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了手,那两个女孩子立刻上来扶住我,又将红帕盖上了头,隔着红帕,我听到他悠悠地笑道:“最后再提醒你一句,今晚你只有这两条路可走,别妄想自作聪明的走第三条路,若是你自尽死在洞房里,无论怎样,我都有办法证明杀你的人是柳藏书,到时送上刑部,等下了牢,他还是死路一条。”
下午世子府来人接花轿,一路吹吹打打,喜气洋洋,我的心却是冰冷的,已完全没有了退路。两个婢女得了他的重令,紧紧地跟在我身后,一步也不离,我简直是被她们押入了世子府。
低着头,足不沾地,一径被拥入喜堂,到处只听得人声嘈杂,门外的喜官在唱名,京中显贵大多都来了,见我进门众人一声欢呼起来,苦于我脸上罩着红帕,临出门时又被他点了哑穴,虽身处人群之中亦是无计可施。
耳听得司仪声声地报喜,我不是正室用不了敬茶拜祖宗,大约已到了拜堂大礼的时候,侍妆将一截连着绣球的红带塞在我手里,带子另一头已被柳藏书拉在手里,这时自然不能再有两个婢女候在身边,念奴离了开去,只侍妆仍紧紧攫着我的手臂,强按着我跪了下去。
我心头一喜,机会终于来了。
为着今日要走出府,小侯爷下药只平日里一半的剂量,我还存着一些力气,凭这些力气挣脱侍妆的掌握是不可能的,但要捣乱却还有余,他千算万算,将我逼到绝境,以为我只有在洞房内杀了柳藏书这一条路可走,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也许我根本就不想进洞房。
借着下跪的力道,我一口咬住面前红帕,甩头间将它硬扯了下来,露出面孔,一边的侍妆不意我会如此,大惊之下忙上来抢拉红帕,我死死咬住,乘她这放松的当儿,拔下头下金钗往她身上刺去,这一下事出突然,全场宾客顿时都呆了,柳藏书拉着那半截红带怔惊在当地,我也管不了了,不光是侍妆,一边的念奴也扑了过来和我扭到一处。
所有的人都睁大眼睛看我们纠缠在一起,厅里顿时没有动静,半天,人群中有人轻轻说了一句:“新娘子别不是疯了吧?”
“疯?”我是没有了什么力气,眼看就要被她们制住了,突然听到这个字,就像是得了仙丹妙药,索性吐出红帕,奋力狂笑着在地上翻滚起来,嘴里又发不出什么声,只“呀呀”地从喉间迸出些个不成调的音阶,果然是有些个像疯子。
小侯爷就站在一边,见我如此大闹,早已气得脸色剧变,又不好亲自上来,只得一面使眼色叫婢女们按住我,一面高声安抚众人,“新娘子这是旧疾复,先扶下去叫御医看看再说。”
他想把我先架下去,这可没那么容易,既然他那么喜欢布局设计,我偏偏要他吃吃这意外苦头。我用尽全力在地下扭动身子,扯咬着每一双伸到我面前的手。反正过了今天我是活也不想活了,还要面子作什么用。
记得刚入府的时候,小侯爷曾经对我说:“世上最无用的即是匹夫之勇,纵然满腔热血,百般武艺,终归双拳难敌四手,想要纵横天下,唯有靠这妙计无双。”——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大约是没有考虑到会有今天这样的事情。
我不过个小小的女子,向来凭的便是匹夫之勇,我也许永远不能逃出他的算计,可是,我却能用我的命将他的谋略冲出个洞来,这个洞也许并不大,相信也够他头痛一阵的了。
我撒泼似的在地上翻来覆去,虽然知道自己这样很蠢很蠢,可是却再也停不下来,这次就算小侯爷肯带了我回去,他也不可能再把我嫁出去了,从今以后,大概京里所有的人都会知道我这个疯女人。
