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床下拿出一个生锈了的大圆形礼饼铁盒,坐在床上,将铁盒的上盖打开。
盒子里头装著的是他的宝贝,他翻了翻,翻出了老婆玉蝉年轻时候的相片。
小小的黑白相片早巳泛黄,是他跟玉蝉结婚时候去相馆照的。玉蝉漂亮得很,家里又有钱,那时候是村子
里的第一大美人,当她主动开始追他说要嫁他当老婆时,所有人都跌破眼镜。
他有时会认为玉蝉足那年海难死掉的大少爷投胎回来的,因为任性的时候都一样任性,喜欢的东西也一样
,就是爱夏天聒噪乱叫的蝉。
他对玉蝉说,有种黑色的大蝉像手掌心那么大,张开的翅膀会闪七彩的光芒,而那种蝉的叫声比其他的蝉
更大更响,他曾经在山里面遇过,如果他有再见到的话,绝对会抓一只回来送给她。
玉蝉只是笑了笑。
那时候他的事业正在起步,每天都忙著替客人装修房子修改管线,木工装潢做不完、墙壁油漆刷不完,忙
到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玉蝉也知道他的辛苦。
後来那年年底,玉蝉生孩子的时候,孩子留了下来,她却走了。
他一直觉得对不起她,结婚以後的时间,他都没有好好陪过她。
盯著泛黄的老照片,阿茶终於忍下住放声大哭。
老婆走了,儿子媳妇也因为车祸离开他,现在孙子也不在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孤单单地在这栋房子里哭,
没人理会,也没人安慰。
铁盒子被打翻在地上,里头他视为珍宝的东西散落一地。
儿子的结婚照片,老婆的结婚戒指,孙子换牙时掉下来的第一颗牙齿,还有一个,黑色发亮,像黑曜石般
美丽的蝉蜕……
玉蝉走了以後,他去找过那种蝉了,但在山里待了整整七天,却等不到任何蝉鸣出现。黑色的蝉冬天是不
出现的,他们都在冰冷的土里睡著。
从那天起,他的心也像被埋入了冶冰冰的泥土里,每天都痛著、冷著,无法自己掘土爬出地面,只是瑟缩
著……瑟缩著……
第三章
惠美跟海渊都听见了隔壁栋屋子里那夸张的哭声,原本换完尿布稍停一下不再哇哇叫的婴儿,也跟著又嘤
嘤地啜泣起来。
「泽方也真是可怜。」惠美叹了口气。二家人全都走了,剩下他一个人而已,真是难为他了。」
「恩!」海渊泡好了牛奶,试了一下温度,递给母亲惠美。
「你过去安慰安慰他吧,毕竟阿茶叔这一年来这么照顾我们母子。要是没有阿茶叔介绍他的朋友来光顾我
们的店,妈这间开在小巷子里的面包店怎么也撑不了一年。」惠美说著说著,眼眶也红了起来。「阿茶叔
是个难得的好人啊,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海渊站著不动,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过去、也不想过去。
他不认为自己曾经接受过母亲口中那个「阿茶叔」什么帮助,相对的,也不愿意打破自己的限度,跨出自
己的圈子,走出去,去安慰那个人。
「小渊,过去一下吧!」惠美推了儿子一把。
「自己一个人留在家里,那种感觉很孤单的。泽方又是那么纤细的人,放他独自在家里,不晓得他会不会
想不开又做出什么事。我们就当还阿茶叔一个人情,这段时间好好照顾泽方,去吧,别站著不动啊!」
海渊并不想走的,但隔壁传来的哭声是那么大、那么凄惨,惨到他觉得那个人哭到声嘶力竭以後,可能再
也没有气力活下去。
他犹豫地想了想,最後还是敌不过心里翻腾的情感,跨出了步伐,慢慢地一步一步,往隔壁家走去。、
夏家的大门是从来没在锁的,或许因为屋子的工人一直都在等谁回来。
当海渊慢慢地将纱窗门推开,朝楼上走去,越靠近那个哭泣的人,他的心情就越震荡。他也不明白自己是
怎么回事,只要那个人在自己身边,他就好像什么都不对劲了。
他会想看著那个人讲话时脸上的表情,会想仔细听那个人说话的音调,甚至会猜测那个人接下来说话的内
容。
当那个人看著他,时间就好像静止了。他希望他的视线永远不要离开:水远停留在自己身上。
海渊打开阿茶的房门,见到阿茶正捡拾飞散在房间各个角落的老旧相片。
阿茶一边哭一边捡,捡起相片在放进铁制盒子之前,一定要再看一看;当他仔细看著手里的旧照片,泪水
