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后,一个石砌陵墓在满天星斗之下的山峦上出现。
从这里望过去,正好可以俯瞰整个王城……
佑非,你会喜欢。
是夜,苏侍郎府中忽起大火,幸而一家老小、佣仆杂役大都无恙。
只有新封了羽林中郎将的苏天遥,和他从军中带来的贴身小厮未曾逃出。天遥年方弱冠,又前途无量,如今早逝,众人无不为之扼腕。白发人送黑发人,苏侍郎更是悲痛欲绝。
国家正值用人之际,牵萝王为了招揽人材,正好拿苏天遥的死做出个礼贤下士的样子来,允以风光大葬。
红青杠木的棺材外面镶了层薄薄黄金,四角各坠一明珠,盛放在漆成深黑的描金车辇之上。上方悬挂着以孔雀羽翎混了金线、织成的美仑美焕华盖。
送葬的人群一眼望不到边,如同蜿蜒而行的素色蛟龙。
初冬冷冽的空气中,漫天飞舞着白花花的纸钱。
郊野的山峦之上,有身形一高大一瘦小的两人,身披黑色斗篷,牵着匹健马,面朝王城,将这幕尽收眼底。
“父亲……孩儿不忠不孝,上不能为国尽忠勇,下不能侍父母终老……从今往后,父亲只当没有生养过孩儿吧。”
那高大的身影面朝王城跪下,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响头。
“苏大哥……”瘦小的身影上前,声音哽咽地将他扶起。
“归晴,我不是跟你说过……这世上,再没有苏天遥这个人。”黑色斗篷滑下,露出张刚毅英武,却笼着淡淡哀愁的面容。
“……是。”归晴擦了擦腮边落下的泪水,“仇……仇心。”
“这世上……从今后只有仇心。”仇心转过身,用残破、满是擦伤划痕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座石砌的无碑陵墓,如抚摸情人的发丝,声音忽然温柔悱恻,“佑非……我此番前去,如果有命回来,便在此间结庐,永生与你相守,再也不分开……”
话音甫落,仇心已经拔出佩剑,重重朝面前的一块厚重青石板插下。
剑是普通的精钢剑,但仇心功力非同小可。顷刻间,只见剑身半没入石面,以极高的频率颤动着,透出龙吟般的声响。
“所以……佑非,如你在天有灵,请保佑我。”
将一块白色棉帕系在剑柄之上后,仇心转过身,和归晴一起跨马绝尘而去。
牵萝王和傅纪坚,在城破之后,必会受到应有的惩罚……国事天下事,此刻已经与他无干,所以他不会阻止,甚至有些期待。
但那将佑非逼入绝境的人……他不会放过。
荒凉的山野之中一片寂廖,只有那柄剑仍然耀着寒光,在石砌陵墓前微微地颤着,隐隐铮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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佑非被处死后半月,静王大军势如破竹,攻陷了牵萝王城。
牵萝年迈的君主跪在丹樨,颤微微地向静王交出君王印玺和手中权力,向百姓宣布退位,只求保得皇族平安。
为了平定人心,静王不会杀他,至少现在不会。但他会带牵萝王和其皇族成员回许昌,到那时,或病逝或老死,都随静王意思而定。
牵萝本就富庶,皇族间又享乐成风,其宫殿住所之奢华富丽,实在是穷究人类的想像,尤如仙境。
静王虽早闻得牵萝王宫奢华,然此刻步入,只见雕梁画栋、镶珠砌玉,事事物物无不精巧至极,也不由得感叹不已。他着人将其中最华美、平素作为牵萝王寝宫的碎金殿收拾了,让衍真住了进去,他自己反而住在次一等的云锦殿。
这天,下起了今冬第一场雪。雪势不大,也没有起风,细细纷纷如洒盐,从天降落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间,只添景致。
碎金殿的后院是一个大园子,修筑得曲折蜿蜒,布置奇巧,所有楼台亭阁、花坛水榭,都由白色玉石砌成。其间有假山飞瀑,有各类四季不败的奇花异草,更有各类放养的珍禽异兽。
衍真坐在由白玉砌成、浮凸着玄武圣兽的雕栏旁,手中捧着暖炉,身下垫着软垫。他铁面具下的唇边泛着抹浅笑,看翠绿和雪白的掩映间,放养的孔雀仙鹤、白猿紫鹿来来往往,自顾自的悠闲。
虽说自己的心中充满了黯淡和阴暗……但能够看看这些生气勃勃而单纯的生命,真好。
“先生,多穿些,小心着了凉。”
一件灰驼毛大麾随着一个熟悉声音,披在了他的背上。他惊诧回头,看到张妍丽素颜正朝自己微微笑着。
机、机心……她怎么穿了男装,还出现在自己面前?
四顾了一下,旁边站着几个守卫。无论如何,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我有些倦了,你扶我回去休息。”衍真尽量镇静着开口。
“是。”机心扶起衍真的身子,将他放在旁边带轮子的木椅上,心头不禁又酸又疼。
一个大男人,身子怎就轻忽成这般?那该死的静王,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刚想到这里,就听见远处侍卫一声长喊:“静王驾到!”
听到这声喊,衍真的肩不由自主地抖了抖,沉声对机心道:“你先回房等我。”
机心剔透心肝的人,当下再不迟疑,快步朝衍真卧房走去。当机心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时,静王也正好来到衍真身边。
“拂霭,今日要为莫佑非筑衣冠冢,斩傅纪坚,你可愿陪本王同去?”