混乱中有人在大叫停止,我已经听不到了,我就如一只疯狗般所向披靡,那些婢女根本不能制得住,纠缠中,突然眼前一双男人的手伸了过来,我毫不犹豫,一口咬了上去,他也没有躲开,任我咬在他手上,另一只手却绕了过来,将我的脸抬到他面前,“颜夕,绮丽,看看我。”
他的紫眸本煦丽如彩霞,此刻却呈忧郁的深紫色。
我张大眼,流下泪来,他终于还是来了。
如果说每一个女人生命中总会有一个魔头,或有一个救星,那么佐尔即是我的魔头,也是我的救星。
一见了他,虽然仍处于险境,我却已完全放松下来。
他顾不得手上的伤,将我抱扶了起来,莎曼公主也近了过来,她脸上那种玩世不恭的样子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怜悯和同情。
此时,小侯爷布下的埋伏也已起动,一大群侍卫涌了出来,转眼间将喜堂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冷冷走了上来,喝:“把这个捣乱的逃犯拿下。”
“住手,”莎曼公主挡在前面,她声音尖利,比他喝得还凶,“谁敢上来。”
小侯爷冷笑,哪里肯睬她,仍挥着手要下令捉人,可他的手挥到一半便止在半空中了,灯光下佐尔的脸孔已从我的脸上抬了起来,他的紫眸灿若星晨。
“沈昀?”他不置信,“你是沈昀?”
“这是西域王苏塔里的表弟,我的表兄,子王佐尔。”莎曼公主冷笑,“谁敢动我西域的贵客?”
众侍卫呆住,不再上前。
小侯爷暴怒:“他是西域的子王?”他猛地瞪上我,凌利的眼神好像在说,“你早就知道这事了?”
我满面是泪,披头散发地软在佐尔身上,只觉一阵阵伤心不可抑止。
场面总算稳定了下来,小侯爷犹不甘心,与莎曼公主怒目相对,“就算他是西域的子王,为何无缘无故来我中原?如果我没记错,外邦的皇族来中原是要先上报朝廷的。还有,子王难道不知道怀里的女子是柳世子新娶的小夫人么?这样成何体统?”
“这次佐尔并不是以子王的身份来此的,而且明天我会和他面见皇上谢罪。”莎曼公主道,“他这次来中原是为了……”
“我来中原是为了找人,”佐尔突然打断她的话,冷冷瞪着小侯爷,一字一字道,“我这次是专程来找我的准王妃——颜夕。”
他的话犹如一阵狂风,吹起了无数窃窃低语,我却只觉有一股热气从胸中腾涌而上,化作热泪自眼中汩汩流出。与小侯爷这些日子的对峙,几乎要使我老了几年,本来以为自己会这么孤军奋战至死,谁知竟还有福气听到这么蔽护关照的话,我禁不住在他怀里哀哀痛哭出来。
我的哭泣是无声的,佐尔立即感觉到了,“你被点了哑穴?”
我拼命点头。
他出手如电,飞快解穴,又紧紧抱住我,“别怕,颜夕,没有事了。”
“谁说没有事了?”小侯爷目光闪动,冷冷道,“你们分明是西域来的奸细,这次故意扰乱喜堂,还欲羞辱世子,可谓罪大恶极,来人,先把这些人拿下去,我要慢慢审他们。”
我一惊,他这是要来硬的,如若此刻被他拿下,关到了牢里,所有的人都是他的手下,又岂会有我们的命在。
佐尔也明白这点,他已一把将莎曼与我拉在身后,抽出藏在腰带中的软剑,将侍卫们与我们分开,身边又窜上几人亮出刀剑护在他身边,想必是他带来的人。
双方正要动手,忽听得旁边一人叫:“且慢,住手。”
一人缓缓走了出来,长髯青袍,相貌尊贵,小侯爷立即迎了上去,“八侯爷。”
八侯爷向他点点头,他是朝中老臣,向来颇有威望,而更为出名的是他的爱管闲事的脾气。
“莎曼公主,”他沉声道,“此人真是你的表兄?”
