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靠,彷佛贪恋着人体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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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结束开学时,大家进入了冲刺的最后一个阶段。家里人催着楚山做决定。他总说还没考虑好,再等等,再给点时间。
他在考虑,可他也许更在逃避,他在等待时间的流逝,让这流逝为他选择。少年人的肩膀还扛不起人生的抉择,与其去选择命运,他期待着命运自己来选择他。
奇妙的是,命运以另一种形式给他答案。
就在一天早上起来,他看到桌上放着美国某学校的入学申请证明。
楚山摸着上面烫金的英文字,才终于发现那条飘渺的路原来是真实的,可以踏上去的。他的内心不由发生了剧烈的动摇。
他忽然发现平时遵守的一切是多么可笑。本来以为牢不可破的东西是多么脆弱。
他不用再看老师的脸色,不用再背死板的政治,甚至不做作业也没关系。要出国了呀。就要和这一切切断了呀。这些东西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这么想着,面对着考卷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在语文考试的时候,他突然站起身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窗边,凝视着窗外无限美好灿烂的春光,深吸一口气,他觉得自己被压扁的身体迅速膨胀起来,每个细胞都那么鲜活。在枷锁底下生活,并没意识到枷锁的沉重,可当他放开这一切,他发现自己的身体轻盈到可以飞翔。他简直想对着无限蔚蓝的天空大喊一声,可他最终只是微笑。监考老师从没见过这样的情况,气得脸都白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顺理成章,下课的时候,他被请到了老师办公室。
而看到楚山做出这种惊天之举的许晴川不由地暗暗为他担心,偷偷溜到办公室外面,探头探脑。幸好班主任的位子靠门很近,而且办公室里人来人往,老师和楚山都没发现门口多出一个人来。
「……楚山,我知道你就要出国了,可以不把老师放在眼里了,可你到底还每天来上课。来上课就要遵守学校的规章制度。不要给别的同学树立坏的榜样。你说,今天怎么回事?……」
许晴川把脖子伸得老长,好歹听到了几句话。他的脸色剎时变得煞白,拚命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怕自己发出什么惊慌的声音来,跌跌撞撞地离开办公室。才走到一半,脚就软了,他靠着墙滑坐下来,脑子里乱哄哄的。
楚山要出国?要出国?
从来没有听他提到过,小晴和斗子知道吗?他们也没说过。为什么不告诉我?!难道只瞒着我一个人?
一忽儿又灰丧起来,本以为楚山不管考哪里,起码还在这个城市,也许自己可以凑巧考个和他离得比较近的学校……这么奢侈的愿望他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过。他总一个人偷偷地想,想他们可以骑着自行车往来,也许幸运的话还可以一起吃午饭,想着想着都觉得是真的事。可这一切毕竟都是幻想……只是他一相情愿的幻想……
他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人走来走去,有些人惊讶地看着他,有些人摇摇头绕过他迅速走开。他忽然想大哭,或者马上冲进办公室拉着楚山对质。可他最终平静下来,扶着墙壁慢慢站直。
他的眼神从涣散渐渐聚焦起来,最后像口深潭一般平静下来。
——他可以等。
等到有一天,楚山亲自告诉他。在那之前,他宁愿假装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那天之后,楚山的心情尤其好,而且整个人好像什么都敢做,再没有能威胁他的东西。
高三加了晚自修,要7点才结束。
有次楚山磨蹭得很,许晴川等着他。其它人陆陆续续走了后,剩下他们两个人。关灯后,教室里一片黑暗,许晴川拎着书包才跨出教室门,就被楚山一只手臂卡着脖子拉了回去,顺便把门也关了。
漆黑的教室里就两个人。
楚山特别兴奋,眼睛亮得像狼,把许晴川压在地上乱吻一气。
手里动作越来越夸张,把许晴川的上衣推到胸前,又伸到裤子里去。
许晴川一开始任由他摆弄。当明白楚山要做下去的时候,突然剧烈反抗起来,连楚山都压不住,被反推到地上。许晴川一边慌忙地拉衣服,一边跑到角落里。
「你疯了!」半晌,许晴川骂道。
「干吗,这又没什么。」楚山坐在地上,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教室啊!你要在教室里做啊!」
「我知道是教室,这样才刺激嘛。有什么关系。」
许晴川浑身颤抖,两眼不可思议地瞪着楚山。嘴唇不断哆嗦,根本说不出话来,只好死死咬住,拚命深呼吸来控制自己的情绪。
楚山跳起来,冲到他面前,把他困在角落里,门外的灯光透过门上一小块玻璃射进来,许晴川觉得面前的人他根本不认识。
他尖叫着挥了一拳,打开门逃走了。
可楚山好像爱上这种游戏,随时随地会偷袭。
在厕所的隔间,楼梯的阴暗角落,体育馆后的小森林。
