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香呀!”我抽动着鼻翼,回头却看见卓凡拎着一个小巧的保温桶,站在那里笑吟吟地望着我。
“我妈妈做的肉炖蛋,专门给你带的,快趁热吃了吧。”看着我的馋样,他宠溺的笑。
“伯母的好意,怎么能浪费。我不客气啦。”接过他递给我的乌木镶银筷子,急不可待地品尝香喷喷的蛋。
热腾腾的蛋带着肉的鲜美,浓香馥郁,咬下去满口皆香。我偏爱热食,吃得急了,便烫破了上膛的皮,扁扁嘴,一副心满意足又待哭的神情望着他。
“傻丫头!”他拂我的头,“真是可爱!”
“呵,卓凡,不要说我可爱。可爱,换句话说就是可怜没人爱呀。”我与卓凡抬杠,却看到他的脸色不自然起来。也许是我多心了,为什么卓凡的目光望向我时是那么复杂,爱恋、眷顾中还掺着一丝不安和别的什么东西。
我摇摇头,把旁的情绪甩开。即将再度与方伊莲对阵的缘故吧,一切都变得有些不正常。
演讲决赛在H中进行。知识界泰斗、名校高师、著名评论家云集,自是引来了本市多家媒体。
故地重游,并无太多慨叹。卓凡准备数学竞赛不能来,惟有朱珠为我助阵。
演讲题目是东西方文化的差异。方伊莲自有高人参谋,我却有自己的真知灼见。
“……东西方文明无分优劣。以辩论而言,对东方人来说,争论倒更多地是把问题弄得混乱,或是为了招来别人的钦羡而显示自身智力的卓绝和精微复杂。它永远不能得出结论,给人最终启迪,却开拓了神秘远大的前景,比西方受到局限的结论更加有效。相反,西方人则确定某一争论的条件,在可接受的合适范围内,运用论据和逻辑推翻对手,或者因为自己推理的无序被对手驳倒。最终得出唯一的结论,并作为真理来信奉。”顿了顿,又说:“所以,今日我们教育中提倡借鉴西方国家有益的经验,但摒弃全盘西化、崇洋媚外,也是这个道理。一旦西方占了主宰地位,就没有东方立足和生存之地了。东西方可能在善意的基础上进行任何商谈,但某事对西方具有一种意义而对东方却具有另外一种意义。骨子里它们不能相容,有其改变不了的特质。以上,就是我得出的全部结论。谢谢大家!”
演讲完毕,与会听众的心神尚未拉回,会场一片静谧,顷刻间又掌声雷动,似要掀翻了礼堂的屋顶。
稍后等待评委打分,结果似有争议,终是我以高票获胜称冠,方伊莲第二,H中代表第三。我望着面红耳赤的评委团,不管哪个评委受了方家的好处,后果不可谓不严重。
赛后我被众人包围着,应付祝贺人流和采访记者,心中却只想着赶快捱过这些,和卓凡分享胜利的喜悦。百忙中朱珠碰我,“看,卓凡来了!”
他不是在准备比赛吗,怎又赶过来?我带着疑问含笑望去,果是卓凡。平日低调的他今天一身白衣白裤,分外英俊潇洒。手中却还抱着一大捧红色玫瑰,娇艳欲滴。
这个卓凡,告诉过他我喜欢白玫瑰,却还是忘了。我待要走过去,却冷不防被人拽住,回头看却是方伊扬。“安安,别去 !”
“方先生,请自重!”我说,见他眼中一片怜悯和恻然,不甚明了。转头见卓凡把花束直送入方伊莲手中,才恍然大悟,如被雷击,片刻间不能移动半步。
以卓凡的聪明,怎会忘记我喜欢的是白玫瑰?妄我自作聪明,早该明白,那妩媚多刺红玫瑰绝不是予我的。试问此间还有谁比方伊莲更配它?