静王撩起衣襟下摆,坐在衍真对面,眼神温和中透出隐隐伤痛。
虽然由一袭宽大的青衫遮住,但他非常清楚,那青衫下的身子,瘦弱到了什么程度。
问尽良医,想尽办法……却还是不能令他停止衰弱。
虽然目前他除了身子虚,还没有表现出任何异状。不过情况持续下去,终有一天,这种衰弱会要了他的命。
但不能放手……真的不能放手。哪怕是暂时在这种平和假像中相处,也好。
“在下不去了。”衍真别过眼,不想与他温柔探视的目光相对。
在佑非死去后,这一串连环计其实并没有结束。为他平反昭雪,才是最后。
牵萝王听信谗言误杀良将,由敌方翻案昭雪,多么讽刺的事情。由此,一方面可以大大打击民众对牵萝王室的印象,一方面可以让静王军留下惜贤美名。
其中真实,当然是由得编造。没有人,能看出这是攻陷牵萝的计策。
“好。”静王站起身,眼角忽然潮湿,“你……好好保重身体。”
衍真没有看他,也没有回答。
静王站在原地默默地看了他半晌,才转身离去。
他离去的背影,竟充满了萧瑟和寂廖。
“机心,你怎么来了?”衍真待静王走后,立即以小睡为名支开侍卫,摇着木轮椅进入卧房,“归晴他……可好?”
“我来这里,正是为了此事。”机心焦急上前,纤纤十指下意识地绞着衣摆,讲出归晴在他走后,随之从军的事情。
归晴从军后,机心便暂住在程怡平府中。由于天水城保持着与静王军中补给运输的关系,她经常能从程怡平那里得知归晴的近况。
虽然军中条件环境艰苦,但归晴既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就应该和别人一样承担下去。况且,这对于想守在衍真身边他来说,也未尝不是种人生磨砺和锻炼。
直到从前线补给回来的人,只说归晴升迁到正式军中,再说不清他的消息下落,机心才着了急。
以往的归晴,就如同机心手中放飞的风筝,再远也有根线连着,一切情况都在掌握中。如今骤然失去音讯,让她怎不担忧。
再说,归晴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平素在军中表现只能称得上勉强合格而已,她实在想不出归晴升迁的理由。
程怡平只是天水知府,怎样也没办法得知静王军中的人员调配情况。目前唯一能指望的人,只有衍真。她不知费了多少心机口舌,才让程大知府允她女扮男装,混入军中。
但程怡平能做的,也只到这一步。混入军中后,机心又不知使了多少心思手段,才能以新进小厮的身份到得衍真身旁。
“……先生……若不是你将归晴调至安全之所,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机心将嘴唇咬得一片惨白,垂下眼帘,泪水从眼眶内扑簌簌掉落,“我不敢想像……静王会对归晴做出什么事来……”
衍真听完这番话,挺着身子动也不动过了半晌,泪水缓缓在铁面具内滑了下来。
他的脑海里,此时一片空白,胸口却痛如刀绞。
归晴,你怎么这般傻……如果你真的有事,我、我该如何是好?
我如今做的种种,无非是为了让你自由无碍……如果你不在了的话……
想到这里,他胸口一阵气血翻腾,一股浓重腥甜直往嗓子上涌去。
“先生、先生!”机心见他身子萧瑟不胜,自悔出言无度,连忙上前扶住了他,“我也只是猜测……归晴未必就在静王那里……纵使在,静王也未必就拿他怎样了。”
此刻绝不是自乱方寸、胡乱猜度的时候。衍真生生咽下喉间腥甜,尽量保持语调平静:“我知道……他一定没事的。”
归晴升迁的这件事已经过了两个多月……若静王存心要他死,恐怕他早就没了命;若静王仁念尚存,只是将他囚禁,也没有理由在两个月后的现在杀他。
所以,这件事急并没有用,循序渐进才是最好的方法。
“机心,你尽快销了军籍,回天水城去。静王毕竟见过你,肯定对你有印象……此事,就交给我来解决。”衍真胸中波澜起伏,外表却已经恢复了理智平静,“还有,以后不要再到我这里来了,恐遭人猜疑。”
“是。”机心亲眼见过衍真的谋略能力,如今听他承诺,原先惶恐不安的心已经定下大半。心知此处确实不宜久留,于是低声道,“那么……就此别过。”
衍真轻轻地叹了口气,摇着木椅送机心走出卧房大门,看着她纤瘦背影消失在细雪中。
归晴……你要无恙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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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莫佑非的衣冠冢前斩了傅纪坚,又亲自吊唁、念了祭文后,静王踏上了回王宫的路。
车辇行至中途,静王忽然听到有丝竹管弦之乐隐隐传来。而此时牵萝初平,民心未定,怎样也不会有人歌舞升平。
于是下令停了驾,叫过身旁随从前去相询。
过了片刻,随从领着几十个穿着彩衣的胡人过来,急急向静王叩首。
原来西方有异族,名化琉。化琉族无地无产,只靠着四处漂泊卖艺、占卜杂耍为生。如今化琉族中有一支艺队经过牵萝,闻得牵萝换了新主,想着必然要大肆庆贺,便在这几日操练,等着向新主献技。
那几十个胡人,发色和眸色皆与中原人不同。而他们无论男女,容貌更是绝色殊艳。有几个胆大、相貌顶尖的胡人少女,甚至抬起头,朝静王飞起了媚眼。
“他们在此操练,是你安排的吧。”静王微微侧过身,望向身旁随从,声调带上几分慵懒。
“小人……不过是看殿下和军士们征战劳累,而如今我军已平牵萝,为殿下和军士们找点乐子罢了。”随从俯下身子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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