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身,打马而去。扬起的漫天尘土瞬间遮住了独孤傲的视线,也遮断了两人曾经有过的一切悲欢离合。
一口气跑了几十里,苏雪衣才敢停下马来,知道自己走到这里,是再也无法回返了。深深喘息了几口气,目光落到手中的卷轴上,他缓缓的打了开来。入目是几行飘逸潇洒,笔力遵劲的大字,细看之下,原来是唐朝刘长卿的《长沙过贾谊宅》。
“三年谪宦此栖迟,万古惟留楚客悲。秋草独寻人去後,寒林空见日斜时。汉文有道恩犹薄,湘水无情吊岂知!寂寂江山摇落後,怜君何事到天涯。”
“怜君何事到天涯……怜君何事到天涯!”苏雪衣一字一字的咀嚼著这诗句中饱含的无限怜爱与关怀。泪早已不知不觉的爬了满脸。心象是被不尽的柔情涨的满满的,却又在顷刻间被揉碎了。回头望望来路,早已不见那个刚强的男人。想起他为自己所付出的一切,想起他对自己的怨恨,想起他对自己那连怨恨都斩不断的缕缕柔情,他再也隐忍不住,伏在马背上,无声的哭倒在这萧瑟的寒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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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马加鞭的赶回京城,苏雪衣在路上就已经订好了计划,首先要救出蓝大人,然後要劝皇上与民同心,共抗外敌。他已经仔细推敲过了,图卡国还不比独孤傲,那是外族,百姓们更是难以接受,因此定能和皇室军队齐心抵抗侵略。
只是当他回到京中,才发现自己把一切都料错了。蓝挺在八皇子的力保下,总算捡回了一条性命,只是被贬了一级,也算不幸中的大幸。只是他万万没料到的是,图卡已快兵临城下了,那昏庸皇帝却还在做著和亲的美梦,竟派了三个使者前去求和。
在蓝挺的府上刚听到这个由八皇子完颜竟带来的消息,苏雪衣忍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他费尽了心血,甚至自私的利用了独孤傲对自己的一腔深情,苦苦保护著的皇朝,竟然就要这样毁在了昏君的手里。他坚持的是什麽?他的痛苦都为了什麽?只为了将擎风王朝拱手让给外族吗?
完颜竟和蓝挺自然不明白他心中所想,还以为他一路奔波劳碌,病情复发,忙劝他好好的去休息。忽见他一把抓住了完颜竟的衣襟,一字一字道:“我绝不能让图卡国的狼子野心得逞,绝不。”
完颜竟连连点头道:“这个自然,苏大哥忠君爱国,向来为我敬服。你放心,我身为皇室中人,江山大计,更是责无旁贷。定尽我所能,阻止图卡的入侵。”
苏雪衣注目著这个他和蓝挺寄托了所有希望的皇子。忽然发觉他已在不知不觉间有了君临天下的威仪和气概,虽然年纪只有十八岁,但从他的身上,他竟看到了和独孤傲一样凌厉的霸气。
一时间,他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喜的是,完颜竟终於成长为一个帝王之材,忧的是一旦他真的即位,是否会用自己的才能为百姓带来福音。须知这样的人,为善定能造福天下。但若身边没有良臣,他也很有可能变为一个刚愎自用,凶狠残暴的帝王。
“苏大哥,你怎麽了?”完颜竟见他目光闪烁不定,不由担忧起来,苏雪衣看他真情流露的眸子,忽然觉得十分安慰,暗道自己多心,他相信完颜竟绝不会成为一个暴君的。笑了笑道:“没什麽,只是听你说的激昂,让我也跟著激动起来,恨不得现在就上战场呢。”
忽听蓝挺叹了口气,清秀的脸上一片黯然之色,闷闷道:“八皇子说的激昂又有什麽用,皇上因为他力保我的事情,已对他有了成见。所以根本不听他的意见。只可恨那起小人,一点好主意都不给皇上出,再这样下去,擎风朝可真的要毁在图卡的铁蹄之下了。”
蓝挺这样一说,完颜竟的面孔也垮了下来。看来对这个也束手无策。苏雪衣沈吟良久,忽然道:“算了,只是发愁也解决不了问题,明天我看看能不能进宫见一见皇上。或许分析了现在的形势,会让皇上有所警觉也说不定。”
完颜竟望了蓝挺一眼,欲言又止,蓝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苏雪衣,叹了口气道:“雪衣,你别白费力气了。没有用的,皇上没治你的罪,已是不易了,这时候你若进宫,不啻是往风头上撞啊。”