我如同局外人般看着方伊莲和卓凡在那里做戏,俊男靓女,轻怜密爱,大庭广众之下旁若无人。做戏?呵,不,或许这才是卓凡的本色出演,与我的那出才是做戏。
我知道应该若无其事,没事人般上前打招呼,却高估了自制力,口不能言,身不能移,泪不能流,整个人如同石化了般。卓凡,我的宙斯盾,今日反过来却对准了我,便不化石头也难,他不早已经对我说过了吗?言犹在耳,却今非昔比,落差天大。身边多少人在等着看戏,始作俑者更是待我出丑,那么,我该随他们的愿吗?
忽然间臂膊一紧,发现自己被方伊扬拥在怀里。“我们走!”
我望着他,平凡的面孔,眼神中一片清明,不知怎地便应了他,甚至忘了他是累我至如此境地的宿敌的兄长。
还是那辆黑色奔驰,方伊扬把我扶进去,对司机轻轻吩咐了几句。
车子开了起来,前后厢间的屏障升起,形成一个私密的空间。
我的情绪尚不能自拔,恍惚呆滞,蜷缩在车厢的角落里,泪水无声地宣泄着。十七年的生命里,我一直是骄傲的,自信的,从未有此时的无力与受挫。今日最大的侮辱,不是出自方伊莲,也不是卓凡,而是我韦安安自己,识人不淑,罪无可恕。方伊扬好象问了些什么,一概未入耳中。
车子就那样开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天慢慢地黑了下来,我却突然惊醒。“这是哪儿?我要下车!”
“安安,冷静些,待会我送你回家。”
“我们并不相熟。请停车,我想自己静一下。”我坚持。
“不。”方伊扬还是那沉静的调子,语音中竟是一丝波澜也没有,“你知道我不能那么做,直到我安全地送你回家。”
是我受的刺激太严重了吗,听了他淡淡的几句话,却异样地平静下来。
车子继续向前驶去,司机偶然停下询问该往何处去,方伊扬则略嫌不耐烦地道:不要停,继续开。随便哪里都可以。”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车窗外的夜也转而浓黑。我终止住泪水,略微平静。方伊扬一个手势,车子调转方向朝我家驶去。
“安安,你在想什么?”他问我。
沉默片刻,“第一,请称呼我韦小姐,安安不是你能叫的名字。”顿了下,又说,“第二,我在想什么与旁人无碍。今天却也不妨告诉你,我在想我做人真的很失败,你们方家兄妹对我了如指掌,我却对你们一无所知。”
方伊扬笑了,无声的那种。“不管你相不相信,安安,我乐见你再度伶牙俐齿。”
不知为何,对着他我竟有些后悔言辞中的讥讽与小气,又强自硬气:“我说过你不可以称呼我‘安安’。”
“我的听力无碍,安安。但听见了不代表一定要听你的话。”他还是那淡淡的闲适语气,却恨得我牙根痒痒。
车子正好抵达静园,我准备下车,迟疑了一下:“不管怎样,谢谢你送我,方先生。另外,”我有些不情愿地说,“谢谢你帮我免处尴尬境地。”
“你永不用对我道谢,安安。”他说,黑暗中竟是目光炯炯。
我忙不迭下车,不再作答。却听见方伊扬的声音在背后远远传来,“一个新的爱可以驱走旧的爱,安安,你可愿一试?”