次数越来越多,许晴川也越来越麻木,只要周围没有人,总让楚山得逞。
还陪他逃课。
逃了一整天,楚山带他去逛街。眼花缭乱的东西,还试了好几套衣服,不过最后没买。
楚山把自己的口袋翻给他看,根本没多少钱。
「你到底要我出来陪你干什么?」许晴川一字一句地问道。
「玩啊。」楚山装傻地眨眨眼睛。
「楚山,你一定是疯了。」许晴川对他已经说不出第二句话。
走了一会,许晴川忍不住又说:「你难道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你想听什么?我爱你?我永远爱你?只爱你一个?今天我大放送,你想听什么我就说什么。」
许晴川顿住脚步,直直站在地上。他紧盯着楚山嘻嘻哈哈面孔,想从上面找出什么蛛丝马迹,但是没有用。他无力地承认,有一堵透明的墙隔开了他们两个,以至他们的对话只是自己对自己的无聊回响。
「……原来你对我已经无话可说了。」
许晴川甩开他的手,一个人先走了。很快,这个倔强的背影就融入到万千人海中,连一个影子都看不到。
楚山停在原地,呆呆看了会,就转过去面对着橱窗,把头无力地靠在上面。橱窗擦得非常明亮,透明的玻璃竟然也能映出人的影子。他看着自己的脸映在玻璃上,两行泪水默默流下来。他自言自语地说:「怎么最近情绪这么激动呢……真不好。」
可泪水越擦越多。
半晌,他猛地站直身体,对着天空露出一脸嚣张地微笑。
他拿出藏在内兜里的卡,回头走到刚才他和许晴川试衣服的店里。
「小姐,帮我拿刚才试过的那件。」楚山点点许晴川穿过的一件衬衫。
许晴川一开始扭捏着不肯试,好说歹说才拿了衣服进试衣间。穿出来的效果意外的好,干净的白色衬衫,在衣服下摆和袖口淡淡晕染了一层奶黄色,正好衬托出许晴川白皙的皮肤,剪裁非常合身,样式古典又添加了点流行元素,许晴川穿了就像换了一个人。
他拿着这个浅绿色的袋子,无意识地掂了掂份量。忽然想到以前的那件运动衫。不过是短短一年不到,他和许晴川的关系就有了这么巨大的改变,而现在,他又要准备离开那个人……想到这里,心口不由觉得苍白的荒凉……
「可惜我以后看不到你穿起来的样子了。」
***
楚山终于还是决定要走了。
他透了点口风给小晴和斗子,叫他们不要告诉许晴川。
「为什么啊。老大?你不把川子当兄弟?」斗子问。
「不是,我想自己告诉他。」楚山看着窗外,用很开朗的声音回答道。
可他说不出口。
许晴川礼拜五来补课,根本没办法好好读书,每次都被折腾到床上,没有休息。
楚山觉得许晴川在为了什么拚命忍耐,哪怕自己耍赖地撕了他正在做的作业,偷偷把他的书藏起来,把他按倒在床上,他总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也没有抱怨,也没有质问。
只是用一双出奇大的眼睛盯着楚山,好像要直接从他脑子里看出点什么。流光变换,又彷佛在哀求,在低诉。
不能说,不想说。
楚山伸手蒙住了许晴川的眼睛,狠狠心把自己埋进他体内。
什么语言都是错的,什么解释都是徒劳的,什么词汇都是苍白的。
身体结合着,交换着液体……用这种方式来交流……那是自己的狡猾。失控的迷茫,莫名的情绪如果通过这种仪式就可以全部传达给他,让他和自己一起分担那有多好。现实的迷蒙的,各种颜色的光影晃动着,楚山觉得自己一路往上,他在挣扎,在攀爬,想去更接近,更接近没有距离的一瞬间——最终一道白光在楚山脑海里炸开。
他觉得自己想流泪。
然后就感到手心一片温暖的濡湿。
当他睁开眼睛,拿开手,看着许晴川的时候。
那双大眼睛里已经什么光都没有了。彷佛那眸子里的星光都化做眼泪流完了。
只剩下空洞洞白茫茫灰惨惨的绝望。
许晴川在穿衣服,很慢的。当他扣完最后一粒纽扣,开始整理书簿的时候,楚山清了清嗓子问:「你以后还来吗?」
许晴川彷佛没有听到一样,仍然整理着自己的东西。铅笔盒、作业本、教科书,有条不紊。
他离开屋子的时候停了停,回过来对着楚山点点头,甚至带着灰白的微笑,说:「再见。」
楚山抱着自己的头。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无法控制自己。灼热的情感哽在喉咙里,化做一块碎片,炙烫着他自己。他害怕许晴川对他有所期待,那让他焦躁,不由地就想去破坏,可真的面对破坏的结果,他又觉得有种被掏空的虚脱感。
他的情绪像一团线头,怎么也理不清,找不到头。他在这个感情的游戏里没有方向,他只懂得横冲直撞,他不能习惯自己的情绪被别人的一举一动控制着,他想挣脱,他对这种心理的束缚有种本能的恐惧。
真的,他从小就是个特别干脆的人。
求了很久才吃到的最新的雪糕,他吃了两口就没兴趣了,把它给了路边的小孩。
昨天晚上还吃得津津有味的牛肉,带到学校,就已经对他完全没有吸引力了,被扔进了垃圾桶。
至于女朋友,人类的保鲜期比较长,可他很快也会厌倦,恢复到平时的状态。
惟独对着许晴川,他忽冷忽热。一时想对他好,想把他整个抱在怀里疼爱;一时又充满恶毒的点子,想看他哭,看他无奈地咬着嘴唇的样子。当许晴川出现在他面前,他就失去了自我控制,变成心中最直接的渴望的执行者。
我为什么不想去美国,为什么想到这件事就难过得一个晚上睡不着……是许晴川吧……是他对我的影响吧。
楚山仰躺在床上。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他一直以为喜欢也就是一种游戏,新鲜劲过了,就换个对象,一遍遍重复游戏规则。
他不能一辈子在一个游戏里走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