苏雪衣疑惑的看著他二人,皇上虽然昏庸,但对自己向来宽容,虽然原因是说不出口的卑鄙。完颜竟看他还不明白,索性无奈的挑开了说道:“二皇叔在父皇眼前进言,说你和绝世宫主独孤傲勾结在一起,还……还和他有了肌肤之亲。所以父皇现在根本已经将你当作了奸细。若不是……若不是对你抱著那痴心妄想的心思,换作别人,早在你一回来便杀了。如今虽然没对你怎麽样,却警告过我,如若让你出蓝府一步,无论是谁遇到,都可当场格杀。”
苏雪衣呆呆的听著,半晌忽然又吐出一口血,忍不住放声长笑起来,笑声初歇,他便凄惨的道:“蓝大人,你听到了吗?我们拼死拼活保护著的,竟然就是这麽一个皇上。哈哈哈……我失去了一切,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局。”说完双目直直看著完颜竟:“不错,我是和独孤傲相知相爱。可是为了擎风王朝,我把自己和深爱著的人都逼上了绝路。独孤为了我放弃了他的宏图霸业,而我却仍是不管不顾,一心一意的扑回了京城,指望著皇上能忽然警醒,帮著他力挽狂澜,可是如今,我换回了什麽?我换回了什麽?”
完颜竟看他双目满布血丝,凄厉无比,忙安抚道:“苏大哥,你别这样,父皇那边等我再去说说看。我到底是他的儿子。只可恨那图卡借考虑和亲之由,步步进逼。我那些懦弱皇兄竟连这麽明显的拖延战术都看不出来。”
蓝挺恨恨道:“这全是二王爷捣的鬼,可怜皇上灭国在即,竟然还只相信他的谗言,等著图卡和亲退兵的那一天。可恨啊可恨。”
三人商量了半天,碍於都不得皇上信任,空有满腔抱负,仍是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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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世宫中
独孤傲坐在书房,无聊的翻著书,因为放弃了起兵,所以公事一下子变得少了起来。胭脂不住拿眼望著他,一边往香炉里添了几块檀香。
“也不知公子现在怎麽样?他就这样回京城,皇上会放过他吗?”胭脂喃喃的自言自语,一边给正在沏茶的粉黛使了个眼色。
果然,只听独孤傲合上书道:“当然不会好到哪里去,单一个二王爷,就足够让他吃尽苦头,不过倒也不致危及性命。皇上对他存了那种心思,得不到之前决不会甘心杀了他的。”
胭脂和粉黛一听独孤傲答了言,不由喜形於色,忙忙的奔到他身边,胭脂就问:“宫主,依您看,公子真的能力挽狂澜,击败图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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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傲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绝不可能。”
胭脂和粉黛都没想到这个答案,疑惑的对望了一眼,异口同声问道:“为什麽?我们可觉得公子很厉害呢。又有过人的才华。”
独孤傲今天显然也有了谈兴,合上书,又啜了一口茶,方沈声道:“雪衣的武功是很厉害不错,也有过人的才华。但军事方面可不是只要武功高强,精通琴棋书画便能百战百胜的。战国时期的赵括,谈起行兵打仗时可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但等到真上了战场,还不是一败涂地。纵观朝中之人,二王爷虽有野心,却十分糊涂,和图卡联手,不啻与虎谋皮。其他的人虽没有什麽野心,却只知偏安享乐,殊不知大祸已然临头。正直之士又多不得志。剩下蓝挺和雪衣,别说皇上不信任他们,就是信任了,他们虽是人才,却绝不是将才。因此说来说去,或许只有雪衣一心信任著的八皇子完颜竟尚能有所作为。但他偏偏又因为蓝挺之事,成为最不得宠的皇子。因此上来说,擎风皇朝的灭亡,就在眼前了。”
胭脂和粉黛均大吃了一惊,呆呆问道:“那宫主为何还要让公子回去呢?这样一来公子不是十分危险吗?”