寒风中,我向静园的大门奔去,不住战栗。不知为什么,方伊扬的志在必得比起卓凡的背叛更加使我觉得可怕。
第3章 茕茕孑立(下)
演讲比赛恰逢周末,我遂有时间休整。
打理心情,终明白一切不过是方伊莲布下的一个局,我却如迷途羔羊,一头扎了进去,无可自拔。是我太过轻敌,而方伊莲则“扮猪吃老虎”,赢得漂亮。让我痛心的是,她的两个帮凶,竟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关键时刻助我一把的,却是她的嫡亲兄长。这一切让我困惑不解,如堕迷雾中。但我知道她决不会轻易予我答案,只有自去寻找。也许正到了摊牌的时刻。
我等来的第一人便是朱珠。
朱珠竭力做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可惜失败。
“什么时候开始的?”我问她。
“安安,你还好吗?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笑。“我明白你的‘不明白’。这样也好,朋友一场,做什么说那些伤感情的事。就这样结束吧。”
她面色惨白,却没有泪,木头人似的立在那儿。
呵,我向来认为温顺无害如绵羊般的朱珠,何时变得如此有承受力?看来万人皆醒我独醉,真是傻得可以。
“我知道你的身不由己,也相信你不会真心害我,但终无可避免我们的殊途。古人割袍断义,尚有袍为情载。无心之人,竟无袍可断。言尽于此,希望我们永不相见。”
她没有反驳,只是收拾起惨淡颜色,些微冷笑着出了门。
我转过身,手心皆是冷汗。自小未对人说过此种决绝话语,也从未遭逢过今日的背叛。一颗心仿佛凉到底,只在那里强自支撑着。
暮色低沉,将整个静园笼在一片淡淡的黑里。我一个人坐在冷冰冰的东厢,却也不掌灯。心凉到了极处,便觉得周遭的冷也透不进来,只是僵着。母亲随父亲外出讲学未归,忽而万般思念出游在外的双亲,只想扎进母亲怀中寻求安慰。
也不知过了多久,实在倦了,胡乱梳洗一下,倒在床上沉沉睡去。不管怎样,明天的一切,我还要去面对。今夜苦无梦,倒是遂心愿。
人说万事有因序,看来不假。
周一开学,朱珠后我又迎来了卓凡。
还是那张俊颜,朗眉星目,鼻翼旁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法令纹,此刻看来却予我浓浓的讽刺感。我望着他发呆,法令纹,命相书上说代表着对官位名利的汲汲以求,我怎会忘了呢?只是太喜欢了他,不愿相信。呵,封建主义的糟粕,有时候也不是全然无用,若信其总不至如斯境地。
“安安,我不知该同你说什么好。”他那样的眼神望着我,高贵忧郁。
我突然想笑,什么道理,仿佛卓凡才是受伤害的那个。原是合该我独个哀悼自己尚未开始就夭折的爱情,他大可不必绅士风度地来相陪。方伊莲,不会乐见的。
“发生了什么,你我心知肚明,无须解释。我不想看见你,也不想同你说话,请让开!”
卓凡呀卓凡,我怕你的“不解释”甚或你的“解释”,这比托辞和谎话来得更糟,真正将我们的过往一并抹杀,再也无可挽留。惊觉自己心中对卓凡的留恋和期望,伤其不争,无助的感觉油然而生,迫不及待地想逃离,不想让他看到我的脆弱和无力。
我快步走过,卓凡却从后面赶上来,紧紧将我抱住。我挣扎,惊叫,忙乱中打他头脸,最后重重一口咬在他臂膊上。他却一点也不躲闪反抗,只是那样静静地抱着我,将心口贴在我的耳侧。
“安安,你听,它是不会说谎的。”他在我耳边低低地说,“不管立场为何,我的心永远只为你跳动。”
我伏在他胸口,静静听着心音,实在是累了,便不再挣扎。
他慨叹:“安安,这还是我第一次抱着你。”
“也是最后一次。”冷然望着他,“请放开我,不然我保证你会后悔。”
卓凡静了片晌,缓缓放开我。不因我那空洞的威胁,他实是个君子,不耻用强。
君子?我再次为自己的遣词吃惊,在发生了这许多事后,我仍认为卓凡是个君子?看来我投注的感情远超过自己想象。
我内心凄楚,脚下踉跄,只得缓步而行,背脊却始终挺得笔直。我的尊严是底线,守得它在,一切无惧。
接下来该是方伊莲出场了吧。对她倒不似对朱珠和卓凡般进退失据,难以决断。
再厉害的手段也不过如此吧,却还有什么高招?兵来将挡,水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