也因此滴在照片上,他拼命地拿照片往衣服上抹,将泪水抹掉,但却也因此哭得更大声。「泽方,你为什
么要丢下阿公……」他将孙子的|乳牙小心珍视地放入盒内。
「望来,阿爸好想你……」他将儿子的照片仔细收入盒内。
「媳妇啊,你放泽方回来啦……要收就收我好了……」阿茶的情绪一直这样反覆著,没有停歇的迹象。
终於在捡到老婆相片以後,哇地又哭得惨烈。
「玉蝉……玉蝉……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啊……」
海渊应该要觉得烦的,因为他向来不喜欢泽方只会露出谄媚微笑的睑,也不喜欢泽方动不动就会掉眼泪的
眼睛,但当他见到脚边一个黑色如虫壳般的东西时,他却忍不住动摇了。
海渊将那东西捡了起来,走到那个人面前,递给了他。
跪在地上正在捡拾相片的阿茶猛然抬头,满是泪水的眼里,映入了海渊的身影。
他的哭声随即停止,睁大眼睛看著海渊。
「你怎么过来了?」居然让隔壁邻居的小孩看见他在哭,阿茶难为情地擦了擦眼泪,然後把蝉蜕拿回来放入
盒子里。
「你知不知道你哭得多大声?」海渊一副「你还敢问」的神情。
「是哦……」阿茶吸了吸鼻涕,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眼泪还是不停从眼眶掉出来。「不好意思啦……
」他拉起衣服擦眼泪和鼻涕,但是衣服一放下,脸就又皱了起来,眼泪又掉下来。
真正的悲伤不是那么容易可以止得住的。海渊能够明白。
「你盒子里装的是什么?」海渊这样问。
「这个啊,」阿茶强扬了扬嘴角,笑了笑,只是维持不了半秒钟,笑容又垮成哭脸。
「我的宝贝,」阿茶说:「老婆、儿子、媳妇、孙子,全都好好的收在里面。我只要有时间就会拿出来…
…」他欲言又止,哽咽到说不太下去。「……就会拿出来看一看、想一想,回忆一下他们还在的时候是什
么样子。」
「你儿子长得还满耐看的。」
海渊瞄到盒子里头的照片。
「哦——这张啊——」阿茶拿起海渊看到的儿子跟媳妇的那张结婚照,又哭又笑地说:「望来有一只大鼻
子,大家都说他不像我,还有人说他是我老婆偷生的,其实是他们嫉妒我娶了个漂亮老婆,才胡乱讲,要
打坏我跟我老婆的感情。」
阿茶献宝似地拿出爱妻的照片,给海渊看了一眼。「我老婆,漂亮吧!」
海渊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那个时代拍的照片再好看,在现在的人眼里,总觉得有种不协调的美。
照片里面的女人没有微笑,小圆点头巾包着波浪法拉卷,两道柳叶眉弯成漂亮弧度,一对眼睛细长但凌厉
有神,眼角下面还隐约看得到有颗痣。
海渊心里头揪了一下,摸上自己右眼下方的那颗黑痣。突然间,一阵恶寒从脚底升起,不停往上冲,直到
麻痹了他的脑袋。
「我们家的女人都很漂亮,不管是我老婆,还是我媳妇都一样。」阿茶讲着讲着,眼泪从来没有停过。「
我本来也想帮泽方赶快娶一个老婆的,泽方的老婆也一样要挑漂亮的,哪知道,却发生了这种事情。」
海渊见阿茶的眼泪已经流到胸前衣服都湿了,他巡了房间四周发现没有面纸盒,于是到厕所里抓了一大把
平版卫生纸出来,递给阿茶。
「谢谢!」阿茶接过卫生纸,但却又好像想起了什么,抬头看起海渊来。
「干什么?」海渊被盯得不自在。
「泽方会跳楼自杀,都是因为你,你知不知道作人不可以这样子。」阿茶没有责怪海渊的意思,他只是想
提醒海渊,一个人在外头的行为处事不只是会对自己造成影响,最可怕的是还会间接伤害到别人。
「就算是,那也不是我押着他跳的。」海渊说。
「但我家泽方是因为很喜欢你,想让你喜欢他,吵着要去当女的,还说要挖这里挖那里,然后给你当老婆
,还要给你生小孩!」阿茶在自己的身体上比划着,想让海渊了解他做了什么。「如果你可以对我家泽方
好一点,不要跟他吵架,也不要跟他说什么你有喜欢的人……」
阿茶想了想,这样说好像有点不对,于是立刻改口:「就算是要跟他说你有喜欢的人,也要好好的说,很
温柔的说,最好是一边给他『秀秀』,一边再跟他�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