独孤傲注目望著前方,眼中忽然蒙上了淡淡的一层伤感,无奈道:“雪衣的性子你们难道不知道吗?若我不放他回去,擎风亡了国後,他一辈子都不会释怀的。他愿意与这个王朝同生死,我也只能成全他了。”
粉黛和胭脂都默不作声,良久粉黛方懊恼的叹了口气道:“早知道这样,我们为何还要撤兵?由我们来建立一个新的王朝,总比做外族人的奴隶要好吧?”
独孤傲忽然高深莫测的一笑:“不错,你这样想,天下人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等到图卡灭了擎风王朝,我再出兵驱赶异族,岂不更名正言顺一些吗?我为雪衣放弃了所有计划,对他再无愧疚,这样无牵无挂的再起战争,又有谁能够阻挡得了我?”
胭脂和粉黛吃惊的看著独孤傲,此时的他哪里还是那个为情所苦的男子,那不可一世的气概,明明就是一年前意气飞扬的绝世宫主。胭脂万没有料到他平静的表面下竟还隐藏著如此深的心思,颤著声音道:“宫主,你早就计划好了吗?你之所以答应雪衣公子,完全是因为你有了更好的计划?”
独孤傲的神色瞬间黯然下来,摇了摇头道:“我是真心想为他放下,很早以前就这样想了。图卡的入侵是我没有料到的,是他们的入侵才给了我重新来过的机会,否则我定会遵守誓言。在雪衣有生之年,决不兴起兵之念。”
粉黛晃了晃身子道:“宫主明明知道图卡若灭了擎风王朝,雪衣公子必会血战到底,哪里还谈得上有生之年?”
独孤傲的眼中也蒙上了一层痛苦之色,霍的转身看向粉黛,嘶声道:“你是不是以为我狠心?以为我故意为了大业让他去送死?难道你忘了我是怎麽挽留他的吗?你知道最後一刻,我仍抱著一线希望在尝试吗?怜君何事到天涯……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我不想让他为了一个不值得的昏君天涯海角的奔波拼命。但他去意已决,终究不肯为我留下来,我有什麽办法?我还能怎麽样做?你倒是教教我啊。”
粉黛也一时说不出话来,胭脂却心道:原来那天宫主提前离去,是又到别的地方为公子送行了,他到底还是放不下啊。看著一向高高在上的独孤傲竟向一个小丫头咄咄逼问著。她不禁一笑,暗暗欣慰道:“宫主终究是被雪衣公子给改变了,无论他如何想变回原先无心无情的绝世宫主,可现在的他,毕竟已经有了人的感情。而不再是那高高在上的神邸一般。照这样看来,他嘴上虽然说的无情。但真等到了最後一刻,未必就能眼睁睁看著公子送死。一切只能看他这些日子如何变化了。若江山真的被看的比公子重要,那这段情就真的是不用再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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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宽大华丽的帐篷里,几根巨大的红烛正在旺盛的燃烧著。正中坐著一个面目粗犷的男人,正目不转睛的看著眼前高贵美丽的女子。
“久闻芳和郡主的美貌,如今一见,果然是名……名不……名不什麽来著?”粗犷男子的脸在一瞬间憋的通红,随即又大笑开来:“算了,反正芳和郡主确实美貌的很就是了。若你愿意下嫁於我,我愿意封你为皇後,郡主看怎麽样?”
芳和柔媚的笑了开来,眼底却有一丝厌恶转瞬即逝,她轻启朱唇,缓缓道:“大王久居北方苦寒之地,那里风沙漫天,也难怪大王看到我就以为是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