莎曼还未来得及开口,身后有人却已应了一声,众人回头,却是一身喜服的柳藏书,虽然面色苍白,他还是站了出来,“这人确是子王,我曾在西域见过他。”
我含泪不语,他果然是个正人君子,想这次喜堂乱事,日后必定会成为他人的笑柄,他却并没有因此迁怒于我们,仍站出来说了公道话。
他不管众人,走到我面前,“你是他的准王妃?”
我看着他悲伤的眼睛,咬牙点头。
“为什么上次见面没有告诉我?”他轻轻问,面上的表情让人心痛。
我一怔,瞬间心思急转,突伸出手来,指向小侯爷,“永乐侯点了我的哑穴,他故意让我嫁给你,是想借你挑起西域与中原的仇怨。”
这话一出口,堂上又是一阵大乱,我却是一阵轻松,如果此时我说实话,未必会有几个人肯相信,戒指在侍妆处,我又没有别的证据,说不好反而会被他反咬一口。
我看了眼小侯爷狂怒的神情,面无表情,别以为世上只有他一个人会得栽赃陷害。
“怎么?”柳藏书也吃了一惊,“是永乐侯逼你的?”
“对,”我干脆道,“世子难道不见,若不是他逼我,我又何苦这般在堂上公然出丑,不过是因为我是子王的人,如果嫁给世子,岂不是要凭空惹出许多事端。”
他仍半信半疑:“可是你那次在西域……”
“那次在西域也是为了躲他,”我顾不得害羞,坦白道,“我和他有些误会,所以不愿见他,谁知就遇到了世子。”
他又一次怔住,回头看了看佐尔,此时,佐尔也终于明白了什么事,他瞪了我一眼,“原来那个女人是你。”
我道:“对不起,柳世子,纵然我们有万般不是,请你大人有大量,放了我们,日后定会登门请罪。”又向周围众人求道,“各位大人,我一个弱女子在堂上故作颠狂,装疯卖傻,这实在是被逼的,我真是迫不得已呀。”
见我如此做戏,小侯爷大概快要气疯了,他当然不能说出命我杀人的事,也决不肯承认了挑拨两国关系的罪名,他可不是个甘心吃亏的人。
迎着八侯爷怀疑的眼光,他反而镇定了下来,“八侯爷,表弟,不要听这女人信口开河,她是西域人的奸细,今天在堂上演了这场戏,原是想挑拨我们兄弟的感情呢。”手一指我,又朗声道,“诸位,这女子原先不过是我手下的一名家奴,几年前突然失踪,前一段日子回了王府,却说愿嫁给世子为妾,我怜她在外面颇吃了点苦,又知世子也有此意,故才允了这桩婚事,却不想她竟是跟西域人私奔的,还要借此栽赃嫁害于我,试问这样一个寡情寡义,不知廉耻的女人,有什么是做不出的。”
我被他骂得呆住,想不到他竟毒辣如此,这一口咬得好狠。
立刻所有人又都立到他那边去了,连柳藏书也疑惑地看着我。
“你才胡说呢,”莎曼公主忙上来帮忙,“明明是你把她关在府里,强逼她嫁给世子,如果你没有逼她,为什么要点她的哑穴呢?”
“我何时点了她的穴?”小侯爷看着她好笑,“从头到尾我都没碰过她,不过是你们在做戏罢了。”
“你……”莎曼也急了。
“你说她是你家奴,可有证据?”佐尔突然开口,他冷冷看着小侯爷,“谁能证明她原是你的家奴?”
“我府里上上下下所有人都能证明。”
“你府里都是你的人,他们自然不会说不利于你的话。”
这次,轮到小侯爷怔住,的确,我一直是他贴身的侍女,除了府里,外人不大多见,其中又离开了几年,况且如今的颜夕外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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