……
两人心跳停止。
刹那间芳笛崩溃了,她看到的人是妈妈没错,而且是她印象中最美丽的妈妈,她脸上化著漂亮的妆,身上穿著华贵的衣服,头发梳得高高的,背脊梃得好直,她骄傲、自信、光芒万丈,她从没看过妈妈这般美丽。
记忆中,妈妈总是很累的样子。不管笑得多开心,眼底一样流露一抹失意。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用双手创造了奇迹,用自己的力量改变了命运。
芳笛好高兴,好快乐,几乎忘了她来的目的,她也是为了改变命运而来的,不是吗?可是她全忘得一乾二净了,只觉得看到坚强起来的妈妈就满足了。
〃妈……〃她叫著舒晴,泪水溃堤。
芳笛知道妈妈在看她,但是视线却被泪水挡住,她快要看不清妈妈了……
书文紧紧牵住她的手,给她安心,更怕她危险。
她一边努力挤掉眼泪,一边发抖,一边又要阻止自己忍不住大叫的冲动,她感觉舒晴一步一步靠近她。
她走向他们,但却对书文打量一番。
〃你是谁?〃
〃我是芳笛的朋友。〃
〃我听说你们骑了两天脚踏车才到这里?〃
〃没错。〃
〃想上节目吗? 我可以替你们安排。〃舒晴冷淡地说:〃不过你们两个得去洗一洗,身上脏死了。〃
脏死了?芳笛不可思议地看著妈妈,那个女人的确露著鄙夷至极的目光,她努力再看一次,那个充满鄙视眼光的女人的确就是她的妈妈……
芳笛被打倒了,彷佛被人狠狠掴一巴掌,她无法相信妈妈会说出那样的话,会露出那样的眼光,把她从天堂打人地狱!
她慌了,她乱了,她怀疑,她愤怒……她只能呆呆地看著舒晴。
书文反而异常冷静。
〃我们不要上节目,我们专程来找你,伯母。〃
舒晴尖声笑了起来,好像书文说了什麽可笑的事,芳笛只能瞪著眼睛发抖。
〃伯母这个称呼是要给认识的人叫,我根本不认识你。〃舒晴用力点一下书文的胸口,用力之大,两人往后退一步。
但书文一点都不退缩,用满是灰的脸面对她。
〃你认识她吧?〃书文指著身边的人。
芳笛的小脸绷得很紧,一双眼睛瞪得好大,她迫切需要母亲的答案。
舒晴瞄了她一眼,有一点迟疑,非常细微的迟疑後,她恢复残忍的面貌。
〃离婚之後,我什麽都不记得了。〃
芳笛闭上眼睛。
不知怎地,刚才的痛苦已经离她远去,她突然觉得想笑,觉得一切如置梦中。妈妈变成了虎姑婆,爸爸和奶奶才是可怜的绵羊,而她是一个说故事的人.所有美丽故事里的情节全是她自己创造的!
她觉得头昏,觉得无比痛心!
说什么天边遥远的星星,原来近看之下是如此丑陋不堪!
她到底为什麽而来?为了抓住梦想,还是打碎自己的脸?她觉得好痛心啊……
难怪她可以五年不来看她一次,难怪她连电话都不打,难怪她可以为了理想忘掉一切,因为她脸上化了漂亮的妆,身上换上了华丽的衣服,因为她的名誉声望,因为自己身上的灰和鞋子的尘土,她不要自己的女儿!
若不是书文紧抓著她不放,她会冲上去撕烂她的脸!
母亲对她说话了,用她日夜萦绕不放的优美声音开口说话,若不是书文不放手,她会死在她的手上!
〃听说你离家出走,为什麽?〃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知道为什麽死人还会说话,芳笛听到自己发出声音。
〃因为我要跟他结婚。〃
舒晴眼睛瞪大,终於像是她的妈妈了,够了,芳笛已经满足。
〃为什麽要告诉我?我没有权利阻止你。〃舒晴冷言说道。
〃当然,我只是高兴得想告诉全世界每一个人,你是其中一个。〃她平静地对书文一笑〃我们走吧。〃
舒晴不说话,她没有留她,连叫一声芳笛的名字都没有,让他们安安静静走出大人的世界。
到了外面,芳笛才敢痛哭失声。
书文将她揽人怀中,让她哭很久,很久,很久……
入冬的寒气逐渐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